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6年國慶來臨之前，我和丈夫大龍商量著國慶假期這幾天，一家人去附近新開的度假山莊放松一下。聽別人說這家山莊有山有水，景色怡人，價格適中。
喜歡釣魚的大龍聽說那里可以釣魚，喜笑顏開，迫不及待地答應了。我笑著轉過頭對婆婆說：“媽，你不是說每天在樓房里悶得慌嗎，正好可以去散散心。”
可是婆婆的臉上不但半點喜色，反而悶悶不樂地嘟囔了一句：“我哪有這個心思去玩啊，別人家兒女雙全，我家大龍就一個女兒，根都要斷了！”
聽到這句熟悉的抱怨，我的臉色一沉，大龍趕緊拼命給我打眼色。我咽下這口氣，盡量用開玩笑的口吻對婆婆說：“媽，你又不是只有大龍這一個兒子。您都有三個孫子了還不夠啊？要是你實在介意，就當大龍是女兒好了。”
大龍趕緊笑著打圓場：“對對對，媽，您就當我是您女兒，這樣想不就舒服了嗎？”
婆婆聽了這話并沒有笑，還是沒同意跟我們一起去山莊玩，最后還是我們三個自己去了。沒想到這一去，婆婆做了一件事，差點沒嚇死我。
到山莊后，我們吃了新鮮的農家菜，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滿眼都是綠色，心情都非常愉快。
吃完午飯大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釣魚竿準備釣魚，突然發現他忘了帶海竿，要回家取。山莊離我家也不是特別遠，開車也就不到一個小時，誰知道大龍這一走，天都快黑了還沒回來。
我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大龍該不會是路上出車禍了吧？不可能啊，他平時開車挺小心的。可是為什么打電話他又不接呢？他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就在我決定帶女兒回家一探究竟時，跟我家要好的一個鄰居大哥突然開車出現在我面前，一開口就是一句：“大事不好了，你婆婆喝農藥被送進醫院了，快回去看看！”
我的頭皮一炸，婆婆喝農藥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
我和大龍是自由戀愛的，我們兩個都是老師，在同一所中學里教書。我愛他的踏實穩重，他愛我的溫柔體貼。
大龍家里有三個兄弟，他是老三。大龍的父親早逝，全靠母親一人帶大三個孩子，十分辛苦。每次大龍跟我說起母親這些年吃過的苦，都會眼含淚花。
婆婆性格要強，硬是靠自己一個人幫大龍的兩個哥哥籌建了婚房。到大龍結婚時，她年事已高，就連自己的養老房都無能為力，已經住在大哥家里多年了。
結婚時還是兩個哥哥湊了一部分錢給婆婆，加上我們兩個的一點積蓄，這才辦了個體面的婚禮。婚前婆婆就放出話來，大兒子已經給她養老多年，老三結婚兩個哥哥出力不少，接下來她就要靠老三養老了。
我心里有一點不情愿，但是看在大龍的懇求上，還是同意把婆婆接到家中照顧。
一開始我們的相處還算愉快，婆婆為人精明，做事麻利，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
真正的矛盾是從我生了女兒開始的。
當時因為計劃生育的原因，事業單位的職工只能生一個孩子。在醫院，婆婆看到孫女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掉了淚，邊哭邊說：“老頭子啊，我對不起你，這下子老三算是完了，斷了根了。”
婆婆一哭，大龍慌了，丟下剛生產完正虛弱的我，趕緊去安慰婆婆。聽到婆婆這么說我很傷心，大龍卻安慰我說，婆婆那一代人的思想古板，讓我多理解擔待一下，只要他不這么想不就好了。
坐月子期間，我聽了很多次婆婆的抱怨，為了家庭和諧我都只能把眼淚往肚子里咽。我媽來看我時，我沒忍住，哭了。
等我媽一走，婆婆就發脾氣，說她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我，我不過生了個丫頭還這么矯情。
氣得我當時頂嘴回了一句：“丫頭怎么了？我是丫頭，你也曾經是丫頭。沒有丫頭，你兒子哪來的媳婦，你又哪來的孫子孫女？”
婆婆一聽，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幾秒，突然嚎啕大哭，呼天搶地，跟兒子告狀說我笑話她是個丫頭。后來見了親戚鄰居就說辛辛苦苦伺候兒媳婦月子，還遭人嫌棄，好婆婆不好做。
