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一切都很客觀,很自然,而在這客觀自然之間,正是對王婆以及書中所有人的大慈悲。確實,即便是像西門慶、潘金蓮、王婆這樣的惡人,也有著,也應該有著屬于他們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手繪女子
可是,《金瓶梅》當中的人物呢?有人會喜歡西門慶嗎?有人會喜歡潘金蓮嗎?有人會喜歡武大郎嗎?有人會喜歡王婆嗎?有人會喜歡陳敬濟嗎?翻遍《金瓶梅》,你就找不到一個真正意義的好人。當然,有的男讀者會說,我喜歡西門慶,我還希望自己是西門慶,西門慶玩了多少女人啊。確實,是有不少,和西門慶發生過關系的簡單算算都有22個。可是,大家別忘了,西門慶女人也有不少男人,比如潘金蓮短短三四年間,也經歷了七個男人。何況,西門慶從27歲遇上潘金蓮,開始了他的富貴糜爛的生活,可是前后不到5年,西門慶就一命嗚呼,妻子風流云散,偌大家業都被人吞光,遺腹子只能淪落到出家當和尚的悲慘地步。
沒看《金瓶梅》之前,很多人對西門慶的印象是單純的淫棍,對潘金蓮的印象是單純的淫婦,細看《金瓶梅》之后,你會發現,書中的西門慶更壞,更狠,更狡猾,更無情;你會發現書中的潘金蓮,更淫,更賤,更冷血,更殘忍,并且是那種做了壞事毫無愧疚的真正的壞女人。
于是說,古今極少有書像《金瓶梅》,《金瓶梅》是一部專寫壞人的書,在這本書中,沒有值得你幻想的對象,沒有讓你覺得美,覺得浪漫的地方,男女之間,沒有什么彼此真情相戀,有的只有現實的男歡女愛;兄弟之間,沒有兩肋插刀,同甘共苦的感動,有的只有爾虞我詐,彼此利用。
我很佩服作者,敢于去寫這樣一部書,這樣一部專門寫壞人的書。
可是,再細細品味,我的佩服更升格成崇敬。
為什么呢?因為全書洋溢著大慈悲的情懷。而這種大慈悲,又源自作者極度的冷漠,或者說冷靜,對這個金瓶梅世界一切的人物,自然寫來,既沒有特別的愛,也沒有特別的惡。一切只是自然,仿佛任由真實的生活展現在你我面前。
如果說作為書中男主人公的西門慶多多少少還有幾分豪邁,作為書中女主人公的潘金蓮多多少少還有幾分癡情,可是王婆總算是壞到家了吧。潘金蓮為什么和西門慶勾搭上了?是王婆設局引誘。(當然,你要我沒有王婆,潘金蓮遲早也會出軌,也行。)武大郎為什么被毒死了?是王婆提出要做長久夫妻,就要斬草除根。那為什么如此呢?王婆只不過是為了賺那一點點銀子。在王婆的心中,沒有什么廉恥,沒有什么是非,她的眼中,只有銀子??墒?,即便是對于這樣的全身留著臟水的王婆,作者也不忘寫出她的苦惱,青年守寡,而兒子長年不回,生活孤苦。而第六回寫到“王婆遇雨”,尤為精彩:
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買了一籃菜蔬果品之類,在街上遇見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下,用手帕裹著頭,把衣服都淋濕了。等了一歇,那雨腳慢了些,大步云飛來家。
王婆為何遇雨?此時,武大郎已經被毒死,何九也已經被買通,武松則還在外地沒有回來。于是西門慶和潘金蓮要喝酒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而王婆貪戀幾個小錢,幫忙跑腿,就算是下雨打雷,也擋不住王婆昧著良心胡作非為,可說寫盡了王婆的貪婪無恥。
不過,大雨來時,王婆又“慌忙”躲到人家屋檐下避雨,還“用手帕裹頭”,衣服都“被淋濕了”,又毫無一絲譴責的意思,更沒有什么王婆淋雨是上天報應的陳腐濫調。
而下句,雨歇了一會,王婆“大步云飛”來家更是精彩。書中曾寫武大和鄆哥相約捉奸,有一句“武大飛云也似的去賣了一遭”,其實,“飛云”不及“云飛”多矣。飛云是飛翔之云,而云飛者是云彩之飛,相比之下,云飛顯得尤為靈動。而最關鍵的,還是王婆那一刻的緊張,期許,僥幸,快樂,都在這“大步云飛”中顯露出來。
一切都很客觀,很自然,而在這客觀自然之間,正是對王婆以及書中所有人的大慈悲。確實,即便是像西門慶、潘金蓮、王婆這樣的惡人,也有著,也應該有著屬于他們自己的幸福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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