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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殼》 第一章 出生

開春不久,山神廟頂時常卷著一陣黃風,通常會在半山腰的洼子里升騰翻滾幾個回合,然后塵埃落定,恢復平靜。按一些迷信老人的說法,那是山神老爺回廟了。以前,大人們每次這樣說的時候,村里膽小的娃娃們就會嚇得一窩蜂的躲到一顆大榕樹的樹洞里。而現在,這樣的話小孩兒卻全當聽不見見了,他們只顧自己玩著自己的游戲,條件稍微好點的娃還會有個小遙控車,擁有遙控車的小孩就像一個小國王,驕傲的按著遙控器,其他的小孩子只有和他處好關系,才能有機會玩一兩次他的遙控車過過癮。

剛辦過酒席的龍家大紅門口貼著兩張紅艷艷的喜字,喜字只有半邊還貼在門上,被風吹得東搖西晃,眼看就要掉落下來。

龍三叔黑著臉,蹲在自家烤煙房的吹火洞前,一根接一根的抽著老草煙,雖說現在他有了個有錢女婿,家里幾大包的大紅河隨便他抽,但他還是覺得,這種又糙又簡單的老草煙才可口。地上積了一地的口痰,口水,一群螞蟻繞過他剛吐的一灘口水,拖著一只死掉的綠頭蒼蠅緩緩前進著,準備將這只龐然大物往洞里送。龍三叔干咳了幾聲,在氣管里擠了擠氣,咳出一團黃痰,“啪”的一下吐在綠頭蒼蠅上,螞蟻群開始四散奔逃。

龍三叔罵了句臟話,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來,估計早飯的那一兩高粱酒還沒有過勁,龍三叔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無力。急忙中,龍三叔抱住了土基磚砌成的泥柱子才勉強站穩。龍三叔年前才千方百計的坐上村長,可不到兩個月就有人到鄉鎮府舉報他。說他貪污國家公款。然而公款也只不過是龍三叔把給村里秀水管的鋼管搬了五棵回家,把他自留地的水渠道弄通了,好放水。于是,龍三叔才把鋼管裝上就被人到鄉鎮府舉報了,辛辛苦苦才當上的村長也成了,鍋眼里的灶灰。這半個月來每天每頓飯前來一小杯,成了他的習慣。

 村北坡大壩邊柴堆上爬著一群娃兒,他們著急的搶奪著要爬上那顆高高的木瓜樹,機靈一些的孩子沒有去爭,反而從柴堆里抽出長些的棍子,站在壩邊上戰戰兢兢的打樹尖山那幾個干癟略帶青黃的木瓜。

長民嫂子背著半籃子紫甘藍從大路上走來,冷冷的看了幾眼那群毛孩子,經常她都要去吆喝逐攆,而今天她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她低著頭,開了紅漆大門,一聲不響進去了。


第一章 出生

1990年,氺溪村成了擁有103戶人家的大村。爬上大松山半坡就可以看見這個房屋密密匝匝的村子,相比鄉野村外的山腳落戶人家,這個村的人每逢趕集日,在老鎮子上都要牛氣些。在街上賣貨擺攤,吆喝聲都比別村人要大。

暖暖的河風拂來,許多人飯飽酒鬧,愜意的站在村口的大榕樹下吹牛,打飽嗝,談論著鄉里村外的家長里短。西邊的太陽紅的滴血,將大地照的通紅,暖暖的光給這個103戶人家的村莊披上一層浪漫的紗。河梗上的馬桑花剛落敗,細小的小馬桑果夾在綠葉間,顯得特別好看。由于處在濕熱盆地的邊緣,這個村莊,連同整個壩子的春天都來得比較早。菜園間的轉園紅一片片的開,連同山上的紅馬纓都早早的開了。水溪村就掩映在這樣的美景里,宛若人間仙境。

