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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的歲月(一)||范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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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作者:范慶平

一、 童年往事·························3

二、 求學歲月························16

三、 初戀如虹························35

四、 撿的媳婦························84

五、 拾個干兒·······················109

六、 真愛奇緣·······················131

七、 創業立家·······················164

八、 花好月圓·······················177

九、 回家去吧·······················189

十、 拿起筆桿·······················231

引   子

人們常說,月到中秋分外明,這話一點不假。今天才農歷八月十四日,可是仰望天空,萬里無云,雖說月亮還沒有長滿,卻把大地灑滿了銀花。

對門的叔叔,西院的大伯大娘,東鄰幾院的幾個丫頭和兩個不上歲的嬸嬸,她們湊在我的院子里,說從前,看現在,暢談未來,不時把一串串笑聲,送往美好的夜空。

農民,農家院里,只有今天,只有繁榮盛世后的今天,才有這樣開心的笑,才有這樣自由的談。

子夜十一點多,大伙都散去了,我回到寢室,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潔白如玉的明月,回想著流水的歲月,無情的年華,久久不能平靜。 

一、童年往事

我,生在云臺山腳下,往南三十里有一個寧城小鎮,鎮北焦新鐵路橫穿而過,鎮南有一條運糧河,常年不息的流淌,在運糧河的南岸,有一個不大的村莊,叫南動村。

南動村的西頭,靠西北角的一座古樓院里的東屋,一座不足三十平米的土屋平房里,一九五二年農歷四月二十二日晨七點多鐘,一個新的生命就要在這里降生了。

孩子生時,院里站滿了人,爺爺、二爺、奶奶、二奶奶、叔叔、嬸嬸、姑姑還有孩子的老祖母。這個有二十多口人的家庭,又要見到下一代人了,他們一個個走坐不寧,焦急的等著盼著。

忽然,“哇”的一聲,從屋里傳來孩子的哭聲,屋里屋外的人臉上都有了笑容。

“男孩,男孩”接生婆的一陣陣喊聲傳到了屋外。

“起來,快叫我進去看看我的小重孫”,老祖母急忙邁步推開眾人,走進了屋里。

孩子降生了,可是,一聲聲啼哭,是那么的悲,那么的痛,只哭得發昏斷氣,只哭的四腳亂蹬。一個多小時了還是不止。

孩子的聲聲啼哭,把大人們剛才的喜悅心情哭的煙消云散,哭的個個揪心。

哭什么呢?難道他是知了他的一生的心酸和不幸,難道他是知道了人間的坎坷和不平嗎?

用什么辦法才能讓孩子止住他不哭呢?人人六神無主,個個心焦不安。

無可奈何,多少有點學問,稍通一點醫道的二爺,來到了孩子的床前,扶扶她的頭,捏捏他的手和腳,嘴里咕咕的咕噥了幾句,說來也怪孩子慢慢的不哭了。

孩子哭什么呢?后來有人問二爺,他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事情過去了,一家大小總還是滿心高興不已,一個新的小生命,給他們帶來了無限的快樂。

然而高興歸高興,他們也還是該干啥干啥。一天到晚家里地里的忙,解放初期的農民,春夏秋冬容不得他們安寧。

時光好快,轉眼到了第二年的4月,天火辣辣的熱,孩子快周歲了,正是麥收的大忙季節。老老少少都到田里收麥子了,孩子的媽媽在家做飯。二十多口人吃飯,媽媽一刻也不消閑,眼看孩子爬在小板凳上睡著了,也顧不上把孩子放到床上。

那年的夏天,格外悶熱,孩子睡得一頭頭出汗。從地里回來的爺爺看到孫子熱成那樣,看了孩子的媽媽一眼,見她正在和面。就拿了一件舊衣服往孩子身上一搭,抱著出去了。他把孩子抱到前院的大門底下,因為那里南北通風好,讓孩子涼快一下。

有誰知,爺爺的這一番好心,卻落下了終生的遺憾,孩子這一覺睡,可給孩子睡來了一生的淚水,釀了一杯喝不盡的苦酒。

孩子睡醒后,先是小臉脹紅,高燒不止,兩眼不睜,趕緊抱去看醫生,醫生說是著涼太狠了。看了幾天,燒退了,可是孩子四肢無力,胳膊腿都不會動彈。

看病的路,好漫長啊!村里、鄉里、縣里都得不出一個明確的結論。是啊,那時我們的國家才剛剛解放三年,醫療設備和醫療科學,還遠遠落后呢。

就這樣,那個孩子,也就是今天的我,還沒邁出人生的第一步。就落了個小兒麻痹癥,失去了正常人走正常路的權利,給我的一生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人常說:人人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是啊!女人有女人的苦,男人有男人的難。可你知道嗎?殘疾人該是比正常人的難,多有多少倍呢。有多少事殘疾人不能去做,有多少路殘疾人不能去走。

三歲那年,我記得非常清楚,你聽了這話有點不信。三歲,年紀那么小,過去的事咋能記住。是啊,別的事怕記得不太清楚,可當我想起和我同齡的幾個小朋友在一起玩耍時,他們滿院亂蹦亂跳的時候,我只有孤單單眼巴巴的坐在一旁看。那時,我的小腦瓜還天真的想,我也快會走路了,我也快會跑了。

學會走路的夢,我天天想著。可后來在一天天成長的過程中,我學會穩了。和小朋友一起玩,我雖不及他們跑得快,卻也會雙手按地,向前驅動身軀,和他們分享一點快樂。可是,當他們覺得和我玩的不開心,棄我飛奔而去時,我卻又黯然神傷。

