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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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 賦 清風疏淡,溪澗迷蒙。 高韻遠俗,氣節干云。外見剛直,士君子拂塵不染;中抱虛懷,須菩提空靜守寧。天膏滋液,潤于太紫之高垣;風謠響答,浮動南海之玉瑛。 見其瘦勁古高,枝枝傲雪;清癯澹宕,郁郁芳馨。虛心以容,貞志見于歲寒;青耿無改,日月鑒其久恒。稟蕭逸之豪氣,寧劈裂而不辱;結傲寒之良友,任冰凍而難封。立而不屈,折而有筋。焚之有響,悟之有靈。玉立超凡,令人神骨蕭疏;嫩籜方露,真覺龍孫欲騰。云林胸次,蕭颯于山川崖畔,天地俯仰,參差于石阜煙汀。綴芳蔭而掩淑景, 和天籟而舉曉星。清靄有韻,流水獻珠;金鳳翔洽,翠鳥弄晴。沖雅者,含光不露;坦蕩者,蘊藉縱橫。健勁森然,七賢遣興怡情;孤挺涵瑞,一圣妙寫蘭亭。蘇武有持,板橋留影。子猷心癡,東坡置枰。華堂溢高雅之樂,喜有新筍解酲;二泉訴疾苦之韻,幾人深諳琴聲?名士風流,閑逸清涼幽境;志士許國,醞情內腑深層。浩氣挺出世之高標,長戈儲十萬之雄兵。天倪物表,直覺英風暢灑;竹簡筆鋒,何人續寫汗青。 歲寒三友竹君子,高風亮節天下聞。與松梅結朋,高潔典雅;與巖石相伴,挺拔堅貞。寒雪壓而不軟骨,風霜摧依然挺身。虛心淡泊,無怨無爭。擁綠蔭以奉大地,傾財富而獻人民。清操美德,堪為高士風范;文化涵蘊,象征民族精神。古往今來,詩詠錦繡,竹畫丹青,高尚竹文明。東坡嘆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子猷曾云:何可一日無此君。文與可胸有成竹,“低耳靜聽疑有聲”;鄭板橋蕭蕭瘦影,“一枝一葉總關情”。噫吁嘻,君子愛竹,一往情深;與竹交友,彌足知音,“非君多愛賞,誰貴此貞心。” 拭庭中之寒竹,惟院落之青郁。舞霜葉之素姿,披雪花之皚衣。辭故園之經年,懷勃然之情趣。弄寒徹之凄風,別瀟瀟之秋雨。嘯壯志之凌云,抖渾身之青羽。一桿拔天,滿腹話語;姐妹婆娑,兄弟結義。昂首向天,緊握大地;不驕不餒,肺腑謙虛。有節有度,有情有理;輕搖談心,狂擺豪氣。既北來之借寓,愿東西之久居。駐遼闊之北國,增春色之常綠。沉浮自有天意,挺拔依憑膏腴。鵲鳴噪,鳥歡喜,蕭瑟寒冽,何其懼哉!但看飄飛柳絮,饋我輕快舞曲:腳下芳草萋萋,地上楊柳依依。 中國畫在世界美術領域里獨樹一幟,自成體系,具有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風格,花鳥畫是其主要類別之一,歷代畫家通過描繪花卉禽鳥借以抒情言志。在眾多的植物花卉表現題材中,歷代文人畫家往往以表現“梅蘭竹菊”四種植物為主要題材并稱其為“四君子”。“君子”在我國是德高者的美稱,以“四君子”相稱就使梅蘭竹菊人格化,以物寄情,將人類崇高的美德寄情于梅蘭竹菊之中。 “文人畫”始于北宋年間,是中國繪畫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現象。宋蘇軾提出“士夫畫”,明董其昌稱之為“文人之畫”,以唐代王維為其創始者,并稱為“南宗之祖”,文人畫的作者強調借物抒情,使中國花鳥畫具有一定的象征性。他們標舉“士氣”“逸品”,講求筆墨情趣,脫略形似,強調神韻,重視文學修養,對畫中意境的表達以及水墨寫意等技法的發展有相當的影響。他們不斷地砥礪民族藝術精神,營造著傳統文人氣象,以至于后來成為中國繪畫的主流。其主要原因是文人在繪畫中注重象征意義和人格的體現。一方面是畫家自身人格的修煉,另一方面賦予繪畫對象以象征寓意。“四君子”共同的特征,就是高潔、虛心、堅貞、不屈不撓,這與中國文人所崇尚的人格品質是有著一致性的,因而以“四君子”為主的繪畫題材被反復歌詠,其文化意蘊及精神內涵就更為深厚。 梅花開在嚴冬,迎來的卻是新春,它以臨風傲雪成為我國的傳統名花。梅總是最早把春的“信息”悄悄地透露給人們,千百年來,人們把它作為堅韌不拔奮斗精神的象征,把它作為高潔剛正、不染塵埃的高尚人格的象征。