在這樣傳奇的傍晚生孩子了,并且把孩子生在了田間,這是多么新鮮的一件事啊,一下子在村里炸開了鍋。長民嫂忙著去給龍二媳婦剪臍帶,把牛放在半坡上,結果牛糟踐了老村長家的山坡包谷苗。因為這事,她賠了老村長家40塊種錢。在家里她哭鬧了半個晚上,5歲的高平安只能怪怪的在灶邊抄老師布置的小楷,放棄了晚上去河壩子山上逮野兔的計劃。他很小就懂得要體諒這個年輕喪夫的母親,乖巧懂事,不讓母親擔心。

龍笛,在三天后這個小小的新生兒就得到了這樣的一個名字。聽說在生她的那個下午,在山神廟半山放羊的馬大爹正在吹笛子,悠揚的笛聲飄蕩在水溪村上空。“龍二哥,是個女孩。”長民嫂舉著只有耗子大的女嬰,看著臉黑皺成一團的龍二。女嬰哇哇的哭著,龍二一把扯過來,準備扔到田邊的水溝里,“不要!”秀會幾乎撐著最后一口氣大喊出來,撕心裂肺。

龍二心一軟,愣住了,秀會掙扎著站起來一把搶過孩子,也顧不得產后的虛弱與疼痛。母親愛兒女的心,是偉大的,有時候爆發的力量是旁人都無法估量的。秀會搶到孩子,舒心的笑了,無力的癱坐在地上。龍二的老母親被嚇到了,白青著臉在邊上哭著,龍永康老漢抄起鋤頭棒子就往龍二身上亂打,也顧不得輕重,幾下把龍兒打得滿臉是血。“你怎么能這么狠毒,好歹是條命啊。”龍老漢邊打邊喊。

一家人在田里鬧騰了大半下午,夜里十一點鐘才把秀會盤回家。龍二黑著臉坐在院子里,看著清汪汪的月亮掛在檐稍。有只大黑貓從房梁上爬過來準備跳下院子,龍二抄起身邊橫立的簸箕就甩上去,大黑貓“瞄”的慘叫一聲就跑了,一雙發亮的像夜明珠似的眼睛消失在月色里。

“來吃飯哩!”龍老漢橫著臉,瞪著兒子。看著不爭氣的兒子,做爹的只能認命了。分家的時候要是選擇和大兒子一起住,可能他老漢的日子就沒有這么難過,可是拋下不成氣候的小兒子,看著他一輩子打浪逛也是不忍心。這一切都是命啊。

生完女兒的秀會,嘴唇發白,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像要死過去一樣。她眼窩深陷,整個臉的肉松下去,斜靠在床架上,呼吸一進一出,氣若游絲。

婆婆從土甕里拿出兩個雞蛋煮了糖水,她三口兩口就喝完了。小小的孩兒吃過奶,香甜的睡了。秀會看著嬌小的女兒,想死的念頭也沒有了。她要活著,活到女兒長大成人的一天。她坎坷的命運不應該就這樣結束,她還年輕呢。

月子還沒坐滿,秀會又要忙著到地里了。常常拔草不到一個小時,臉上的汗珠就大塊大塊的掉,像淋過雨一樣。龍二也不管,只顧干自己的活,累了就到樹蔭下休息,也不叫秀會。秀會一天只喂兩頓奶,小小的龍笛常常在家里餓得哇哇大哭,吵得龍老太婆心煩。孽債啊,這一切都是孽債。

龍家三個兒子,說來也奇怪,大兒子,三兒子都長得牛高馬大,英明神武,唯獨龍二,又矮又黑。龍二生下來那會兒,龍老漢都懷疑龍二是不是自己的種。龍二小的時候還得了小兒麻痹,龍老漢兩口子省吃儉用,龍二上初中那會兒給他在鄉鎮醫院做了手術。所以龍二有個外號‘龍跛子’,但自從做了手術后,誰再叫龍二就和誰拼命。又一次,又一次同班的調皮鬼玉喜學著龍二曾經的跛子樣在教室里表演了一番,龍二氣的嘴唇發抖,撲上去和玉喜就打。