再后來,我會用雙手按著小板凳走路了。

“吧嗒一聲”小凳子往前挪一步,就著雙臂的力量往前邁一步。這件事說起來不復雜,可是在我人生的路上,畢竟又邁出了一步,我不用大人背著抱著也可以走出家里的小院,來到大街上,看一看外面的大世界了。

也就是在我會按著凳子走路的時候,我的大妹妹降生了。她的到來,迎來了社會翻天覆地的變化,千百年來農民自耕自食的傳統,被毛主席一聲令下,走上了轉社的路,因之,媽媽給妹妹起名叫社香。

從初級社,到高級社,又到人民公社。這幾年的風風雨雨,除了我的同齡人和比我大點的人知道外,現在的年輕人,會說我在這里編故事。其實不然,真真實實的事,一點不假。

五八年人民公社后,一大二公的風,就在中原大地吹響了,中國農民安鍋起灶的傳統生活被徹底變更了。大食堂的成立,大搞鋼鐵的運動,使得中國農民的手里、家里無一粒存糧,灶無半塊鐵片。糧食交公,鍋鐵瓢盆一概投進了煉鋼爐里去趕英超美去了。深翻土地,開新河,挖舊河,大搞鋼鐵,村里所有能動的勞力,全都出去了。

剛開始的食堂飯,還算可以,不管咋地,到頓勉強還能混個飽,可到了第二年下半年,就不行了,主糧一天天減少,紅薯面湯,玉米庫的淀粉面膜成了主食。好多大人都得了浮腫病,孩子們也餓的挺著個大肚皮。他們再也不雀躍般地跑跳打鬧了,而是就著太陽靠著墻根圍堆。可有幾家干部和食堂里的人,他們卻紅光滿面與眾不同,怪不得老人們傳說,三年不下雨,餓不死廚房人。記得當時有一首兒謠,我們都會唱:

“孩子,孩子快快長,長大當個司務長,人家吃半斤,咱吃十六兩,親戚朋友來了也沾光。

歷史,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真實歷史寫照。

食堂飯的第二年秋,大人們都出去挖河煉鋼鐵了。妹妹太小和媽媽一塊去了,說是那里有人專門看孩子。家里只剩下比我大兩歲的小姑姑,小姑姑雖說只比我大兩歲,但由于我是個殘疾,因之,去食堂打飯的事,自然就由她去。兩個人的飯,一個人半塊淀粉面饃,大半碗紅薯面湯。可每當回到家里,饃饃自是不見了,最多給你丟一口,半碗紅薯面湯,就是我充饑的主要糧食。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一來我小姑姑本來就缺個心眼,二來她塊頭比我大,她也實在饑餓,那還顧得上我。為此,我也只好慢慢等了,等著有一天媽媽回來就好了。

六0年八月十四那天,都說今天食堂里要分月餅了,我趕緊告訴我姑姑說:

“快去排隊領飯,今天要分月餅。

我小姑一聽高興的跑去了。她一走,我心想,月餅該有多么好吃呀!等呀、盼呀,別人的飯都打回來了,別家的孩子拿著月餅讓我看了一眼,可是我小姑姑還是不回來。

又過了不知有多長時間,我小姑姑終于回來了,可是她沒拿月餅,而是又只遞給了我半碗紅薯面湯,我問小姑姑:

“月餅呢?”我小姑說:

“咱去的遲了,人家領完了。

看著小姑姑的臉,望著她那說了假話的眼,我傷心的哭了,我才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呀。

小姑姑走了以后,我再也按不下自己的委屈,我要去找我的媽媽。下午,我問了一下村里的人,她們說我媽在大黑村挖河,離家有五里路。

第二天,沒吃早飯,我誰也沒說,按著我的小板凳,“啪嗒一聲,叭嗒一聲的上路了。

別看當時我不到七歲,懂事不少了,我一路走,一路問,累了就把小板凳放在路邊歇一會兒。好在那時都是鄉間土路,又沒有什么車輛,不存在什么安全問題。過了小黑村,望見了大黑村,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我怕我去晚了,媽媽吃過飯干活去了,找不見她。

到了大黑村,我到了南邊村干活起大火的地方。沒見到媽媽,卻恰好碰見了爺爺,爺爺端著飯碗,正在吃飯,一看到我,急忙站起來,走到我跟前:

“靠山,你咋來了?吃飯了沒有。”

看到爺爺的飯碗,碗里有小半碗咸大米粥,那飯冒著熱氣,香味撲鼻而來,你不知,我多想吃了。你想我大清早水米沒進,又按著小板凳走了幾里路,我會不餓嗎?我會不想吃嗎?可我看了一眼爺爺那欲吃未飽的樣子,我違心的回了一句。

“我吃罷了”。話說的有氣無力,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爺爺見狀,忙把飯碗塞進我手里。

端起那小半碗大米粥,我用爺爺遞給我的小勺往嘴里呡了一口。大鍋飯,有點肉,大白菜葉子和蔥花攪合在里邊,不咸不甜,那美味一下沁到了心里,我一口一口的品著味,生怕一下子吃完。

在我的記憶里,在我七歲以前的生活中,那小半碗咸大米粥,怕是最好的佳肴了。以致到現在我提筆寫到這里時,還回味無窮,放下筆舔著自己的舌頭,想著那小半碗大米粥和我那可敬的爺爺。

媽媽聽說我來了,趕緊趕了過來。把我摟在懷里,問我在家里吃上吃不上飯,問我小姑姑對我好不好。看著媽媽的樣子,我不忍心讓她再替我操心,小姑姑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提。

鐘聲響了,媽媽得趕緊去干活,那種年代,鐘聲就是命令。誰敢無緣無故的不去干活,晚上就是批斗對象。媽媽瞅瞅沒人看見的時候從懷里掏出一個她省下來的白面饃饃,塞到我的懷里,我用手一摸,饃饃被媽媽暖的熱乎乎的,望著媽媽遠去的背影,好像得了一個寶貝。

