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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學運作品丨納涼和村中老井

納 涼

小時候我經常和大人們一起看場納涼。快到麥收季節,家家戶戶都會提前把接近熟透的麥子用鐮刀割掉一片,造個場用作以后碾麥子使用。那時還沒有四輪拖拉機,有的人家用人拉石滾碾壓,大部分農戶喂有黃牛,用它拉著石滾碾場不僅碾得場光滑平整,又大大減少勞動強度。一個麥季下來,打場需要近一個月的時間。碾掉的麥子在沒有完全曬干前,用穴子(一種用蘆葦編的農副產品),穴起來放在場的一個角落。
夜幕降臨時農戶陸續扛著被子,掂著馬燈和席子去場里看場。孩子們有幸被大人們委派,同長輩們一起去分享他們白天辛苦勞作之余后這一快樂時光,幾個場的場主們往往聚到一起敘閑話、談當年麥子的收成。大人們有時也會給我們講故事,一些沒有知識的老人,常給我們講一些道聽途說嚇人的鬼故事,嚇得我們小孩夜里常做惡夢,有的大人們還會趁著一輪明月,在場里打撲克、插大方(流行于界首城鄉的一種文娛活動),進行技藝交流。
夜風習習,白天的辛苦頓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些瞧場的場主們也都陸續回到自己的場里去了,不知不覺中我們也逐漸進入夢鄉了。


村中老井

村子中央有一口水井,離村子東邊的馬路不足百米,井口用磚頭砌成一個圓形,直徑約有1米。村里年齡最大的老人也不知這口井是什么時候挖的,不過照此推算至少在百年以上。當時全村人的飲水全靠這口井,水井不僅承載著全村人的希望,而且其水質安全與否直接決定著全村人的健康。
井不是很深,井水清澈見底,喝起來甘甜爽口,與現在的自來水相比毫不遜色。每逢炎熱夏季,村民們拿瓢或就著水桶喝上一氣,感覺一下子涼到心底,舒服極了。那時,鉤擔及水桶成了家家必備的取水工具,鉤擔由一根硬料做成,一般打磨得都很光滑,便于使用,兩頭有兩條一尺多長的鐵鏈子,下面是一個鉤子。鉤子有兩種,一種是敞開的,帶這種鉤子的鉤擔,打水需行家才行,不然打水時有可能把水桶弄掉井里,當時落井的水桶很多,差不多家家都有過水桶掉落井里的經歷,不過事后人們會拿一條長竹桿,下面綁個鉤子或者矛之類的東西去井里撈桶,因為井水也不太深,水桶也不難撈,有時一次能撈上來十幾只,馬上會有一些戶主前來辨認,誰家的還是誰家的,也不會出現冒領的現象。因為每天都要打水,誰家的水桶啥模樣,大家差不多都相互認識,如果藏匿別人家的水桶,一旦發現,那多難為情啊!后來人們為了不讓水桶落井,便找鐵匠打制了那種能開能合的鐵鉤子,用帶這種鉤子的鉤擔挑水,只要在使用時將鉤子提前合上,不管生手熟手便不再擔心水桶會落入井內。其實當時打水也是一項技術活,主要在涮桶的一剎那,要把握好力度以及技巧,因為這時如果使用的是敞口的鉤子,很容易滑落到井里,如果水桶灌滿了水,人們只要用力提上來就行了,這時候落井的系數要比水桶沒水時小了許多,好多落井的水桶差不多都是在剛一入水時落水的。因為經常打水,村里的一些女人也掌握了熟練的涮桶技巧,有的甚至超過了男性。常聽人議論,誰家的媳婦最會涮桶,有的老爺們不小心把水桶弄落井了,回來后會被老婆嘲諷、奚落“恁笨”還不如人家女人,看看誰誰家的媳婦,從來沒見水桶落過井。后來有了能開能合的鉤擔,水桶便很少落水了,除非鐵鏈子斷了。因此人們便不再經常井中撈水桶了,擔水時也不用擔心水桶落井了。
當時擔水很有規律,一般選擇在早晨以及晚上,很少有上午擔水的。據說選擇這個時間擔的水特別甘甜爽口,水缸也是當時家家必備的盛水工具,一只水缸差不多能盛五六挑子水,水缸用泥巴燒制的,外面有釉子,很光滑,并且很大。擔水時,場面很壯觀,非常熱鬧,有男有女,你來我往,川流不息。鉤擔以及水桶也各有差別,水桶有鐵的,也有木制的,但以鐵制的居多。也有老人去擔水的,但不是太多,因為當時人們只能在家做點小手藝(編席、掐穴子等),而不允許出門,如果有人膽敢偷偷地跑出去做小生意,一旦被人舉報了是要被以投機搗把追究責任的。所以,誰也沒有這個膽去做生意,一般家庭都會有一兩個男勞力在家,用不著讓老年人去擔水。小孩子就更不用說了,只要往井邊一站,馬上就會遭到大人們喝斥。擔水時的熱鬧勁一直要持續一、兩個小時,只到家家戶戶水缸水滿,才會放下鉤擔,然后干起別的活計。于是村路上沒有了擔水者的身影,井邊便恢復往日的平靜。
從記事起,村里的老井就一直默默地守望在那里,一直源源不絕地向全村人供應著綿甜、爽口而又清涼解渴的飲水,不論春夏秋冬,酷暑冷暖,人們還是有規律地去井里挑水,不過遇到旱天,井水也有供不應求的時候,這時候的井水也不那么甘甜了,而是帶有一股泥腥味。人們便會選一個晴朗的日子,挑一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勞力下到井里去撈泥,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淘井,下井前由村長帶領一些人守在井口,提前焚香、放炮,禱告一番,意思是說要讓井龍王避開一下,先去別的龍宮呆會,等淘好井后再焚香把井龍王請回來。淘井人下井前,喝上兩口白酒也是必不可少的,是擔心別被冰冷的井水激著。隨著一擔擔污泥以及一些堵塞泉眼的雜物被撈出,井水很快就會恢復往日的甘甜。淘洗井后人們往往要隔上兩三天才能去挑水,淘井前村長會通知大家把水缸都擔滿水,這個規矩人們都心知肚明,不需要怎么宣傳,便能自覺地遵守。
全村人的生命安危也和老井緊密相連,想想那時假如有一人去井里投毒。全村人可能都會遭殃,后果不堪設想,不過當時的農民純樸,憨厚,農村相對比較封閉,同外界幾乎沒有接觸,后來隨著改革開放,人們才得以走出村子,見了世面,思想有了變化,老井因為上面沒蓋飲水安全也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人們為了吃水方便,已經開始在自家的院子里打了一些小口水井,但這些水卻遠遠比不上老井的水甘甜、好喝。人們時而也會去井里挑上一兩擔水,逢年過節村長還會帶領一些人去井邊焚香、祭拜井龍王保佑全村人平安,圖個風調雨順,糧食滿倉。再后來隨著壓水井的普及,主要是一些男勞力開始外出,村中只剩下一些老人及小孩。提水也就不那么方便了,慢慢地人們便不再去井里挑水了。
如今老井早已干枯,每次回到村里,看到它靜靜地座落在那里,村里人大都搬出去了,破舊的老房子里住著一些留守老人。他們對兒孫們紛紛離去毫無怨言,他們已經習慣于這種清靜的生活了,雖然孤獨,但很踏實,何況還有這口老井在陪伴著自己,直到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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