身材矮小的龍二當然打不過個高健壯的玉喜,三兩下龍二就被放倒,打的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翻滾。龍二氣急了,跑了幾公里回家掄了把斧子就往玉喜家沖,發誓要滅玉喜全家。這一震可把玉喜一家嚇住了,狠的還怕不要命的,他爹好勸歹勸才勸住龍二。因為這一架,龍二徹底告別了校園,他帶著他的小半本袖珍英文詞典就回家了。從此以后,易暴易怒也成了他性格里的一部分。他總覺得在這樣的豁命中能找到一絲安全感,在欺負比他更弱小的群體時又有了一種優越感。

一晃幾十年過去,龍大,龍三家都越發的紅火起來,在村里率先蓋起了漂亮寬敞的新式瓦房,已經三十的龍二除了是個混日子的二流子,一無所有。男人在農村要是過了二十七還不結婚,估計以后很難再找到媳婦了,即便能找也只能找個二婚的,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怎么會嫁給一個半老頭呢。發火是龍二在家里經常干的事,家里的鍋灶總是壘砌起來幾天,又被他踢倒,鍋碗不知壞了多少。兩個老人天天看著龍二這樣也只能嘆氣,誰讓他們養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1990年的寒冬,龍二牽著比他略高一個頭的秀會進了家門。沒有酒席,只簡單的在老城的照相館里照了張黑白相片,領過結婚證,秀會就成了龍家人。龍老太婆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這樣俊俏的姑娘怎么會看上他家龍二,該不會是哪種逛巷子里的女人,或者就是瘋子傻子。龍老太詢問再三,聽著姑娘的談吐也還好,也不像是巷子子里的女人,要是瘋傻,更不可能。

聽說姑娘是另一個州的人,只是剛死了丈夫。名叫楊秀會,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村里人見龍二領回來這么清秀高大的一個媳婦,都稀奇得不得了,路過龍二家門口都要往院子,堂屋里看兩眼,看看這個新來的媳婦到底是怎樣的美若天仙。秀會也不怕看,有的時候見有人在門外面看她,她就沖看的人笑笑。許多大老爺們,看到秀會晚上躺在被子里也會想想,覺得自己的老婆不夠漂亮。龍二,是撿到大便宜了。

然而羨慕卻是短暫的,當知道秀會已經嫁過人了。“殘花敗柳......”,有的人忍不住這樣惡毒的戲笑著,也不再羨慕龍二,二手貨有什么好啊。

連續幾天的雨,把人的心都下的濕漉漉的。天氣越發的炎熱起來,萬物躁動復蘇,在這個季節里所有的東西都欣欣向榮,繁榮茂盛。唯獨秀會的心卻是一天天的灰暗起來。春天的天空,星星還少極了,冬月里落下的繁星,三三兩兩的嵌在天空中,像是賣場上遺落的麥粒和玉米籽。秀會經常躲到后院柴樓上的天頂上,有的時候盯著一顆星星就是半晚上,眼淚嘩嘩的流著,但不敢哭出聲。她抱著懷里的小龍笛,不知道怎么辦。她剛開始有起色的人生又開始灰暗起來。一年前,她曾是別人美麗的新娘,而現在她又是另外一個人的新娘了。雖然眼前的這個男人又老又丑,但是陰差陽錯,像中邪似的她嫁給了他。她想念她的鄭松哥哥,可是死去的鄭松哥哥卻像天上的星星遙遠而溫暖。十八歲那年,秀會嫁給了村里村長家的大兒子普義忠,可是新婚的當夜這個薄命的男人喝酒喝得爛醉,在院子里跌了一跤就死了。可憐的秀會成了有克夫命的女人,被趕出了村長家。兩年后的夏天,秀會在公路維修隊里幫忙煮飯,認識了開挖機的鄭松。這位體魄強健,吃苦耐勞的男青年很快就愛上了秀會。而此時的秀會二十出頭,正出落得標致,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工地上的老男人,單身漢子們,每每看著秀會都會癡癡地發半天呆,有嘴滑的還會逗上兩句:”秀會妹子,我給你錢,你陪我睡一晚上如何!”秀會厭惡的看著這些如豺狼虎豹般饑渴的男人們,不予理會。有的時候她還會瞪兩眼,到后來索性就聽而不見了。她只知道,在公路維修隊里苦上半年,她就有錢把家里的茅草房翻翻新,給年邁的老母親享享福。同是兩個喪夫的寡婦,兩母女之間有一種特別相依為命的感情,沒有男人來持家的她們要自己豐衣足食,雖然清苦,但是還是要過下去啊。母親四十年都未曾嫁人,她閑暇的時候就會編一些小竹簍到縣城的集市上去買,五毛錢一個。這種精致,實用,牢靠的手工竹簍,深得廣大農戶的喜歡。這門手藝是他丈夫留下來的,她憑著丈夫在世時教她的和請教了村里的一些老匠人,把這門手藝傳承下來。一個個小簍子,像半個月牙心肝,那是丈夫生前的愛好啊。一個個竹簍的完工,就好像是丈夫的心又再次活過來了一樣。沒怎么念過書的的秀會雖然不知道怎么用好聽的話來解釋愛情,但她知道,對于一個人的愛就是死也要相守。但是,她對死去的丈夫,普義忠是沒有感情的,她深深的確定這一點。這個死去的男人霸道,無理,脾氣壞得要命,偏偏看上了無依無靠的秀會。為了娶到秀會,這個無賴一樣的男人,軟磨硬泡的在秀會家里晃來晃去。最后直到他燒了秀會家的茅草豬圈,秀會怕了,只得答應了這門無理的婚事。這個無賴提著聘禮在秀會家里猥瑣的笑著,秀會厭惡的看著,忠義二字用在這樣的男人身上真的是白白糟蹋了。婚禮當天,這個無賴一樣的男人醉死了,摔死了也好,秀會真的暗地里高興著,上天終于開了一回眼。

