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網球巡回賽中的政治與權力
作者：Kristin Anabel Eggeling，哥本哈根大學社會數據科學中心（SODAS）政治學系助理教授，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中的外交、技術、文化和人類學研究方法。
來源：Kristin Anabel Eggeling, “Politics and Power in the Global Tennis Circuit,”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 100, No. 6, 2024, pp. 2481–2500.
導讀
本文探討了看似超然于政治的職業網球世界與更廣闊的政治格局之間的復雜關系。作者運用“環路”（circuit）的理論框架，分析了球員在鏡頭上書寫政治標語、贊助協議和賽事決策等看似不相干事件之間的內在聯系。
文章指出，職業網球運動本質上是一個球員、組織、贊助商、媒體等行動者互動博弈的“全球環路”，受到國家利益、商業壓力和全球性議題的深刻影響。作者通過分析球場上的細微行為和四大賽事中的政治議題，結合福柯和布爾迪厄的理論，解釋了看似中立的規則和行為如何鞏固既有的權力結構和政治敘事。
本文揭示了職業網球運動的政治屬性，及其背后關于人權、性別平等、民族主義和氣候變化等的全球性政治辯論。作者將網球運動置于體育與國際關系的交叉領域進行案例研究，為深入理解權力運作機制提供了別樣視角。
引言
文章開篇通過德約科維奇在2023年法網奪冠后喊出“塞爾維亞”，以及此前在球場攝像機鏡頭上寫下“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心臟”兩個事件，引出論點：政治已滲透到職業網球領域。文章隨后列舉了德約科維奇因疫苗問題被驅逐出澳大利亞、溫網禁止俄羅斯和白俄羅斯球員參賽，以及耐克給予意大利網球選手揚尼克·辛納1.58億美元贊助等案例，進一步指出，職業網球比賽儼然成為國際金融和國際聲譽戰的中心。
本文從兩個方面豐富了對國際體育賽事和國際關系的研究。首先，網球應該成為與足球和奧運會同等重要的研究案例。其次，作者認為職業網球賽應被視為由行為體、實踐和場域共同構成的“環路”，其作用是形成一種由社會關系、共同的活動和基礎設施、共同的觀念、與他者相區分的明確邊界構成的社會結構。文章以此作為分析框架，通過具體分析網球賽場上的政治現象，研究網球與政治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
巡回賽的中心舞臺：球場攝影機與日常政治
作者通過分析球員在攝像機鏡頭上的書寫行為，揭示了這一簡單行為背后的復雜政治表達和權力運作。2023年法網賽中，南斯拉夫裔著名運動員德約科維奇在贏得冠軍后，情緒激昂地在賽場攝像機鏡頭上用西里爾字母寫下：“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心臟，停止暴力！”法國體育部長歐迪亞·卡斯特拉指責他違反了體育運動的中立性原則，卻對此前烏克蘭球員因俄烏沖突而采取的政治性行為表示理解。這種雙重標準暴露出權力運作的微妙之處，以及政治立場對事件判斷的影響。作者將該事件置于更廣闊的國際政治和社會文化語境中，即科索沃地區的緊張局勢和塞爾維亞的民族主義情緒。
網球賽場日益成為政治表達和觀點傳播的場所，德約科維奇的行為并非個例。同年澳網期間，俄羅斯亞美尼亞裔運動員哈恰諾夫在鏡頭上寫下“繼續相信直到最后，阿爾察赫（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屹立不倒”，表達對該地區與阿塞拜疆間長期領土爭端的立場。在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一天后的迪拜公開賽上，俄羅斯運動員盧布列夫在鏡頭上寫下“愿再無戰爭”。在2023年上海大師賽決賽獲勝后，波蘭運動員胡爾卡奇在鏡頭上用中文寫下“謝謝”。這些例子共同展現了網球上后更廣闊的國際政治和社會文化語境。