媽媽走了,我得往回趕了。

來的時候,我滿大精神,可回去的路上我卻越走越慢,只覺得渾身沒勁,滿身的奇癢,小凳子像有千斤重。可是,我還得走,天黑前我一定得回到家。

趕到小黑村了,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可我實在走不動了,上氣不接下氣,每走一步都覺得金星亂冒。哎:歇一會吧,在小黑村村口路邊的石條上,我放下小板凳躺了上去。

我手摸著媽媽給我的那個白面饃饃,還是熱乎乎的,我心想,躺一會兒趕緊走。

誰知那一躺下,人生的又一次災難降到了我的身上,要不是命不該死,碰上俺村的大娘和大嬸回家取東西,那就沒有我這六十多歲的雙拐了。

躺在石條上,不知怎么,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中。

“靠山,靠山”忽然聽到身邊一聲聲的呼喚。

我強睜雙眼,原來是我近鄰的一位大娘和嬸嬸,大娘低下頭一看,我的臉上,手上出滿了疹斑,大娘急呼道:

“秀清媽,你快去工地給靠山媽說一聲,孩子出麻疹了,讓他趕緊回來。

那嬸嬸一聽,急忙趕回去了。大娘坐在小凳子上,把我抱在懷里,解開她的外衣,搭在我身上,一股慈母般的暖流,從我的身上流進了我的心里。

大娘看著我的臉,聽著我一聲聲的急促呼吸。念叨著:

“孩子呀!要不是我倆回家取東西路過這里,你可該咋辦呀?”大娘說說話,長嘆了一聲,眼圈也紅了。

大黑村到小黑村,好在不遠,來回五里,嬸嬸急忙趕到工地,把情況給領工的隊長說了,隊長就叫我媽媽領著妹妹回來了。

嬸嬸去得急,媽媽背著妹妹趕得快,一路走,一路落淚。心里還不斷的念叨:“老天呀,你睜睜眼吧,可不敢讓我這苦命的孩子再有閃失了。”

不一會兒,媽媽來到了我跟前,從大娘手里搶過我,看著我那滿臉的紅斑痕,嚇得失聲哭了起來:

“孩子呀,這該咋辦呢”?

“山他媽,先別急,趕緊把孩子背回家再說。

大娘和嬸嬸把我放到媽媽的背上,我就不省人事了。

回到家里,對于這種千百年來圍繞著華夏子孫的傳染病,也沒什么高招,媽媽找來偏方,用甘草水給我服下。讓疹斑盡快表出來。

第二天,媽媽給在外大搞鋼鐵的爸爸捎了個信,可是因為他任務緊,路又太遠,我病成那樣,他都沒有能回來看我一眼。

老輩人都說,燒三天,出三天,落三天,過了這九天時間也就沒事了。也不知是我害小兒麻痹吃的藥太多了,也不知道是有媽媽在身邊無微不至的關懷照料我。我又闖過了一關,身體慢慢的康復了。

我病好的時候,已進入了農歷的九月天了。秋去冬來,一天比一天冷,不知咋的,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北風卷著雪花呼呼直叫,像是要把整個大地都給凍了起來。因吃食堂飯,家家不動煙火,屋里跟院里差不多,一樣冷。好在下了大雪,帶兩個孩子的媽媽都沒讓出去挖河,媽媽把我和妹妹圍在被子里,用她身上的熱量為我們取暖。

有一個漆黑的夜晚,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冷風凄凄慘慘地一聲聲吼叫。媽媽把我和妹妹早早的安睡了。

可睡到半夜,我忽然聽到一陣陣抽泣聲,我伸手一摸,媽媽沒有躺在床上,接著聽爸爸低聲說:

“我得了浮腫病,每天飯也吃不飽,這大冷的天還得跳冰冷的河水里挖河泥,我實在干不動了,說是歇一晌黑孬都不叫。看樣子他是要把我往死里整,我要是逃出去,恐怕是難活過今年冬天。”

“你先說你出去,你走幾千里好歹也不說,丟下俺娘仨可咋過哩,”媽媽低聲哭著說。

“那你說我就在家里等死”,我爸說。

“山他媽,叫他走吧,聽你姑姑說外邊的比咱這里強,好歹能吃飽。你讓山他爸出去先逃個活命,過了這一段,他如果能混好了,你和孩子們都去,如果混不好,再回來,不也是一樣,”這是爺爺的話。一陣沉默,忽聽到街上有動靜,不知是誰忽的把燈吹滅了。

“走吧,不敢再消停了,天不早了,”爺爺又催促到。

沒人言語,接著就聽到慢慢地開門聲,再接著聽見兩個人出去了,媽媽停了一會兒關上門,就回到床上來了。我伸手摸了媽媽一把,她滿臉是淚,一見媽哭,我也哭了起來,媽一伸手捂住了我的嘴,長嘆了一聲再也沒說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黑孬就領著人來我家找我爸爸,我媽說爸爸根本就沒有回家來,他們幾個人,到我們屋里看了看,就走了。

爸爸有病出去逃命了,可誰知,霜打苦命草,到了臘月二十幾了,我妹妹竟又出麻疹了。天呀!春初秋末的病,竟發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你說要命不要命。

家里還有一點煤,媽媽生著煤火,給我們那不大的屋子增添了一點溫暖。二十五那天,小妹妹燒的發昏斷氣,嘴唇都裂開了縫,可是家里沒有一點東西讓他吃,媽媽只急得團團轉,嘴里不停的念叨:

“這該死的病,咋在這個時候降到俺妞身上。

看妹妹實在可憐,老媽只好用自己的舌頭舔舔妹妹的小嘴,幫她滋潤一下。

真沒有辦法了,得讓孩子吃一點東西,媽媽厚著臉皮把司務長叫到了家里,司務長見這情景,就給批了半斤面讓媽媽去食堂領。

白面領回家里,媽媽翻箱倒柜,找了一個沒有了底圈的小瓷碗,(因大搞鋼鐵,把鍋、勺凡是鐵的用具都交公了)在煤火上給我妹妹做了點稀糊糊,一點一點的喂進妹妹的小嘴里。

臘月二十七,燒過三天,開始出疹斑了,可光喝點面糊能解決問題嗎?天無絕人之路,大年三十食堂里一人分了一個大饃。

在別的地方,不知道有沒有吃大饃的習慣,可在我們豫北平原上,年年蒸大饃,初一早上吃餃子,中午吃大饃。

媽媽從食堂里拿回三個大饃,那大饃一個約有三兩重,媽媽把大饃命一般的放了起來,他拉著我的手說:

“靠山呀,你妹妹大病,不敢吃別的東西,咱娘倆不吃這大饃了,給你妹妹省下來。

聽了媽媽的話,我懂事的點點頭。

每當妹妹要吃東西的時候,媽媽就用那個沒的底圈的小瓷碗,放上水,掰個三五塊,放上一點鹽,用火燒開燉軟,再用小勺一勺一勺的喂到妹妹的嘴里。我靠在媽媽在身邊,看著媽媽喂妹妹,口水直往肚里咽,可我從來沒有讓媽媽喂過我一口。

媽媽喂完了妹妹,看看碗里剩下的一點湯,遞給我說:

“靠山,你喝了吧!

我接過小碗,一口就喝了進去,撲奈一下舌頭,感到咸乎乎的,很有味兒。

三個大饃一條命,我媽就這樣,用三個大饃,把我小妹從天寒地凍里撿回來了一條命。媽媽把三個大饃掰了多少塊,她給妹妹喂了幾次,我就喝了幾回湯,一次不少。

二、求學歲月

第二年春天,我該上學了,媽媽用舊布給我縫了個小書包,就送我去上學。在路上,媽媽背著我一字一句的交待著:

“靠山,乖孩子,到學可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你腿殘疾,學點字,有點文化,將來好找點事做,顧著你自己。

媽媽的話,我句句記在心里,從那以后我就開始了上學。

來到學校,我的老師姓謝,他很關心我,教我怎樣拿筆,教我怎樣寫字。可是,一支小小的鉛筆,我的右手一用力就往下掉,怎么也拿不住,沒辦法,我只好用左手拿著寫。老師見我用左手拿筆忙走過來幫我糾正,可是怎樣都不行,老師叫我把右手伸開,五指不能伸直,不能一塊并攏,老師說:

“看來你不光是右腿殘疾,右手也有毛病。

老師搖了搖頭走了,從那時起,我才知道我的右手也是有毛病的。好在雖說不會寫字,拿不緊東西,但日常生活,還不礙大事。

老師見我右手真的握不住筆,也就不再強調我用右手寫字了。從那時起,我就和大伙一起上課學文化,用左手寫字,雖然說覺得很別扭,但也沒有辦法。

學校就在我們村的北邊,不足一里地,每天我總是早早的起來,吃過飯就早早的走。人常說笨鳥先飛嘛,天陰下雨了,媽媽就背我去,我從沒缺過一節課,學習也不錯。

我上學不到仨月,我爸來了一封信,當時我還小,也不認得字,聽說我爸去遼寧,在那里還不錯,能吃得飽,還能掙個小錢。接到爸爸的信,沒停多久,我爺爺也不見了。

我爺爺要是不去,倒還可以,誰知我爺爺一去,沒停一個月,遼寧那邊來了一封信,說是我爸因為偷盜犯罪被判了四年刑。我媽狠狠哭了一場,從此再也不理我爺爺了。也不叫我和妹妹去爺爺的家里,大人的事,我也不知道就理,但作為我一個小孩子,還是聽媽媽的話,好長時間,不到我爺爺的屋里去。

六零年的秋天,食堂再也開不下去了,就散了。接著緊接著聽說中央的政策變了,要往下分自留地,下放土地。當時,我媽媽一個婦道人家,害怕自己種不過來,就沒敢要那么多地。

土地,成了自己的,就更忙了,我媽媽整天起早貪黑的干,有時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別說我是個殘疾,就是個好人,也才有九歲,能頂啥用。我每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光想替媽媽干點事。

媽媽白天干活,晚上紡花,一點功夫都不得閑。她不僅紡自己的花,織點布供我們衣穿,還給別人紡花。那時節給外人紡一斤花,掙兩塊錢。天天不停的紡,四天才能紡一斤,媽媽除去白天干活,在吃飯上晌的空隙間,加上晚上紡一個多小時,一天不過紡一兩多花。每天我做完作業,去睡覺的時候,媽媽總是讓我先去睡,別耽誤了第二天上課,可有時我睡醒了,媽媽的紡車還在響。

看到媽媽沒日沒夜的干,看到媽媽偷偷的傷心落淚,我的小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先是好好的把學習搞好,把作業做完,然后再想方法幫她做一點小事。先是學做飯,雖說腿殘疾,但我并不傻,每天媽媽做啥事,我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有一天下午放學早,我回到家里就打開了火,幫媽媽做稀飯。

放上鍋,添上水,我一邊寫字,一邊看鍋的動靜,聽到響聲,鍋滾了,就放上玉米圪星,學媽媽的樣子,用小勺挖一小勺,倒進鍋里攪好,再蓋上鍋蓋,待滾開了,錯開一條縫,不讓溢了出來,滾過有十幾分鐘,再放上玉米面,就成了玉米粥,。媽媽下晌回來,一見我做好了飯,臉上露出了一點點笑容。

從那時起,我就學會了做飯。早上、晚上只要是媽媽不得閑,我就做點稀飯。光是會做飯,我心里還是不甘,我還應該做點什么,幫媽媽減輕點負擔。

有一天也就是我十歲那年,我對媽媽說:

“媽媽你教我紡花吧!