鄭松的出現,讓秀會死去的心再次復燃。漸漸成熟的秀會第一次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她常常悄悄的留拳頭大的臘瘦肉包了放在兜里,爬到高高的半山坡上等著歇工的鄭松。“你以后不要這樣做啦!”鄭松責備著她,她著急了,她以為他會喜歡的。而現在從這個男人的語氣中她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偷。“別做這樣的事啦,被發現你會被開除的。”鄭松像數落孩子一樣的數落著全身顫抖不安的秀會,秀會像做錯事的學生,接受先生的批評。后來的日子里,每當別的男人再逗秀會,鄭松就會霸氣的吼著:“這個女人將要是我老婆,誰再敢打她的主意,我弄死他!”鄭松的一番宣言,果然鎮住了那群猥瑣的的男人。果然,冬天里,鄭松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要和秀會結婚。

秀會哭成淚人:“我是寡婦啊。”

鄭松一把抹掉秀會的眼淚:“誰說的,你是我老婆。”

秀會想起這一幕幕戲劇般的往事,難過得鉆心的疼。她哭累了,琢磨著龍二也該回家了,搖搖晃晃的搭著竹梯從天臺上下來,兩只貓撕咬著從房檐上過,跳掉了一塊土基磚頭。磚頭砸在秀會眼前,嚇得秀會一身冷汗,她將小龍笛護在懷里回到破爛窄小的房間。房間里昏黃的燈亮著,是龍二回來過還是她出門的時候忘記關了,現在她也記不起來了。意識恍惚的她滿腦子都是鄭松。殘酷的命運,再次將她僅存的信念砸碎,將她丟在地獄的油鍋里煎熬。她小心的將小龍笛放在床上睡著,從床底下端出針線籮,準備繼續縫那件小花布衫。還有一雙繡花的小鞋子,她也準備著,以后還要縫小花褲,等到小龍笛稍大一點,她就可以看著她又蹦又跳的玩耍了。她還有可愛的女兒,鄭松的寶貝女兒,她一定要將他們的女兒養大。一種強大的信念在秀會心里萌生,盡管命運現在將所有的不幸都追加給一個人,盡管這個人無辜,無罪,無錯。昏黃的燈泡被從窗口灌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晃晃,秀會大約是哭的太久了,眼睛花到看不清針腳,有的時候針腳大了,她又拆掉重新縫。夜漸漸深了,這個春季盛行吹季風的山間壩子在晚上開始降溫,燈泡也在劇烈的一晃之后熄滅了。驟然的黑暗嚇哭了小龍笛,她哇哇哇哭了。秀會抱起來,給她喂奶,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什么,重重的吸了一口,疼的秀會半身都麻木了。“哦,哦,哦,不哭,我們的小龍笛不哭。”秀會摸黑抱著龍笛在屋子里踱著。小龍笛撕聲嘶力竭的哭了好一陣子,秀會紅的有些心煩,從柜子里摸索出一根新婚點的蠟燭點上。高高的燭光跳躍著,小龍笛見到了光立即停止了哭泣,秀會舒心的看著小龍笛。她掀開衣服,乳頭紅腫,有點酸疼。

