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播丨寧語2019年,在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現場,有一部電影擊潰了眾多在場觀影者的淚腺,一時間抽泣聲不斷,掌聲此起彼伏。這部電影的名字叫《地久天長》。主演詠梅和王景春包攬了當年柏林國際電影節的影后影帝,獲得了史無前例的榮譽和褒獎。
電影的英文名叫做《so long , my son》,意為:“再見了,我的兒子。”講述了一對普通且善良的夫妻,在獨生子不幸離世后,經歷的整整30年的苦難人生。導演王小帥說:“一個正常的家庭,對于父母而言,孩子沒了,天就塌下來了?!?/p>
何況,失去孩子的感覺,他們前前后后經歷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對心靈的重擊。在失去“父母”這個重要的人生角色后,如何安放自己的愛與痛苦,如何找到自己,成了他們一生的課題。
父母身份的“被剝奪”20世紀80年代初,獨生子女政策被嚴格執行。國企雙職工劉耀軍和王麗云夫妻倆,卻不小心懷上了二胎。他們原本想偷偷生下孩子。
但終究,紙包不住火。兩人早年做知青時結識的好友李海燕,是他們工廠計劃生育辦公室的主任。得知王麗云懷上二胎,李海燕立刻找來幾個健壯男人押著王麗云去墮胎。劉耀軍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走進手術室。手術中,妻子大出血,差點一尸兩命。好在經過搶救王麗云保住性命,但是終生無法再孕。這是他們夫妻倆經歷的第一次“身份喪失”。他們原有一個獨生子劉星,這次喪失讓他們失去了做一個新生命的父母的機會。本以為這次機會可有可無,可是不久之后,長子劉星又傳來了噩耗。
李海燕沈英明夫婦倆的孩子沈浩,與劉星同年同月同日生,關系十分要好。有一天,一群孩子在水庫邊玩耍。沈浩在岸邊躍躍欲試,還慫恿劉星一起下水。劉星不會游泳,幾度推拖,沈浩卻因為旁邊小朋友的嘲笑,而覺得丟人。為了好友的面子,劉星硬著頭皮下了水,卻越走越深,意外溺亡了。
得到消息后,父母趕到兒子出事的地點,周圍的孩子一臉茫然無措。王麗云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劉星的名字;劉耀軍滿臉悲愴,抱著兒子冰涼的身體,穿過隧道,奔向醫院。他們在手術室門口,呼天搶地地哭喊著。他們唯一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從此,他們徹底失去了做父母的資格。父母這個角色,似乎在那一瞬間,被“剝奪”了。
從“完整家庭”到“失獨家庭”,原有穩定的家庭結構,仿佛也在一瞬間崩塌了。一方面,他們需要面對巨大的情緒旋渦,精神極度崩潰、內心的悲傷欲絕無法安放;另一方面,他們失去了原有的身份,對自我和世界的認知被重創,開始質疑自我存在的意義。但,人生的功課來了就是來了,無數的懊悔與怨念,也不能讓時光倒流。
父母身份的“替代”與“補償”失去劉星以后,曾經充滿回憶的家中,觸目可見的都是無法承受的痛楚。劉耀軍和王麗云筑起心墻,無法面對朋友的同情。他們離開老家,來到了福建的一個小漁村。在新環境中,他們領養了一個兒子,也叫他“劉星”,就像他們的兒子從未離開。而他們也可以暫時忘記失去兒子的痛苦,退回到劉星還在時的生命體驗,以逃避向前的人生。就像王麗云所說:“時間停止了,剩下的就只是在慢慢等待老去……”
他們極盡作為父母的責任,全力照顧被領養的“劉星”。
可是,這個孩子是能感受到的,是自己長期被父母當做另一個人來對待,即使被給予了愛和關懷,也覺得的不真實的幻影。他的身份是不真實的,父母的愛是不真實的,連自己的人生也是在為另一個人而活?!皠⑿恰鄙矸莸耐恍云x,找不到真實自我。他不想活在這種虛假里,想要掙脫,想要找回屬于自己的生命力。所以,他叛逆、對抗,甚至離家出走。
劉耀軍夫婦跑遍了整個漁村,也沒有找到“劉星”。但不久后,“劉星”還是回來了。他脫下了乖巧的學生裝扮,穿著乖張,向父母展示自己的特立獨行和與眾不同。他說,自己回來,只是要拿回身份證,然后徹底離開這個家。到這時,劉耀軍和王麗云才意識到:他們只是強行做了這個孩子的父母,卻沒有真正看到和尊重這個孩子本來的生命。劉耀軍選擇妥協,把“劉星”作為“周永?!钡纳矸葑C還給他。
這是劉耀軍和王麗云的第三次“失去”,他們失去了與養子的“擬親子關系”。但這也是他們內在的成長與蛻變:他們放下了作為父母身份的傲慢,把這個孩子的人生,交還給他自己。這世間沒有誰可以替代誰,也沒有任何身份,可以替代你成為自己。