作者運用福柯和布爾迪厄的理論對德約科維奇事件進行分析，揭示了權力是如何在看似中立的體育規則下運作的。根據?？碌臋嗔碚?，法國體育部長在對“政治表達”進行界定和規范時，基于自身政治立場和對權力關系的認知，通過區分“可接受”（如支持烏克蘭）和“不可接受”（如支持科索沃）來塑造個體行為和社會認知，行使權力。而根據布爾迪厄的分類學理論，這種人為建構的“可接受”和“不可接受”的政治表達，通過分類和區分強化了既有的權力結構和社會秩序。因此，網球運動的政治化并非偶然，而是權力運作和社會建構的必然結果。
巡回賽德全球影響力：澳網、美網和溫網中的國際政治
作者分別分析了澳大利亞公開賽（澳網）、美國公開賽（美網）和溫布爾登錦標賽（溫網）中體現出的國際政治因素，論證了網球“環路”的全球化特征及其與國際政治的交織。
在澳網部分，作者分析了澳大利亞社會政治議題和全球性問題對網球賽的沖擊。捷克裔美國網球名將納芙拉蒂洛娃提議將澳網的瑪格麗特·考特球場更名為埃文·古拉貢球場，以抗議考特反對同性戀和跨性別群體的爭議言論，并展現對澳大利亞少數擁有原住民血統的網球明星之一古拉貢的支持。該事件直接將澳網置于澳大利亞社會對土著居民權益和LGBTQ+群體權益等議題的激烈討論之中。此外，2014年澳網期間的極端高溫導致球鞋和水瓶融化、球員中暑，2017年的野火幾乎導致比賽取消，2020年再次爆發野火和極端高溫，將氣候變化的全球性議題與比賽緊密相連。2022年德約科維奇以個人權利為由拒絕疫苗接種而被取消澳網參賽資格，都生動展現了全球性政治事件對網球運動的直接沖擊。
在美網部分，作者深入探討了網球賽如何成為美國社會政治變革的縮影。以非裔運動員和社會活動家阿瑟·阿什的名字命名球場，不僅是對其體育成就的肯定，更體現了美國社會對種族平等的追求和反思。而非裔女運動員小威廉姆斯姐妹的崛起雖打破了傳統體育領域的種族性別界限，但她們在職業生涯中遭遇的性別歧視和種族偏見，依然透露出美國社會中種族和性別不平等等問題。此外，作者還提及了氣候變化和科技發展等全球性議題對美國公開賽的影響，通過網球賽折射出美國的社會進步和潛在挑戰。
在溫網部分，作者著重分析了傳統、民族認同和國際政治對網球賽的影響。作者從溫網的“全白著裝要求”這一傳統規則出發，探討了其對女性運動員生理需求的忽視以及由此引發的爭議和改革。溫網對俄羅斯和白俄羅斯球員的禁賽在國際社會引發了巨大爭議，則體現了國際政治對體育賽事的直接影響。而皇室包廂的存在，進一步展現了溫布爾登賽事與英國社會精英階層的密切聯系，以及英國民族認同如何塑造該賽事的文化和形象。溫網在維護其自身傳統和英國國家形象的同時，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國際政治和社會議題。
結論
文章指出，網球運動看似超然，實則深刻反映了人類情感和社會現實。它是一個與政治、經濟、社會力量緊密相連的全球性“環路”，跨越不同地域、規模和情境，既具有全球化和擴張性，也存在排他性和局限性。本文通過對網球“環路”的分析，為研究體育與政治關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案例。職業網球比賽是觀察世界摩擦與沖突、財富轉移與避稅、規則漸變與演進的獨特平臺，有助于學界理解當代權力政治問題并發現新的研究對象。
詞匯積累
universal values
普世價值
disciplinary power
規范權力
local politicking
地方政治
global captalism
全球資本主義
ripples effectes
漣漪效應
譯者：程雪玲，國政學人編譯員，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阿拉伯語系、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政治方向雙學位在讀。
校對 | 高銳前、歐陽昉
審核 | 李源
排版 | 王靜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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