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跡 · 用文化給生活另一種可能
主講：三喵先生
策劃：謙遜好學盛老師
責編：馬戲團長
全文約3500字 閱讀約10分鐘
在晚清時期，大批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的華人紛紛跑到美國討生活，他們到美利堅的方式基本都是偷渡和人口販賣，到了大洋彼岸，華人移民們人生地不熟，還被美國人排擠。
赴美華人以勿街為中心扎根在了紐約，這就是如今曼哈頓中國城的前身。19世紀的勿街（Mott Street），圖片@Scott Buyenlarge
于是這些華人以同鄉、宗親為紐帶秘密結社，成立了形形色色的堂會，其實就是黑社會。俗話說“狗咬狗，黑吃黑”，這些堂會為了自己利益，彼此爭斗不休，他們的這種爭斗還專門有個英文詞叫“堂斗”（Tong wars），算是在美華人歷史上難以抹去的一筆，今天咱們就來聊聊這段華人黑幫的“美國往事”。
最早的時候，在美華人堂會主要分成三種，第一種是地域性的老鄉會，第二種是依托同姓關系的宗親會，第三種就是洪門、三合會、青幫等秘密社團，這些黑社會隨著華人移民飄揚過海來到美國，成了合法社團。
19世紀末，美國通過排華法案，華人在美國的生存空間被極度壓縮，那些大大小小的唐人街成了三不管地帶，可是即使在這種地方，秩序總得維持啊，以前華人秘密社團組成的堂會本來就有組織經驗，于是，逐步掌控了華人社區的治安權。
其中影響最大的兩個堂會，名喚安良堂和協勝堂。
安良堂
安良堂創建于19世紀八十年代末，由美國洪門大佬李希齡在紐約建立，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李希齡的安良堂想在紐約站住腳，還得得到當地勢力的承認。
李希齡1880年被任命為紐約縣副治安官，是紐約歷史上第一位擔任公職的華人
1913年左右的李希齡
于是，李希齡通過獻金攀上在紐約有巨大政治影響力的坦慕尼協會，從而得到紐約政壇的接納和認可，并且買通了紐約警察，使得自己幫派控制的賭場、妓院、鴉片館不受打擊。黑白兩道如此通吃，安良堂勢力飛速擴張，幾乎控制整個唐人街的地下生意，李希齡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唐人街教父”。
華人把鴉片館開到了美利堅
當然，也少不了來錢快的賭場
跟安良堂一比，協勝堂的發家就骯臟許多，它是靠偷渡和人口販起家的華人黑幫，一開始主要活動于美國西海岸，從19世紀80年代起往美國東海岸發展。如果說安良堂的行事作風是“拿錢平事的有底線流氓”，那協勝堂就是“用拳頭講理的暴力狂”。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看安良堂在紐約這塊風水寶地吃香的喝辣的，協勝堂也想從中分一杯羹。于是，這兩個華人幫派的矛盾沖突不可避免。一開始，安良堂對協勝堂的步步緊逼采取妥協退讓的態度，但換來的不是和氣生財，而是協勝堂對地盤更大的欲望，最終引發了第一次堂斗。
協勝堂大佬“素鴨”麥世榮（Sai Wing Mock），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西裝下面常年穿著鎖子甲，攝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
1905年8月6日的晚上，協勝堂的人在唐人街中國劇院帶槍埋伏起來，這地方算是倆幫會的中間地帶，有不少安良堂的人會來看戲。
正當戲劇演到精彩關頭，突然一個協勝堂人躥了起來，向舞臺扔了一串鞭炮，現場瞬間混亂起來，就在這時后排的協勝堂人同時站起，掏出手槍向安良堂人扎堆的地方射擊，短短數分鐘他們射出上百發子彈，一時間硝煙和哀嚎充斥著中國劇院。
唐人街中國劇院事件復原圖
發生槍戰的紐約唐人街中國劇院
當警察沖進劇場時，發現四個安良堂人已經倒在血泊中，還有許多人蜷縮在座椅下，而協勝堂的槍手們早已跑沒影兒了。
這次“中國劇院槍擊案”標志著兩大幫會的堂斗白熱化。
出了這么大的事兒，警察不能坐視不管，突襲了包里街的協勝堂總部，一共逮捕了二十一名協勝堂人，但幫會講究的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光這樣遠稱不上報仇，必須得讓對方付出血的代價。
警方突襲“協勝堂”繳獲的各種武器
李希齡的侄子兼頭號打手，綽號“黑鬼彩”的李彩親自指揮。六天后，協勝堂成員李浩家附近，一聲聲慘叫吸引巡警破門而入。李浩正被四個人按在熨衣板上虐殺，還有一人正在用一把砍肉刀反復砍他的頭和身體，甚至還割下了他的鼻子，這就是李希齡復仇的杰作。