三
盡管婆婆重男輕女，但是畢竟是一手親自帶大了孫女，加上女兒嘴甜，跟奶奶也親，婆婆也對她生了疼愛之心，只是偶爾抱怨幾句拉倒。
直到2006年，大龍的二哥想生個女兒，結果又生了個兒子。二哥家在農村，當時的政策是農村頭胎是男孩的，不允許再生二胎。
婆婆心生一計，竭力動員大龍把二哥家的小兒子抱養并辦理過繼。聽了這個“妙計”，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大龍跟我站在一邊，沒同意這個餿主意。
看到我們態度堅決，婆婆表面上偃旗息鼓，沒想到國慶假期她突然來了這么一手，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事情發生后，哥哥嫂嫂都對我頗有微詞，也跟著明里暗里地示意我同意婆婆的提議。可我還是沒答應，別說我們不具備領養條件，就算具備，自己有孩子還抱養別人的孩子算怎么回事？
兩家人的關系又這么近，我把孩子接過來養大了，他一轉眼還不是要認自己的親爸親媽？那我圖啥啊？
婆婆看她喝農藥都沒能令我屈服，終于熄了這個心思，只是從那以后就開始以喝農藥帶來了頭疼的后遺癥為理由，家里的家務活一概不動手，也不肯幫忙去接送一下已經上幼兒園的孫女。
婆婆喝藥這件事說到底我也有點責任，只能硬著頭皮自己接送女兒，下班回家第一時間開始煮飯做家務，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
四
寒假將至時，我想到老公終于可以搭把手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可是最近老公卻有些異常，不僅常常加班到很晚才回來，面對我時眼神也總是躲躲閃閃的。
我跟閨蜜聊起這件事，閨蜜讓我當心老公在外面有人了，我笑著說不可能，我跟他感情好著呢。
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他沒有背叛我，只是在另一件事上欺瞞了我。
臘月二十六，我帶著老公和女兒回娘家吃飯，天色不早了我媽邀請我們住一晚再回去，可是孝順的老公說不放心婆婆一個人在家，我們一家三口拖著大包小包往家里趕，直到晚上十點多就到家。
一進家門就看到婆婆做了一大桌的菜，跟附近幾個玩得好的阿姨一起推杯換盞地吃得正歡。
我目瞪口呆，原以為婆婆真的頭疼做不了家務，原來她都是在裝病啊！
當著一屋人的面我不好意思發脾氣，拉著女兒進了臥室，把門一摔就算了。
過了一會，外面的人大概以為我睡著了，一位大娘低聲說：“你這個兒媳婦挺厲害啊，坐月子時當面罵你是丫頭，現在又把門摔得震山響。”
婆婆大嗓門習慣了，即使壓低聲音，也跟正常說話沒什么兩樣，只聽見她得意地回答道：“厲害又怎樣，我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還多。她不同意抱養老二的兒子，我喝個假農藥就把她唬住了。”
另一個阿姨猶猶豫豫地說：“老大姐，這樣做不太好吧，誰都從媳婦做過來的。人家女孩子既然嫁到咱家來了，就好好對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好嗎？”
婆婆的嗓音提高了一點：“我一個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能讓她這個小年輕拿捏住？不給點顏色看看，以后指不定就翻了天了。”
聽到婆婆喝假農藥還裝病故意折騰我，氣得我眼淚直流。那晚婆婆睡了以后，我抓著大龍逼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婆婆喝假農藥的事情，還跟著婆婆一起演戲騙我。
他連忙否認，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要好好勸勸婆婆，不再故意裝病拿喬，一家人和和氣氣地過日子。
看在大龍的面子上，我又一次忍下了這口氣。令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婆婆的行為，讓我再一次破功了，后來還發生了一件我們都不想看到的事。
五
第二天是個周末，女兒吵著要吃水餃，大龍出門買好餃子皮和肉，我把餡料做好以后，若無其事地喊婆婆過來一起包餃子。