即使經歷痛苦,這也是你真實的生命體驗養子離開后,劉耀軍夫妻倆又成為無所依靠的老人。沒有目標,沒有希望,生活如死水般沉寂。他們不再是誰的父母,而僅僅是他們自己。而中年夫妻沒了孩子作為連接,關系也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裂痕。沈英明的妹妹沈茉莉,在青春時期就曾愛慕劉耀軍。
她了解劉耀軍夫妻倆之所以成為失獨家庭,并且無法再生育,和自己的哥哥嫂子以及外甥有脫不了的干系。
所以,在對劉耀軍懷有愛慕心之余,她還多了一些愧疚。成年后的她,學業有成,甚至還有去美國留學深造的機會。但臨行前,她主動聯系劉耀軍,并和他發生了關系。在得知意外懷孕后,她沒有驚慌,甚至還提出把孩子生下來給他們夫妻倆領養,算是替哥嫂還債。
但劉耀軍在經歷了之前三次喪失后,似乎明白了人不能為過去的痛苦買單,而是要繼續往前看。他們曾把養子當作逝去兒子的影子,但如今不能再讓另一個孩子,去填補他們心中的空缺。每一個孩子,都應該被視作獨一無二的存在,而不是其他人的替代品。他不愿再對不起妻子,也不愿辜負茉莉,跟從內心的指引,主動放棄了這個未出生的孩子。第四次喪失,是他主動放棄的。放棄了為人父母的執念,對每個親近的生命負責,也開始誠實面對自己的欲望和空虛。這次出軌,是他在絕望生命中的一點反抗和逾矩。通過讓自己犯一點錯,來換取對人生的掌控感,打破死水一般的生活。但他也知道,不能讓自己越陷越深,生活的苦還是要面對。王麗云似乎察覺了丈夫的異常,暗示他可以離婚去找尋自己的生活。隨后,她留下一封遺書,自殺了。劉耀軍及時發現了她,抱著她去往醫院。這一幕,像極了抱著溺水的兒子,穿越隧道的那個場景。只是這一次,劉耀軍的臉上更加羞愧和絕望。
通過搶救,王麗云被從死亡的邊緣中拉了回來。劉耀軍徹底覺悟,兒子已經走了,徹徹底底地走了。而他的身邊,只剩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妻子。也許他們只能依偎著步履蹣跚向前,但他們不能再對生活逃避和停滯了。他們需要一起,回歸真實的生命體驗,哪怕是痛苦而沉重的。
尊重每個生命的軌跡對于失獨家庭來說,孩子沒了,父母的主心骨也就坍塌了,作為父母的意義也消失了。對于劉耀軍和王麗云來說,失獨的瞬間造成了他們情感結構的崩潰,他們懼怕接觸原來生活里的一切。于是,主動選擇離開,去到一個陌生的小漁村,誰也不認識,也不需要和誰建立關系。他們主動將自我封閉起來,也沒有延伸自身價值的欲望。也許,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刻,他們的生命就停滯了。他們忘記了,除了是父母,他們還是自己。這讓人唏噓,同時也令人惋惜!直到昔日的好友和鄰居李海燕臨終前的一通電話,才將他們拉回現實。
他們回到北京,沿街看到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周圍的舊建筑都拆除重建了,唯獨留下他們曾經居住過的筒子樓。是啊,所有人都緊跟著時代發展,過得越來越富足。只有他們內心的傷痛,依然像30年前的筒子樓一樣,肅立地站在那里。過去30年,如果他們能尊重逝去孩子的生命軌跡,接納并交還屬于孩子的命運,也許能讓自己的生命活得更有質量。
其實,當他們不再強行“抓取”一個孩子在自己身邊,反而能活得更加自由輕盈。
夫妻倆也能坦然面對彼此,平平淡淡地相守過下去。當初領養周永福,出于父母自私的一面,忽視了尊重周永福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而當他們徹底醒悟,選擇尊重孩子的生命軌跡時,命運的輪盤又再度帶給他們希望。后來,養子“劉星”在外游歷了許久,又回到了他們身邊。不是作為誰的替代品,而是有著他自己新的生命軌跡。他們都不必再背負另一個孩子的生命前行,真正做到了與過去的傷痛和解。紀伯倫這樣說道:“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焙⒆觽兌荚谧约旱牡纳壽E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他們來,我們熱切地深愛;他們走,我們溫暖地懷念。也許,這才是父母對孩子愛的意義。
策劃 | 江楓
編輯 | 江楓
主播 | 喜馬拉雅主播,寧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