門哐當的一聲響了,龍二跌跌撞撞的進了房間門。秀會慌張的起身。”燈泡壞了。“她一時害怕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龍二紅著眼睛瞪著秀會,又看了一眼小龍笛。小龍笛哇的一身哭了。“小短命,你見老子就哭是不是。你個賤種。”龍二抄起枕頭就要砸像小龍笛,“不要”秀會一個箭步擋過去,像只老母雞一樣張開雙翅保護著她的孩子。“你不要動孩子,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打了。“秀會哀求著,哭喊著。龍二一下又一下的用枕頭敲著秀會的后背,打得不過癮,他抽出那條斷了又用粗麻線綁上接好的皮帶,狠狠的抽打著秀會的肩膀。秀會不再哭喊,默默的咬牙忍受著。小龍笛哭得要斷氣,聲音嘶啞,小胸脯隨著哭聲劇烈的起伏著。突然間小龍笛臉色發紫,嗓子里已經沒有了聲音。“臭娘們,二倒手,你明天就給老子滾。”龍二揪著秀會的頭發,秀會見龍笛不出聲,嚇得尖叫一聲,一把推搡開龍二,趕快去掐小龍笛的人中。好半天,小龍笛才又哇的一聲哭出聲來。秀會的眼淚像連線的珠子,她忍受著所有的屈辱和折磨。

原來龍二下午去河田里挖溝,準備著春耕通渠引水的工作。全村人在村長家大喇叭的叫喚下出工了,整個沿河溝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像一只只串在繩子上的小螞蟻。別人掏溝泥都嘩嘩的往前走,龍二使出渾身力氣,拿出速度,可還是落后一大截。高壯的男人們開著無心的玩笑“龍二,你沒吃飯啊?”“龍二,你老婆昨晚沒有把你伺候好啊?”這一句句沒有惡意的調侃,到了龍二的耳朵里,加上天生敏感自尊心的加工,成了一句句惡意的諷刺。龍二才收工就到村里定長家喝開了。定長家是村里的五保戶,定柱,定長從小沒有媽,他黑瘦的爹將兩個孩子拉扯大。定柱和定長和龍二一樣,年紀一大把,都打光棍。他們自覺的組成了聯盟,活在村里人的圈子之外,只有和他們在一起,龍二才覺得是平等的,他心里沒有負擔。龍二年長,定柱和定長平時稱呼龍二為大哥,龍二和諧的與這兩個兄弟相處著,偶爾彼此喝上一小杯,聊聊心中的苦楚。

龍二見秀會只是哭,并沒有心軟下來,反而更加厭惡秀會狼狽的嘴臉,他后悔自己那一晚在大溝邊冒死救起秀會,并娶了眼前這個女人。以前打光棍的時候自己自由自在的一個人,沒有什么約束,而現在娶了個二婚女人,還養別人的野種,不但婚姻被人取笑,連家族系統純潔都保證不了。看來他龍二一生低賤,老婆是別人的,孩子是別人的,擁有的全是別人用過的東西。“你給老子滾!”龍二眼里充滿血絲,聲嘶力竭的吼著,將手中的皮帶一甩手,和秀會一起嗚嗚的哭起來。整個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哭聲。干嚎了兩聲,龍二才發覺大事不妙了。他甩手而飛的皮帶將桌上的蠟燭打出窗外。而隔著一堵墻的窗外就是后院,后院窗邊還堆著秀會白天背回家的一堆干的引火柴,火苗很快隨著風灌進窗里來,把窗簾布,桌布點燃。龍二想要去滅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火光把水溪村的半個天都映紅了,要不是人們搶救及時,全村那女老少都出動,不然周邊幾家都要被連累少得精光。