“你還小,再說是個男孩子,紡花你學不會。

媽媽不讓我學,她只要我好好上學,幫她做點飯,也就行了。可是,我總是不甘心。有時趁媽媽不在家,我就坐在媽媽的紡車前,偷偷的學。可是,怎么也抽不出線,學不會,我就再看媽媽紡,只是更上心了。只見她輕輕地搖紡車,像抽絲一樣,紡的線又勻又細又好,是那么的自然。我就狠下一股勁,無論如何也要學會紡花。

記得那年清明節的時候,看好是星期天,媽媽帶妹妹到姥姥家上墳去了。我做完作業,關上門,自己在屋里偷偷的學習了紡花,因為我不會紡花,怕誰看見了笑我。

我想著媽媽紡花的樣子,模仿她的動作。可說來也怪,那紡車好像故意給我鬧別扭,攪的快了,抽不出線來,把手里的棉花卷擰成繩,攪的慢了,抽點線就斷了。我一邊紡一邊想,快了就放慢一點,慢了就加一點速度,抽不出線的時候,握棉花卷的手就松一松。線紡的粗了,握棉花卷的手就緊一緊。功夫不負有心人,那一個晌午下來,雖說粗細不勻,竟紡了一個線團。

下午,我吃了點飯,就接著來,比開始學省勁多了。一下午,除了解手,我什么都沒干,紡得越來越快,越紡越有路,線也放得均勻了。待到媽媽天黑回來,我竟又紡了兩個小線團。

媽媽回來,拿起我紡的三個小線團,一個、兩個、三個對比了一下。又叫我紡給她看,當她看到我那有點吃力但畢竟掌握了紡花技巧的動作,她笑了,但笑得很苦澀。

從那以后,媽媽找人給我做了一個小一點的紡車,我就開始了我的紡花生涯。每天上學幫媽媽做飯,再就是紡花了。一個月下來,我竟然紡了二斤花,掙了四塊錢,這就是我的人生第一步,創造的自我價值。

上學、紡花,媽媽也紡,我也紡,紡自己的花,紡別人的花。我家里的油鹽煤,和我上學的學費,(我上學時學雜費很少,每年不足十元錢)竟自覺不自覺的解決了。媽媽的臉上好像比以前輕松了一點,我的時間也總好像快了一點,和小伙伴們玩的時間少了一點。但我覺得我在自己不平凡的人生路上,又走出了堅實的一步。

有耕耘,就會有收獲,那一年秋,媽媽辛勤勞動,莊稼長得也不錯,整整往家里拉了三平車毛穗(帶庫的玉米穗)。

倒在我家的門前,好家伙,我從沒見過自己家里有這么多糧食。晚上吃過飯,我和媽媽伴著星星,一穗一穗的批著,媽媽見太晚了,讓我去睡,可是我說:

“我去睡了,你一個人連個作伴的都沒有,再說我批的慢,也總是披一穗少一穗。

媽媽見我堅持,也就沒再說什么,我們娘倆一直批完,收拾得干干凈凈才去睡,就從那以后,我們算是吃上黃饃饃了。

那一年冬天,媽媽給我說:

“”今年冬天,咱娘倆好好干,到過年的時候割點肉,想辦法給你撕件衣裳。

一聽說媽要給我撕洋布衣裳,我好高興,因為我眼看十一歲了,渾身上下都是媽媽用織的粗布做的衣服,我見到別的孩子穿的衣服比我的平,比我的亮。但我知道媽媽領著我和妹妹,生活的不容易,從沒向她張過口。既然媽媽對我說要給我撕洋布衣裳,我心里咋不高興。

那一年冬天,我緊紡慢紡,給別人紡了三斤多花。媽媽花了四塊錢,給我撕了六尺蘭花達尼,又掏了兩塊錢的工價,讓人給我做了一件帶暗袋的男上衣。拿回來,讓我穿,摸摸那又光又明的布料,摸摸那帶蓋的小布袋,我心里那股高興勁就別說了。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因為布料少,袖子的兩片小袖不夠長,接了兩塊,好像打了兩個小補丁。我埋怨媽媽撕的布少了,媽媽笑著說她不懂這種衣服的做法,我也就沒說什么。

到大年臘月二十八,媽媽又給了我五塊錢,讓我去城里排隊割肉,到過年吃餃子。

那天早上,天格外的冷,但我還是早早的起來了。

第一次上街,我問清了割肉的地方,就在那里排隊。一直等到八點,食品公司開門了,我才割了肉回來。

大年初一早上,媽媽包好餃子,給我們穿上新衣服,撈上餃子,媽媽放在正面桌上,說了祝爸爸在外平安的話,就和我們一塊吃了起來。我們雖說沒有放炮,但比起妹妹得麻疹那年,過的那個春節要好多了,因為我們總算吃上肉餃子了。

童年,我的童年,就這樣上學、紡花,幫媽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我的四年初小很快上滿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身體越長越高,靠小板凳走路已經不行了。我上學不到兩年,就不在柱小板凳了,而是用手按著右膝蓋一步一步的走,雖說走的慢,好在離學校不遠,每天早去晚回,到也念完了初小。記得初小畢業的作文題是這樣的《我長大了做什么》。

我長大了做什么?我自己問著自己,我身體殘疾路都不會走,長大了干什么呢?農民,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我長大了能自食其力,能顧住我自己的一生嗎?我只有好好學習,將來有一技之長,才會不成為家庭和社會的負擔,才會有一條自己生活的路。