踏雪尋梅,為文人雅士生活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宋代文學家林蒲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非常傳神地表現了梅花的月下倩影。元代畫家王冕在墨梅卷中題詩說:“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借梅花抒發了自己清高自潔的感情。使梅花獨具新形象的,要數毛澤東的詠梅詞:“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首詠梅詞,激勵人們學習梅花的堅定性格,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屹然挺立,它象征革命者敢于斗爭的大無畏精神和充沛的生命力。 蘭花青翠幽香,生于深山幽谷,乃有“王者之香”的美譽。它獨居幽谷,與世無爭,潔身自好的品格又使歷代文人把它視為自己理想的化身。我國著名的《芥子園畫譜》中就特別強調“蘭心”的畫法,認為畫蘭心要特別突出蘭的志氣和精神。老一輩革命家董必武曾對蘭寫頌詞曰:“蘭有四清:氣清、色清、神清、韻清。”董老還稱蘭花為國香。朱德曾題寫“蘭蕙同馨”。讓蘭麝清芬所構成的“微醺”來陶冶我們的心性,洗滌我們的雜念,使心性像蘭花一樣永葆清芬。 竹,具有清逸的外形,中空而有節的枝干,高而低垂的竹梢,使人聯想到謙虛有節的君子。由于它的特殊品性,很早就與德聯系在一起,歷來被人們作為一種人格精神加以推崇。藝術家以人格化的語言將竹比作“君子”,歌頌不已。如晉代名士王子猷曾說:“不可一日無此君”,愛之甚深;宋代著名詩人、畫家蘇東坡更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中國畫“墨竹”一科,源遠流長,名手輩出,文人墨客幾乎人人都能寫上幾筆。揚州八家之一的鄭板橋,一生種竹畫竹,還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發人深省的題竹詩。他寫道:“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他從種竹寫竹中得到了精神上極大的享受。竹這種清雅堅挺的特殊自然品性,讓我們感受到崇高的人格精神。 菊花艷而不俗,迎霜怒放,體現了身處逆境而不退縮的人格。屈原的《離騷》中就曾寫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自漢唐以來,每逢重陽佳節就有飲菊花酒,饋菊花糕的習慣。還有晉代詩人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著名詩句,這些都體現出詩人與菊的特殊情感,更重要的是菊的芳香,凌寒獨傲的品格與詩人的人格追求一致。詩人寫菊花的品格美也即抒寫了自身的美好人格追求。 歷經數千年的風風雨雨,梅蘭竹菊已成為中國人非常喜愛的植物,是眾多花卉植物中的杰出代表。梅蘭竹菊在人們處于逆境時,成為人們心中的精神支柱,鼓舞激勵著人們奮發圖強。在人們處于順境之時,便成為人們提高自身素質,修身養性美化環境必不可少的物質手段。梅蘭竹菊的精神已深深地融入中華民族的軀體中。
延伸延讀----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意象與中國文化
竹,以神恣仙態,瀟灑自然,素雅寧靜之美,令人心馳神往;又以虛而有節疏疏淡淡不慕榮華不爭艷麗不媚不諂的品格,與古代賢哲“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志遠”的情操相契合,故古人有“君子比德于竹”之名言。這又與中華民族的審美趣味、倫理道德意識相吻合,自然而然地被引入社會倫理范疇,從而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刻影響。
竹,“依依君子德,無處不相宜”的風采和品質,成了高尚人格的化身和楷模。《禮記;祀器》中說:“……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
