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一候桐花。
可是街道兩旁,都是妖嬈的西府海棠,美艷異常,是“著雨胭脂點點消,半開時節最妖嬈”“天與妖嬈綴作花,更于枝上散余霞”的貴府妙人,公交車停下,司機,乘警,乘客,一同地探頭窗外,“這西府海棠好美啊!”然后又開始預測,接下來,該誰斗芳華了。
想起了家鄉的泡桐花,此刻,正是花開如云的時節,就突然特別的想念泡桐花,這素樸的鄉下妞,所以人們總是說桐花落盡溝渠,確實是一種開在鄉下的花。
西北的黃土地,終年是那種昏黃的顏色,與之相匹配的,便是那些枯敗的枝椏,樹也與人一樣,木訥中多了些滄桑,可是桐花開的時候,就全然不同了,你就覺得那些滄桑露出喜悅的笑臉。
泡桐花那么美,每年的三四月,泡桐花在頭頂悄悄綻放,美成一朵淡紫色的云。“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瑤華。紫者吐芳英,爛若舒朝霞”,只有白與紫兩種顏色,卻將艷與素表達得淋漓盡致。
桐花缺牡丹的富貴,竹蘭的氣節,桃李地粉艷,但是她有自己的特色,有“素面憑添雅,輕芳未失真”的樸實無華,更有“心高不惹蝶蜂群,只把多情默默系凡塵”平淡真切。所以桐花是故鄉里最親切的花。
詩人并未因為桐花的鄉土氣嫌棄它,反而更多的憐愛。宋代詩人方回《傷春》詩認為春天是在桐花開放時最盛:“等閑春過三分二,憑仗桐花報與知。”林逢吉《新昌道中》認為桐花的飄落即優美也感傷:“客里不知春去盡,滿山風雨落桐花。”趙蕃《三月六日》:“桐花最晚開已落,春色全歸草滿園。”
桐花開時,麥子抽穗,菜花始黃。所以村里人不需要跑到田地里,只要看到路旁屋外的桐花開放,就知道,預示著收獲的季節馬上就要來到了,于是就開始緊張忙碌起來,為夏收做先期的準備。
總是在桐花開放的時節,奶奶會拄著拐杖,昂著頭,看向那滿樹的擠擠挨挨的桐花,微笑著說,“你聞,你聞,這桐瓜瓜花香的!”其實哪里還要她說,那種清香根本就遮掩不住的,空氣里的清香,散之不去。好像人隨意行走,就走在花香里。
小孩子們比大人更興奮,爬到樹上,像是要將自己隱藏在花間,還要隨手摘下一朵,嘬一下華尾部的蜜,只一口,便已醉。而今再回想起來,還是想不通那種興奮的原因,只是當初那種看到桐花開時的興奮的微笑,多年之后再回想起來,依舊真切。
農家人,沒有什么品味,但是實實在在,講求實用,所以老爹總是在看到屋外隨意肆意長成的泡桐樹時,對著它說,“這樹不好,木材不瓷實!”當初也不懂《后漢書·蔡邕傳》中的記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不知道它可以制成焦尾琴,音色純美,是比木材的瓷實更有雅用。但是卻總是好奇他說這樹不好不好的,怎么沒見給它砍掉,反而總是惦記著給它澆水,也總是喜歡在桐花開的時節樹下久久矗立。連落了的花,都舍不得亂倒,一定要將它埋在泡桐樹下。“化作春泥更護花”?他不說,也沒人問,只是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以自己的方式愛些這桐花。
桐花開時,紫霞云蒸,蜂蟲環繞,最忙的大概要數忙著采蜜的蜂和樹上寄生的蟲子了,嗡嗡嚶嚶個不停。說“桐花萬里路,連朝不語歇”,所以又把桐花叫做“不語歇”,可是桐花卻是最安靜的花,它只是安安靜靜地口朝下聽著蜂蟲的亂語,靜靜地看著它們亂舞。孩子們不淡定了,一會兒撿撿花,一會兒捅捅蜂,要是蜂追來蜇就嚇得亂跑,蜂不追了就又回到桐花樹下,仰望著朵朵桐花,感受暖陽和煦,春和景明。這個時候,媽媽會將做好的苜蓿鍋盔送來,咬一口,甜到心里,當然還不忘分給小伙伴們,一個個都開心不已,又蹦又跳,“手之舞之”,只是現在就像桐花,落下四散了。想再見,就得仰望,還需等待與緣分了,不像花,年年開,人哪里能做到年年見?
桐花,是北方的花,是鄉下的花,是素樸的花,但有事肆意的花,肆意地開,同時又肆意得落,“榆柳芳辰火,梧桐今日花”,“落盡桐花春已休”桐花盛開在春盛而衰的時節,預示著夏天的到來,時節的更迭,不可阻擋。更何況是那些人事,也被一季季的花開與花落,催散了。唯有花開花落間不盡的想念與回望。
又到桐花開放的季節了,桐蔭瑟瑟搖微風,桐花垂垂香滿空。而我只能在遠方,想念關中平原的黃土地上盛開的桐花,懷念伴隨著桐花開放的那些盛時錦年,和那盛時錦年里的親人們!
2019.4.3晚 郭江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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