中國圖書出版社2006年12月版
第二篇 周易預測史
本篇提要:以卦爻為基礎、以干支為主導的復合型信號系統與三級解讀工具(卦爻辭、八卦物象、六親)的形成和有機統一,使周易預測由經驗型預測走向科學型預測。
第六章 卦爻信號中級解讀(八卦物象)
第一節 八卦物象的特點
由于卦爻辭信息內涵的有限性與64卦信息內涵的無限性之間存在著尖銳的矛盾,無法適應日益復雜的預測需要,于是人們開始突破卦爻辭的框框,探索新的途徑,“據象”就是在卦爻辭基礎上逐步形成的一種解讀卦爻信息的新方法。林氏“卷一”指出:
卦爻辭古奧晦澀,且所含信息量總是有一定的限度。因而將《周易》運用到現實當中去預測復雜的、多變的具體事物,往往還要一個中間環節。這個中間環節必須具有抽象性、伸張性,既與《周易》卦爻辭有一定聯系,同時又能與客觀事物發生聯系,可以根據需要說明各種具體的事物。易象具有這種屬性,一方面,代表易象的符號是抽象的,可以變化的,即只要改變視覺角度,可以組成一個新的符號。另一方面,易象具有伸展特點,凡屬于同類事物,及與這類事物有關的,都可作為某一卦卦象。也就是說,八卦取象是無限的,因而將易象運用于筮占中,才使《周易》預測變得“神秘”,更具有欺騙性。(第28頁)
林氏“卷一”把“八卦取象”中的“象”與“易象”等同,存在著一些問題。易象是個總體概念,八卦之象、重卦之象、爻位之象都屬于易象。“八卦取象”的“象”固然有抽象性,但易象的抽象性是多層次的,既有對事物特性的抽象,更有對宇宙客觀規律的抽象。那么“八卦取象”的主體究竟屬于什么性質的“象”呢?
林氏“卷一”對春秋時期的“八卦取象”作了這樣歸納:
乾:天、文、天子、君、玉、光
坤:土、馬、牛、母、帛、眾、順、溫、安、正、厚
震:雷、車、輹、足、土、兄、長男、侄、行、殺、武
巽:風、女
坎:水、川、眾、夫、勞、強、和、文、嘉
離:火、日、鳥、牛、公、侯、姑
艮:山、男、庭、言
兌:澤、旗、心
林氏“卷一”對《說卦傳》中的“萬物之象”列舉如下:
卦名基本物象 主 要 物 象
乾:天、圓、君、父、玉、金、寒、冰、大赤、馬類、木果等
坤:地、母、布、釜、吝嗇、均、子母牛、輿、文、眾、柄、黑等
震:雷、龍、玄黃、旉、大涂、長子、決躁、蒼良竹、萑葦、蕃鮮、馬善鳴等
巽:木、風、長女、繩直、工、白、長、高、進退、不果、臭、寡發、躁等
坎:水、溝瀆、隱伏、矯輮、弓輪、憂、血、赤、馬美脊、輿多眚、通、月、盜、木為堅多心等
離:火日、電、中女、甲胄、戈兵、大腹、鱉、蟹、蠃、蚌、龜等
艮:山、徑路、小石、門闕、果蔬、閽寺、指、狗、鼠、木為堅多節等
兌:澤、少女、巫、口舌、毀折、附決、妾、羊、地為剛鹵等
林氏“卷一”說,“春秋時人們所取之象卻多為具體物象”。同時,按照林氏卷一的說法,《說卦傳》只是對春秋時期的“八卦取象”有所“拓展”。這種“拓展”,一方面,在總體上,與春秋時期“八卦取象”比較并無實質性的改變;另一方面,除基本卦象、基本義象、動物之象、人體之象、方位之象、家庭之象以外,其余大體都被林氏“卷一”歸入“萬物之象”里面。而在“萬物之象”里,除基本義象、方位之象外,基本卦象、動物之象、人體之象、家庭之象在其中也均有所反映。
林氏“卷一”引周立升《春秋哲學》的說法,把春秋時期的“八卦取象”分為三類,即象形之象,屬性之象,喻理之象。實際上,這些象也可以名之為“物形之象”、“物性之象”、“物理之象”(當然不是物理學的“物理”)。同時,后兩種象,即物性之象和物理之象,實際上是從基本物象(物形之象或象形之象)引伸而來。
總之,無論是“具體物象”也好,“萬物之象”也好,大體上都是“物象”。至少,“八卦取象”是以“物象”為主體或主導。或者說,“物象”是“八卦取象”之“象”最突出、最鮮明的特征。所以,筆者認為,應把“八卦取象”之“象”稱之為“八卦物象”,而不宜泛稱為“易象”。
同時,把“八卦取象”之“象”稱為“八卦物象”,在《易傳》中也有所據。
《系辭傳上》第二章說:“圣人設卦觀象,系辭焉而明吉兇,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是故,吉兇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這里所講的是重卦卦爻之象,“觀象系辭”所觀之象。觀的什么象?失得之象、憂虞之象、進退之象、晝夜之象。這些象是什么性質的象?除了晝夜之象以外,基本上都是意象。
《系辭傳上》第八章說:“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這里所講的就是八卦所取之象。八卦怎么取象?取的是什么象?這里作了高度概括的說明。“擬”——八卦取象的方法;“形容”——八卦所取之象的特征;“物宜”——八卦所取之象的內涵。也就是說,八卦所取之象與觀象系辭所觀之象有著嚴格的區別。八卦所取之象是擬象,也就是“物象”,而不是意象。在這里,“物”是一個廣義詞,天、地、人,萬事萬物,都可以稱謂。這里最容易引起爭議的,可能就是“人”能不能稱為“物”。實際上并不存在問題,人完全可以稱為物,我們平時往往把不平凡的人稱為“人物”。