李彩，李希齡的侄子和助手，攝于1896年左右
至此，兩大幫會徹底撕破臉，摩擦斗爭永不停歇，大大小小的死傷數不勝數，而且隨著安良堂和協勝堂這樣的“頂流”堂口在全美開枝散葉，各地紛紛建立起分堂，一旦有一地堂口同其他幫派開戰，戰火立馬就蔓延至全美，引起曠日持久、愈演愈烈的“堂口戰爭”。
這種爭斗一直持續了半個世紀，可謂是曠日持久，什么槍戰綁架，這都不算啥，這些黑幫甚至還學著革命黨，玩起了炸藥。
當時《紐約世界報》繪制的雙方交戰示意圖
美劇《戰士》第一季中華人黑幫火并的場面
1906年，在一項掃黑除惡的專項行動中，被抓捕的黑幫分子和警察在警局門口合影
1912年1月5日，大洋彼岸中華民國成立，幾大堂口表面上達成一致，表示擁戴中華民國，安良堂堂主李希齡還發表了一段著名的演講“兄弟們，我們要埋葬清政府，把斧頭插在清朝統治者的胸口上！”，話說的慷慨激昂，但黑幫之間的仇恨哪能那么容易消解呢，所以這斧頭對準的不是清政府，而是近在咫尺的協勝堂。
就在當天，四名安良堂槍手突然闖入協勝堂名下的一家賭場中，對著里面一通掃射，協勝堂主張蓬星和副堂主梁右此刻正賭在興頭上，到死都沒想到安良堂會突然發難，就這么死于非命了。
警察和偵探在唐人街調查一起幫派仇殺案
老大死了，底下兄弟肯定得報仇，隨即協勝堂制定了一個非常缺德的報復手段，他們花重金搞來一個定時炸彈，再偷偷把定時炸彈藏在安良堂香堂的關公神龕下面，等到了安良堂高層拜關公的時間，定時炸彈就會將他們連同香堂一同炸上天。
但是可能是關老爺這次顯靈了，炸彈的定時裝置出了問題，提前半個小時爆炸，除了將地板炸開一個大洞外，沒有任何人受傷。沒炸到人的協勝堂還不死心，沒過幾天又在安良堂的一個會議室安放炸彈，準備炸死安良堂領導層的領導人，結果炸彈又出了問題，安良堂領導人們離開會議室幾分鐘后炸彈才爆炸，這次刺殺也就不了了之。
不過接二連三的炸彈確實嚇到了安良堂，他們沒想到前幾天還只會提刀砍人的協勝堂斧頭仔們，怎么突然就玩起了爆破，甚至以為協勝堂請了意大利黑手黨專家過來幫忙，還在英文報紙上花重金通緝協勝堂的幫手。
1900年的披露街和多也街
在這之后，逐漸打出真火的雙方又在披露街約了次架，打出了美國黑幫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之一——“披露街”之戰，當時足足有四五十個幫派門生在街頭巷尾混戰，流彈甚至殺死了兩三個路過的外國人。
等到警察進場壓制時，殺紅眼的門生們甚至開槍跟警察干了起來，最終導致了十幾人死亡，二十多人受傷，想想美國黑幫史上最大規模的戰爭竟然是華人所為，真讓人唏噓不已。
然而前面打的這么兇，這次堂斗最終卻以一種狗血的方式收場。
誰也想不到五十多歲的安良堂秘書長龔老金竟然愛上了協勝堂大佬“素鴨”的岳母約瑟芬·唐，并通過中間人向宿敵“素鴨”傳話，希望能結秦晉之好，“素鴨”當時在監獄里坐牢，也沒辦法反對，龔老金就成了“素鴨”的岳父，雙方大佬成了一家人。
安良堂和協勝堂兄弟們也不好繼續打下去，甚至駐美公使也覺得這事兒太影響當地華人形象，帶著警察前來當和事佬，這次堂斗就順理成章地落下了帷幕。
1905年左右的素鴨
俗話說萬物皆有興衰之理，20世紀20年代末，經濟大蕭條席卷全美，堂口兄弟們都失了業，也沒動力再跟敵對堂口打打殺殺，此時堂口維持生存的壓力已經取代了仇恨和殺戮。
同時，美國政府徹底厭倦了這三十年來屢禁不止的堂斗，終于下決心重拳出擊，將一大批華人抓起來統統遣送回國，在經濟危機和警方打壓的雙重影響下，疲憊的堂口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刀槍。
同時，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激發了海外華人的拳拳愛國之心，堂口兄弟在愛國的旗幟下凝聚起來，紛紛踴躍募捐，支援自己的祖國，所有的堂口、社團在一起組成了華人愛國聯盟，在短短一兩個月內就籌集了一百萬美元，堂口兄弟同仇敵愾，幫助自己的祖國抗擊侵略者。這個時候，大規模堂斗也就慢慢地銷聲匿跡了。
1931年，協勝堂和安良堂在紐約舉行全國大會，遠處是安良堂眾人拉起的橫幅挑釁協勝堂
就這樣，各堂口在漫長的斗爭、妥協的磨合下，逐漸學會了如何在美國共存，一直活躍到今天，堂口本身也慢慢褪去黑幫色彩，變成更加遵紀守法的主流社團，華人也逐漸融入美國，成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
*本文首發于「循跡曉講」公眾號 未經授權 不得轉載
*配圖源于網絡，若有侵權，后臺聯系刪除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