也算可以,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第一高小。縣一小,離我家有四五里路,光路上我就得用將近兩個小時。心急走得快了,右腿一軟,就跪倒地上,把左腿膝蓋也跌的血淋淋的。我實在趕不上,上午就捎點干糧,可是晚上還要得大黑。好在我剛上一小那年,爸爸回來了。

爸爸在那里住了三年,說是提前回來了。爸爸一回來,家里總算比以前好多了,媽媽不用去再干那些婦女不該干的粗活和重活了。我上學趕不上,爸爸有時也去接我送我。可是,上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靠接送,終不是長遠的辦法。為此,爸爸給我做了一副小拐棍,讓我拄拐棍上學走路。從此,我就給著雙拐棍結上了緣,雖說拄拐棍走路,搗的我胳膊彎生疼,但畢竟比以前快多了,比以前去學校省了一半的時間。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早做飯,吃點飯捎點中午的干糧,到天黑回來。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我總是早出晚歸,不停的來往在學校的路上,從沒有因為自己的身體殘疾遲到或是早退過。

在這將近二年的高小生涯中,我最難忘的就是我的班主任,老師范迎太,他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從各方面給我的照顧。記得有一天下了大雨,路滑的很,老師怕我路上摔跤,就背著我把我送了回來。我趴在老師的背上,心中暗想,我要是不把學習搞好,我哪能對得起我老師的一片愛心。

在學校,我聽老師的話,在家里我聽媽媽的話,老師和同學們都另眼看待我,因為我的學習除了左手寫字有點美中不足外,其它都是第一名。

可是誰知,到了高小畢業那年,狂風暴雨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不是靠考試開班了。我這個全班學習第一名的學生,卻沒被選上。

記得那天老師在班上說,今年升學,不是靠考試成績,而是,推薦選拔相結合。當喊道我的名字時,讓同學們舉手表決,正在這時,一個叫王專政的同學站起來說:

“鄭靠山,你的爺爺是惡霸,你的爸爸是勞改釋放犯。

王專政的話,氣得我眼冒金星,爸爸是釋放犯,這倒是事實,可說爺爺是惡霸這莫須有的罪名,這話從何說起,我們家明明是中農成份。但是不管真假,同學們都不舉手了。十多歲的孩子,階級黨悟都很高,我落榜了。

放學后,我流著眼淚往外走,范老師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我一瞧沒人,就放聲痛哭了起來。我一個殘疾人,學要再不能上,以后該怎么辦呢?老師等我不哭了,用寬心的話給我說:“王專政不知是聽哪個學生說瞎話,叫我不要放在心里,學校會做調查的,他也會盡全力的幫助我。”老師說了一個多小時,但有好多話我都沒有聽進,當眾出丑,對我的自尊心打擊太大了。

回到家里,我茶不思,飯不進,一個勁的整整哭了兩天。爸爸媽媽反復問我,我什么都不說,第三天晚上,媽媽帶著弟妹出去了(因為爸爸回來后一年,媽媽又生了一雙小弟妹)。正好爺爺和爸爸坐在我跟前,他們好言勸我,叫我有啥說話跟他們說說。我一腔怨憤,一下發泄了出來,質問他倆:

“為什么當惡霸?為什么住牢改?”

爺爺一聽,老淚流了下來,抓緊我的小手說:

“都是爺爺的不對呀!”爺爺長嘆了一聲接著說:

“你老爺在時,咱家只有二畝薄田。全家十來口人,總是接不到年,一年到頭靠給別人打短工養家。他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讓我帶著全家好好干,爭取過好一點。你老爺死后,我們連葬都沒發,一口棺材停在家中,我天天回來看著他,拼死拼活的干。你的爸爸和叔叔在田里干活,一邊拿著饃吃飯,一邊還不停手的拾草,打坷垃。自己的地種了不說,還給別人家帶種了三十畝。一年到頭,掙點錢就買幾畝田,隨著家里人口增長,最多時咱買了二十幾畝地,給別人家代種五十畝。后來家里又買了馬車,冬天又在家開粉房、開肉架,全是咱一家人干的,一個短工都沒尋過。家里有了點積蓄,正好趕上了滾荒年,有多少人家逃荒要飯去了,可咱沒有出去。也是爺爺大字不識一個,看不出時局的變化,有的人去逃荒臨走前非把房子賣給咱,說是給湊點路費。一家是短路家,一家是黑孬家,我給他們錢,他們把房子和莊基賣給了咱。短路人家逃到了上海,再也沒有回來,可黑孬回來了,他仗著窮得叮當響,當了農會干部。不說好話,反而把賣給咱的房搶奪回去,也是我不會順水推舟,氣憤不過把門窗都給他扒了。為此他懷恨在心,想方設法要給咱家劃個富農成份。一則咱家二十多口人,二則咱從來沒有尋過一個短工,咋也不夠格,土改工作隊按政策辦事,給咱劃了個中農成份。可他不憤,就說我是土惡霸,我這惡霸就是他嘴說的,你要不信,爺爺帶你去政府問問。”

爺爺的一席話,引起我的沉思,原來我們家富的不是時候,人家窮的趕上了好年代。這個理,我弄不懂,因為我還不到懂的時候。可是,我還是不放松:

“那俺爸為啥住勞改?”我問爸爸,爸爸沒吭,倒是爺爺拍了一腿:

“孩子呀,不怨你爹,是爺爺的錯呀!