故四時而不改柯易葉。”將竹人格化并引入社會倫理范疇。《詩經衛風淇奧》云:“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賦予竹以人的精神、道德、情操。正因為竹如此引人,古代不少文人名士遠離人欲橫流的紅塵凡間,隱居深山僻壤,滿野竹林成為理想的解脫之地。他們以竹為伴,視竹為友,追求超脫凡俗的無拘無束的精神生活。晉代的阮籍、稽康、劉伶等竹林七賢;唐代孔巢父、李白等竹溪六逸……文人們托身浪于廣袤的竹林,朝夕沐浴在修竹篁韻之中,枝疏葉柔清麗俊秀典雅的嬋娟風姿,挺拔凌云堅貞不阿剛直有節的操守和特質,令風流名士如癡如醉,沉溺其中,賦竹吟竹贊竹為竹作譜,成了文人墨客的時尚。王徽之仰天高吟,不可一日無此君也!晉代王羲之在蘭亭修禊,稱“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以神來之筆描繪出“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勝景。戴凱之愛竹研究竹,著了一部描述70多種竹子性狀的《竹譜》,這是中國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以四字韻文形式寫的一部植物學專著。
歷代的士人君子之所以醉心竹林,流連忘返,并非僅僅為了逃避現實社會,而是為了尋找一種精神寄托。人具有兩重性,一是社會的人,肩負著社會和家庭的責任;一是作為個別的人、具體的人,他要確認自我價值,體驗人的自由創本質,這種精神需求不是社會單方面能夠給予的。克服這種社會與個人矛盾,到大自然中去縱情山水,是彌補心理缺陷的一種方法,可獲得暫時的心理平衡。而綠竹猗猗靜謐幽雅的環境,成為理想的去處。唐代詩人王維歷經“安史之亂”,飽嘗塵囂煩惱之苦后,拋棄功名利祿之念,隱居藍田鄉下建竹里館,潛心修行,徹悟佛法,靜習禪定,使心境歸于淡泊自然,“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人此時是何等的自由、愉悅、超脫!比王維稍晚的大詩人白居易,也是仕途幾經挫折,晚年退居洛陽,在“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的家園中,詩人在讀佛書習禪定之余,“日晚愛行深竹里,月明多在小橋頭。”處于修竹篁韻懷抱中的詩人,心寧神靜,體驗到較多的自我價值,生命之光得到升華。他還在《養竹記》中將竹比作“賢人君子”,高度贊美竹子的“本固”、“性直”、“心空”、“節貞”等品格和情操。
枝葉柔柔,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清秀俊逸的修竹之美,不知傾倒了多少丹青大師,為之揮毫潑墨。唐宋以來,以竹為題材的畫竹名家輩出,幅幅竹畫各以神姿仙態光照人寰。
唐代畫竹名家蕭銳將所畫十五竿竹贈與白居易后,詩人讀竹感其意,作《畫竹歌》:“植物之中最難寫,古今雖畫無似者;蕭郎筆下獨逼真,丹青以來第一人。人畫竹身肥臃腫,蕭畫莖瘦節節疏;不根而生隨意生,不筍而成由筆成。”愛竹成癖的蘇東坡向畫竹大家文與可學畫墨竹,他對文與可的“胸有成竹”的繪畫理論推崇倍至。詩云:“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在中國美學中,“淡”是一個極高境界,“作詩無古今,惟造平淡難。”集古今畫竹之大成,達到如此高境界者,首推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他對畫竹技法和理論的發展、完善,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竹林這一通身流溢著恬淡虛無幽幽靈光的伊甸圣土,孕育出竹子文明給人以感染和力量,使人去品味人生頓悟人生。
愛竹詠竹畫竹,實是愛人詠人畫人。蘇東坡的“蕭然風雪意,可折不可辱”;鄭板橋的“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秀竹,秋風江上作魚竿。”以詩言志,借竹的形象抒發自已不媚權貴,格守淡泊正直的人格和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