喊了一聲以后婆婆無動于衷，坐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我以為她沒聽到，提高嗓門又喊了一聲，可婆婆還是紋絲不動，還陰陽怪氣地說：“我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還生著病呢，你一個小媳婦包個餃子還來指使我？”
從昨晚就一直憋在心里的火讓我失去了理智，我把餃子皮一摔，忍無可忍地揭穿了婆婆喝假農藥還裝病的事實。
這一下子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婆婆放聲大哭指責我沒良心，女兒被嚇得也跟著大哭起來。大龍焦頭爛額，左右為難，我不想跟她吵架引來鄰居們看笑話，就帶著女兒去了超市。
在超市里我左思右想，實在是沒法心無芥蒂地跟婆婆相處，于是下定決心把婆婆送去大哥家養老，養老費我們來出。
從06年底到07年底，足足一年時間，不論婆婆如何哭鬧，哥嫂如何指責，我都毫不妥協，最后我的堅持終于有了結果，婆婆答應去大哥家養老，但是說好冬天回我這里，因為農村沒有暖氣太冷了。
所以婆婆去大哥家住了一個月就又回到我家，再次面對婆婆，我的內心還是無法釋懷，她一喊頭疼腦熱我就忍不住懷疑她裝病。
六
冬至這天我把女兒從幼兒園撿回來，放下包就去廚房包餃子。沒一會，原本在客廳陪奶奶看電視的女兒跑進來對我說奶奶好像不太舒服，讓我去看看。
我心里想，這又是鬧什么幺蛾子了。憋著氣走出廚房，出去一看，婆婆斜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問她哪里不舒服，她也不說話，光在那里挑眉瞪眼的。
我以為她裝病折騰我呢，就沒管她回到廚房繼續包餃子，直到大龍回來發現婆婆還是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趕緊把婆婆送去醫院，這才知道婆婆腦溢血了。
因為送醫遲了，搶救后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遺癥，婆婆一條腿沒法走路了，必須得拄拐杖。
我很后悔不該懷疑婆婆裝病，因為我的懷疑和缺乏常識，害得婆婆癱了一條腿，盡管我和婆婆不和，這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大龍從理智上明白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從感情上無法接受婆婆因為我的緣故，遭遇到如此不幸。他沒法面對母親的淚水和兄嫂的指責，我們之間的感情出現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婆婆出院以后，理所當然地又住到我家。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點，可我和大龍的感情卻再也回不去了。
生活中的每一點小事都能引發他對母親的愧疚，每當婆婆有一點不滿意時，我剛想解釋，大龍就用痛心且指責的眼光看著我。
他眼里流露出來的敵視和對抗的意味，讓我慢慢從心底生出寒意。我不愿我們倆人的婚姻就此走向陌路，也曾經嘗試著跟他平靜地交流一下，解開心結。
可是每當我說起我不是故意不送婆婆去醫院，而是她之前喝假藥和裝病的行為讓我忍不住懷疑她，所以才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時。
大龍都會打斷我，指責我睚眥必報，非要揪著婆婆犯過的錯不放，不知道反省自己，心疼他，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婆婆。
最后我們兩人都在反復爭吵中失去了力氣，無奈之下我提出了離婚，女兒歸我。大龍愣了一下，冷漠地說了兩個字：“隨你。”
后來我找朋友幫忙，調動了工作，離開了那個傷心之地，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日子恢復平靜。
聽旁人說，大龍最近反悔了，想找我復婚，可我還是認為，破鏡再難重圓，過去的都過去吧，即使勉強復合，婆婆癱掉的那條腿，也會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們，當初發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