林氏“卷一”對春秋時期的八卦物象評論說:春秋時的八卦取象是有規律的,而且也比較穩定。但是“由于當時科學技術及思維水平的制約,其八卦取象也存在問題,如有同一物象屬于兩種不同卦者,如坤為土,震為土;坤為眾,坎為眾;坤為牛,離為牛。有分類不當者,如艮為言,坎為強等。這些問題的出現,一方面,如前所言,歸于當時社會條件限制了人們的思維,另一方面是出于注釋、運用《周易》的需要。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不應該苛求古人。”(第24—25頁)
林氏“卷一”在談到《說卦傳》對八卦物象的歸納情況時說:
凡與某卦基本卦象及屬性有關的事物皆屬于某一卦卦象,如乾為天,凡與天及屬性有關的事物皆屬于乾卦之象。……但是,這種對事物劃分在現在看來,仍然不夠嚴密。如離為日,為火。日火在古人看來本為陽氣所致,《淮南子.天文訓》:“積陽之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故這與離為陰卦相悖。又如乾為寒、為冰。乾本為純陽,而寒、冰則為陰氣所致,故與乾性相悖。諸如此類,說明了《說卦》八卦取象的不科學性。(第41-42頁)
對于林氏“卷一”的這些說法,有必要做一些討論。
首先,《說卦》整理的八卦物象不嚴密、不科學確是事實,但林氏“卷一”是以陰陽觀念為標準來衡量的。從《說卦傳》所列八卦物象來看,與其說遵循了某種取象原則,不如說體現了某些形成物象系列的途徑更為合適。這些途徑主要有兩條。一是來自對八卦卦形的直觀觀察,即所謂“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比如坎卦“其于木也為堅多心”,艮卦“其于木也為堅多節”等,顯然都是直觀的產物。再如坎耳、離目、艮手、兌口等等,也同樣帶有直觀的色彩。二是屬于對八卦基本物象的延伸。如乾卦的基本卦象是天,由此延伸出圓、君、父等等,是對基本物象的擴展。而這兩條途徑總體上都與陰陽觀念沒有直接的關聯,因此,以陰陽觀念來衡量八卦取象的科學性并不是確當的方法。
其次,從人類思維的邏輯特點來講,總是先從個別到一般,再從一般到個別,而“凡與某卦基本卦象及屬性有關的事物皆屬于某一卦卦象”,是從一般到個別的方法,它應當是以從個別到一般的方法為基礎的。
第三,從實際情況來看,八卦物象是在應用過程中逐步整理、規范的。比如在《國語.晉語》中,既有“震,車也”,也有“震,雷也,車也”。而在《說卦》中,車(輿)則列于坤卦卦象之中,在震卦的卦象系列中已見不到車的影子(至于現代周易預測中仍有以震為車的情況則又另當別論)。這說明,卦象系列亦如卦爻辭那樣,有一個從紛繁雜陳中逐步梳理、篩選、規范的過程,有一個不斷總結經驗,從個別到一般再從一般到個別逐步深化的過程。八卦的基本卦象也是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定型的,而不是從陰陽角度預先設定的。
八卦物象是周易預測發展的產物,它的出現在周易預測史上具有重大意義。
其一,它是對卦爻辭神圣地位的沖擊。《易經》中沒有八卦物象,卦爻辭形成和定型以后,人們認為它已經無所不包,已經窮盡了天地人之道,所以把它神圣化,神秘化,賦予它以獨尊的地位。卦爻辭規范了預測,推動了預測的發展,也使人們發現了它的不足。八卦物象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解卦的,而不是用來解釋卦爻辭的。從《易經》的主體是64卦(卦象)而不是卦爻辭這個角度來講,八卦物象也屬于《易經》的范疇,是《易經》的內在發展,是卦象的新型系附物,是另類的卦爻辭。由于八卦物象一方面附屬于64卦,另一方面又獨立于卦爻辭,突破了卦爻辭的內涵,所以它對卦爻辭的神圣地位是一個強烈的沖擊。
其二,八卦物象的根本意義是對64卦內涵在認識上的一個突破。八卦物象的出現,證明64卦作為一個高度抽象化的符號體系,是一個開放的系統,其內涵是可以不斷擴展的。易學史證明,人們正是由此開始逐步認識到64卦也是一個空筐結構,是以陰陽觀念對物質世界作統一處理的一個符號系統。它把無限寓于有限的結構之中,恰如數學一樣,是對無窮現實世界的一種抽象。64卦作為對客觀世界的模擬系統和信息載體,它的開放性內在地決定了周易預測的信號系統必然不斷地更新、完善和發展。
其三,八卦物象是周易預測從吉兇兩極預測向事物具體狀態預測的一個跨越。用卦爻辭解讀卦爻信號,人們只能判斷事情的吉兇,頂多是再進一步把握吉兇的程度差異,如從辭義本身去比附類推,必然會出現“異類相比”。而用八卦物象解讀卦爻信號,人們是從物象角度去分析事情的狀態,盡可能作形象的把握,在此基礎上再判斷事情的發展趨勢,吉或兇等等。周易預測突破非吉即兇的兩極判斷走向定量預測和具體狀態預測,正是從創立八卦物象開始的。
因此,與卦爻辭比較,八卦物象系列可稱之為周易預測的中級解讀工具,在周易預測中既可與卦爻辭結合使用,又有其獨立性,具有獨立的地位和獨特的價值,成為后來創造梅花易數預測方法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