東邊的天泛著魚肚白,龍二呆呆的蹲在巷口,看著他燒得黑乎乎的家。連夜趕回來的龍老漢和老漢媳婦看著已經燒成灰炭的家,老漢媳婦開始放聲大哭,那是他半輩子的家啊,甚至連死都要死在里面的家。現在燒得精光,他們連養老送終,放棺材的地方都沒有了。龍老漢揉著酸酸的鼻子,看了一眼像是死過去的龍二,深長的嘆了口氣。想不到他倆老口才去鄰村幫人種黃豆,才離開一晚,家里就發生了這樣慘烈的大事。“你也別哭了,一把年紀了,萬一哭傷心了一口氣上不來怎么辦。”龍老漢勸慰著老伴,準備去大兒子家先住著,以后再做打算。龍老漢牽著老伴從龍二身邊過去,知道了起火原因的老漢狠狠的在龍二頭上打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才把龍二打清醒。從小到大,無論龍二怎么調皮,老漢兩個都沒有動過龍二一指頭,這也是這么多年來,老漢第一次對龍二動手。龍二看著黑乎乎的斷墻,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家了。他低著頭,跪在燒得焦黑的大門前,像個贖罪的罪人。村里有熱心和善的人,不忘過來安慰幾句,漠心的就直接當沒看見,牽著滿身是稀牛糞的水牛從龍二旁邊過去,在瞅瞅那燒得只剩土灰的房子。

傍晚,天空里不知什么時候飄過來一朵海豚形狀的云,映著太陽的余暉,由紅,變成金黃,金黃變成粉紅,粉紅褪成淡紫,慢慢的游蕩在天海里。

秀會一夜下來仿佛老了十幾歲,臉上還留著救火的炭痕和傷疤。呆呆的看著脖頸被燒得通紅的龍笛。受了傷的龍笛反而沒有哭鬧,吃過奶后就撲哧撲哧的張著小嘴呼吸著,躺在外婆編的小竹簍里睡著了。鄭松買給秀會的那件紅色敬酒服也在大火中化為灰燼。秀會怔怔的看著天上飄的那朵云,已經沒有心思去傷心,胡思亂想了。

縣醫院的公廁被太陽蒸得奇臭無比,散發著刺鼻的尿味和臭味,一陣風過,整個樓道里都是廁所的味道。秀會抱著打著點滴的小龍笛座在樓道里的椅子上。看臉色,龍笛的燒已經退下去了,她欣慰的笑了笑。對面靠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她閉著眼打著盹,慢慢的藥水隔好幾秒才滴落下來,慢的像此刻這個老婦人的心跳。她枯瘦如柴的臉上只包著一布滿斑點的黑皮,幾只蒼蠅嗡嗡的在她旁邊叫著,突然間老婦人手一松,手從鐵椅子的扶手上滑下來。秀會心里一緊,以為老婦人斷氣了。但這個老婦人立馬睜開了混濁的眼睛,看了看秀會。幾分鐘后她才啊的尖叫起來。針頭動了,老婦的整只手腫得像個芋頭。秀會趕忙喊醫生,可老婦已經一把扯掉了針頭,黑紅的血從那只腫得黑亮的手上滴下來。護士看到老婦的手尖叫著跑過來,秀會看著那灘滴在地上的血,忽然覺得一陣惡心,額頭上冒著虛汗,氣也突然間升不上來,差點抱不穩小龍笛。

秀會使盡力氣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又回過神來。看著懷里安靜的小龍笛,她靠在墻上閉上眼休息。感覺樓道里一陣喧鬧,秀會睜開眼來。門口沖進來一個黑瘦的老漢,老漢也和剛才對面坐著的老婦一樣,花白的頭發,枯瘦的臉。老漢擠進人群。人群里傳來護士的聲音。“你就是徐旺福。”