“自從黑孬當了干部,他整天跟咱家過不去,光想往死里整。你的爸爸那年得了浮腫病,眼看就不行了,給他請天假都不行。那天夜里跑回來,說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我也是怕他丟了命,就支持他逃到外邊去。他出去后,第二年春天來了信,說是在那里還可以,我接到信,也就搭火車去了,誰知道到那里一看,是干開山推石頭的活,我去那里,人家不要我,說是我上了年紀,干不了。可我去了,總不能重回來,我就跟你爸爸說,讓他去給人家說說,讓我試試。

第二天我上山,一來我上了年紀,二來因沒有推過那小獨輪車,再者也因為人生。他們給我裝的特別多,推到一個小上坡,我把握不住,車翻了,把我打翻在地,車上的石頭砸傷了我的腳,是你爸把我背了回來。

你爸把我背回家,他又去工地了。也是該咱家倒霉,我受傷第二天,沒人在家,我去廁所解手,看見廁所里有一卷紙票,我撿起一看,雖說我不識字,但我見過,我知道那是糧票,當時就是我沒文化、見識短、心想你爸一個人干活,兩個人吃飯,怕是顧不過來,有這么些糧票,不就有救了。我放在你爸的背包里,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誰知禍從天外來,就在我拾糧票當天晚上,在那里干活的隊干部領著幾個公安,把屋里住的人挨個挨個的搜。搜到你爸的包,就翻出了里面的糧票。二話沒說就把你爸帶走了,一晚上也沒回來。

第二天,我找到隊部,說那糧票是我在廁所里撿到的,可那里的人說,你爸都承認了是他偷的。只有那個事務長心里好像有點過不去似的,把我送出門外,勸說我早點回去,并且給了我幾塊錢。臨來時我去看你爸,你爸怨恨的看了我一眼說:

“回去好好待靠山和他媽!

我知道你爸那眼神,他懷疑是我偷糧票放到他包里的,就一口承認是他偷的,我說什么呢?誰又能相信我的話呢?我就是跳到黃河里也洗不清了。”

聽了爺爺的話,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爸爸倒是吃驚的站了起來:

“那你當時咋不跟我說一聲?

“我還沒顧上給你說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兩個沒文化的老人,你看辦的糊涂事,冤不冤呀!

他爺倆互相詢問,臉上都掛滿了淚。我把臉一扭,用被子蒙住了頭。

“這都辦的什么事”

躺在被窩里,我閉上了眼睛,可覺得自己卻走出了家門,來到了火車站,正好有一列開往遼寧的火車停在那里,我心里氣不過,就奔了過去,好像是坐在火車頂棚上邊。

火車一開,我才覺得,好大的天呀,鐵路兩旁一排排楊柳,呼嘯著向后奔跑,遠處的工廠、村莊一個個被我丟在了后邊。只見那高大的煙囪,突突的冒著煙在為我送行,天上的白云,一朵朵的在為我加鞭。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日間火車在遼寧停了下來,我下了火車,就徑直朝我父親干活的石場走去。到了那里事也湊巧,別的人都出去干活去了,只有那個司務長在那里睡大覺,我不由分說,上前就是兩個耳光,他迷迷登登睜開眼睛,一看是我,是一個拄雙拐的孩子,就問我怎么回事。

我告訴他我是河南來的,是專門為那糧票的事來的。當他知道我是來福的孩子,是專門找他來問有關糧票的事,他伸手照自己的臉上扇了一耳光說:

“那一日我去糧局取糧票,正好碰上我的好朋友,他就拉我去食堂里喝酒,東北人,都好喝兩口老高粱,因為我貪杯,一喝就喝了個六神無主。回家的路我就不知道是咋回來的,我朦朧記得到家時往廁所去了一次,還出了一點酒。可是,當我醒來,卻發現糧票不見了,你想想二百多斤糧票,那種時候,糧票和金子一樣貴。丟了糧票,廠子里吃啥子呀!我嚇得頭上直冒汗,到處尋找。正好隊長回來了,他一見我慌成那樣,問我咋回事,我就把丟糧票的事告訴了他,他問我去過別的地方沒有,我說哪里都沒去,他一急就報了案。等到公安局的人來,他們說先按個搜一下,看看再說,誰知到那里就在你爸的背包里找見了。后來你爺爺來找我,說是他在廁所撿的,我才感到事情壞了,我先勸你爺爺回去,再去找隊長。可隊長一口咬定說是你爸都承認是他偷的了,到公安局還有啥話可說。為這事,我覺得自己心中有愧,親自往公安局跑了兩趟,可也沒找到那兩個辦案的人,說是立了功,開會去了。”

聽了他的話,我可氣壞了,一肚子的火發到了他頭上,掄起拐棍就往他頭上砸。

“你可把俺一家坑苦了。”正打得起勁,忽然從外邊闖進來一個人,他見我打那司務長,伸開巴掌,朝我臉上打來。我“哎呀”一聲,倒在了地上。

“哎呀”一聲,聽得全家大小都圍在我身邊,媽媽抱著我的頭,擰著我的臉,一聲聲哭著喊著我的名字,卻原來我剛才氣死過去了。我摸了一下生疼的臉,定了定神問爸爸:

“那司務長是不是個大個子?”爸爸點了點頭。

“他是紅臉膛,左臉上有一顆黑痣,”我又問。

“是呀!”爺爺和爸爸同時回答我,臉上露出來驚訝的神色,我什么也沒說,閉上了眼睛。

打那一天后,我的病一天天加重,閉上眼睛就又回到了學校,就又想起了王專政在課堂上質問我的話,想起了沒有一個同學為我舉手的尷尬場合,想起了我在老師辦公室里的哭聲。

就這樣,我每天醒的時候少,睡的時候多。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沒多長時間,就瘦成了皮包骨頭,不像個人了。爸媽找來醫生,他們給我拿拿脈,用聽診器聽,醫生都說我沒啥病。

情況一天比一天重,快到一個月的時候,每天都昏死過幾次。記得有一天,爸媽用一塊小門,把我放在當屋,媽媽哭泣著對爸爸說:

“孩子怕是不行了,”正說著我就又昏了過去。

爸媽用小搟杖撬開我的牙齒,才把我又喊了回來。眼看我命中一線,快不行的時候,我的范老師來了。

一聽說老師來了,我不知從哪來的勁,竟翻了一下身,想坐起來,可是沒有起來。

老師進屋一看我的情況,蹲在小門邊,拉住我那骨瘦如柴的手說:

“靠山,我是來給你說上學的事,我給你說好了,另外找個學校。

我又能上學了,又有希望了,對著老師啊地哭了一聲,就吐出了一口血痰。

吐出那一口血痰,就覺得心也輕了,氣也爽了,我的老師呀!是他幫我撿回了一條命。

那一次老師陪我談了很久,一直等媽媽給我做的西紅柿湯喂我喝了之后他才走。臨走時,叫我放寬心,好好養病,說是開學了他來接我。

從那一天起,我又奇跡般的活了下來,沒多長時間,我又會下地走路了。

停了一個月,學校都開學了,可是我的老師卻沒有來。我想了想,明白了就里,原來老師那天去看我,見我那種狀況,突然編出來那段謊話,學雖沒上成,卻幫我撿回來一條命。

生活是無情,時代環境造就了人生,我想在學業上有點成就的夢破滅了。好在停了一年后,我的老師真的又找到家里,把我弄回了學校,并讓我隨我的那屆學生一起讀書,不管怎樣,也算是個初中的學生了。

我十五歲那年,也就是爸爸回來的第三年,我媽媽又生了一個小妹妹,我大妹妹社香,弟弟小山,小妹秋香,一家六口人。家庭的負擔越來越重了,爸爸除了種好田里的莊稼外,還得隨隊里的副業隊去外邊干活。

那時節,我村在火車站包了點活,他每天拉個平車,不是從火車站往外拉貨,就是從外邊往火車站里拉貨,最遠的要拉幾十里地。

就這樣安然無事,倒還罷了,文化大革命的年頭。爺爺是惡霸,名不符實,他們沒有辦法,爸爸是勞改釋放犯,成了把柄。黑孬那家伙死盯著我爸,開會讓他斗私批修,清早讓他去掃大街,最可惡的是晚上開批斗會,指使他的女婿踩了我爸幾腳(他沒有老婆,是和俺村的一個老寡婦鬼混,人家傻閨女招了個女婿)。

精神的壓力,受傷勞動的折磨,再加上沒有休息時間,我爸病倒了。他在住勞改時,得過的肺結核病又犯了,這次犯的嚴重,一開始就大口吐血。

肺結核病,最有效的藥,就是連霉素。可那時連霉素很缺,到處買不來,后來還是我爺爺跑到鄭州,找到了他在醫學院的外甥,我的表叔姜紀勛,才弄來了連霉素和吃的藥雷米鋒。藥買來了,去找赤腳醫生打針,頭兩趟還可以,可后來去找,老是找不見。有次打罷針,醫生悄悄的跟媽媽說,是黑孬交代過,不讓給我爸打針。

醫生的話,我牢記在心里,黑孬呀,我家跟你有多大怨,有多大仇,你們家逃荒要飯從我們家拿了錢,顧活了性命,才有了今天,就說我爺扒你家的門窗有點過分。但也不能在我爸病重時連個針也不讓打呀!作為一個共產黨員,農村的基層干部,你做的對嗎?

沒有辦法,我會醫生的姑父到我家來,手把手的教我打針。他告訴我,打針的主要過程,就是消毒,只要消好毒,對準肌肉穴位,慢慢的將針扎下去,待熟練后,要狠準穩地用無名指把住針頭,不要扎得太深,說著他給我做了個樣子。

記住姑父教我的要領,下午姑父看著我打了一針,從那以后,我就開始為我父親打針了,一天兩針,日不錯影。

人的病,到不行的時候,不要說是藥,就是神人藥王在世也無能為力。父親的病,不是越治越輕,而是越來越重,吐血的量,越來越大。

就這樣,我的父親頭年秋天得病,第二年五月病亡,父親死的那天晚上,隊里正在離我家不遠的場上開會,歌詞是: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瘦得他皮包骨,病的他臉發黃……,可憐我的爹爹把命喪。

在這舊社會才會發生的事,卻在七十年代的社會里又重見了。

爸爸死時,直瞪瞪的睜著兩只大眼睛,一手拉著媽媽,一手拉著我。他是死不瞑目呀,丟下這殘疾的兒子,和幾個年紀尚小的孩子,一個婦道人家,怎么撐起這個家的重擔呢?

出葬那天,突然從遼寧來了個人,進家一看,就是那個司務長。他一看到我爸爸的棺材,指著棺材說:

“老弟呀,我來遲了一步。

接著他講了自從我爸進入監獄以后,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整天想著那糧票事件,前一段時間,他突然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拄著雙拐的小孩向他索債,非問他糧票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并照他臉上扇了兩個耳光,夢醒后找著那隊長,非要到公安局說個明白。那天也正好見了公安局的局長,局長一聽我倆說的情況,馬上嚴肅了起來,把當時的辦案人員找了來。辦案人員說,當時搜到糧票,沒有審問,當事人就承認了,也沒有往下細問。就這樣一個認為是父為的錯案,就糊里糊涂結了案,把一個拾偷兩種顯然不同性質的事件攪混了。

局長叫我和辦案的當事人寫了情況,上報了法院和檢察院,把這個錯案給改了過來。并答應上級批準后,給一個說法。

司務長的話,引起了陣陣失聲地痛哭,我的爸爸呀!你死得有多冤(當時我爸死時,才只有四十歲)。

 待續

作者

  范慶平,河南省修武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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