老漢跟在人群后面,嗚嗚的哭著,看著護士們將蓋著白布的遺體抬出門去。

小龍笛的藥水也剛好滴完,小護士過來,麻利的拔掉針頭,撤走了針水瓶和鐵架子。秀會抱著小龍笛起身,興許好久不活動,一站起來眼冒金星,幸虧她撐住了墻。定了幾秒鐘,她得趕快出去,到縣城街上買點吃的。回娘家還有走兩個小時的山路呢。

秀會出了醫院的大門,看著遠處,剛才那位老漢趕著牛車,車里靜靜的放著他逝去的老伴。秀會想到自己,也許今后就這樣孤苦一生吧。老了,一個人進土,也不用誰操心了。如果鄭松在,一定不會讓她那么的傷心的。失去鄭松的她,不應該再嫁,雖然她當時思念鄭松,心灰意冷,想著嫁誰都是嫁,無所謂了。跳溝尋死時龍二救了她,為了報答,她答應了龍二。可現在看來,她遭受的這一切都是鄭松哥哥在懲罰她對愛情的不忠,這一切都是報應啊。

鄭松哥哥曾經用馬纓花給她編花環,背著她在田野里的小路上跑,牽著她的手走在縣城的街上......這一切幸福的回憶都回不來了。她后悔自己沒有攔住鄭松,應該叫他婚后多休息幾天才去開挖機。可那個勤勞的男人為了要給她掙蓋新房的前,山體崩塌,巨石從山上砸下來,鄭松當場就死在了工地上。

想起往事的時候,秀會整個人像死過去一樣,全身癱軟,眼前常飄著許多小黑星星。眼淚滴答滴答的掉下來,有幾滴落在小龍笛燒傷的后脖頸上,疼得小龍笛哇哇叫。女兒的哭聲喚醒

了這位恍惚的母親,也喚醒了她內心最原始的堅毅。她哄著小龍笛,小龍笛噗嗤的笑了。這個小生命似乎也知道她媽媽現在難過,她也知道要懂事啊。

知了在定柱家門口的酸角樹上叫了一天,龍二昏昏沉沉的和定柱定長幾個二流子打了一天的金花牌,一天下來也輸了好幾十塊錢。雖說幾個是哥們,但在賭錢的時候卻是一點也不含糊,親是親,禮是禮,各不相讓。龍老漢自從家里著火了之后,整個人像老了幾十歲,才五十出頭的人,看上去就像七十的老翁了。但咬緊牙關,不拋棄,不放棄的革命精神并沒有在他心里消失。他踢踏著他已經斷掉后跟的解放鞋,找到定柱家。龍二無精打采的出著牌,見到了滿臉愁容的爹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你怕不要賭了罷,和我回家。”在龍龍老漢略帶溫柔的叫呼中龍二乖乖扔下牌,和龍老漢一起走。除了小時候,龍二這幾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規矩的和父親走在一起。他默默的跟在父親的后面,一聲不響的走著,看著夕陽把父親的背影拉得老長老長。他想起小的時候父親把他架在脖子上,左牽著大哥走路,他晃悠悠的懸在空中,覺得這個世界好大。

繞過曲曲折折的田埂,龍二和龍老漢來到后山的烤煙房前。“以后就先將就著住在這里,等有條件了我們再搬回村里住。”龍老漢像宣布圣旨一樣給龍二講著他的打算,無論多少歲,孩子在父母面前永遠還是孩子啊!

吃過飯,老漢爬到了烤煙房的房頂,看著半坡下密密匝匝的村子。紅彤彤的夕陽余光,刺痛著他的眼睛。

他看著遠處燒得黑乎乎的房子,他認得,那是他的家啊。如今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建起的家已經不在了,想到這里,老漢就著草煙的刺鼻味道,硿硿的咳嗽著,胸脯上下起伏著,像有枚巨石在滾。

“龍福臨,龍福臨......”老伴焦急的在房檐下叫著。

“在房頂上。”他晃著手里的煙鍋。

“老東西,你爬那么高不怕摔下來誒。”老漢媳婦故意責備著。

龍老漢看著老伴笑了笑,乖乖沿著樓梯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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