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一中讀書生活片斷
李 齊 念
18 Jan 2008
來源: <http://2008.hnzqw.com/TopicOther.asp?t=5&BoardID=30&id=1799>.
2007年春的一天,李春耕同學在廣州的湖天賓館盛宴請黃宥人、廖建軍、黃友河和我。席間談到我們這些老同學在永興一中同班讀書,1966年高中畢業,已整40周年,相約秋季在母校聚會一次。此后,我常常深深地沉陷在永興一中讀書生活的回憶中,寫下了下面的文字,雖然瑣碎和平淡,字里行間卻流露出純潔和真誠。
親愛的母校
我是1963年秋考入永興一中讀高中,1966年畢業,不幸遇上文化大革命,大學取消招生。我們懷著對文化大革命的幼稚和無知,投身“文革”。到1968年既無可奈何又夢幻般地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永興一中——這所給我帶來青春的希望而終被粉碎的母校。
此后,在家務農,進城總要到母校走走。漂流他鄉回縣城也一定去母校看看。有時覺得校園凌亂,但仍然感到圣潔;有時覺得生疏,但仍然感到親近;有時感到流逝歲月的無情,但仍然感到這塊土地的厚意深情。我讀初小、高小、初中、乃至大學,都是有母校的情愫。不知為什么,我對讀高中的永興一中母校格外鐘情。
當年學校校園的面積,相比現在的要大。校門在今天校門的方位,也是朝著縣正街的縣幼兒園和縣電影院。現在幼兒園還在,電影院卻改建成永興賓館。出校門要經過一條鋪有長條石板的小街才到縣正街的水泥街道上。校門不大,正門上方是白底黑字的校名“
永興一中”四個大字,聽說是
廖白皋老師的手書,蒼勁瀟灑又工整穩健。校門是磚砌的,附建有木板偏屋,由守門的工友家住。校門凌晨開門,晚自習后便關閉。但是,無論冬夏,無論是深夜還是黎明,只要有師生敲門,守門工友便會立即披衣開門,并致問候,從無怨言,更無責備呵斥。我們感到工友如同父兄。
進校門的右邊是一座帶天井的舊民居,住著幾戶老師。緊挨著就是一座祠堂改建的學校廚房,師生共用。這座祠堂是革命歷史文物。1927年朱德、陳毅領導的宜章年關暴動,現在叫湘南起義,帶領暴動的農民武裝到永興就住在這個祠堂。進校門的正面經過操場也有一個校大的兩層樓舊建筑,屋內四周走廊連通,有教師家庭居屋,全校的住校女生全部住在里面。一樓還有體育用品室、醫務室、油印室、理發室。這座舊樓的旁邊有座小庭院式兩層樓的舊房,教務處、財務室、廣播室設在里面。現在這些舊建筑和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的建筑都沒有了。我們當年在校讀書的全部建筑都不復存在,唯獨能見證學校滄桑的就是當年辦公大樓后小山上那株巨大的古老而憔悴的樟樹。
1964年的時候,劉星昆校長對校園的建設有一個令人振奮的藍圖。美化校園,優靜校園,綠化校園。規劃中的新校門朝向永興大飯店,臨街是永安公路。校內修筑亭閣,植樹種花。首先規劃的是新校門和校園內一條通向新校門的綠蔭道。在一片荒涼的亂石小山崗和荒草坪上,全校師生手挖肩挑,輪流上陣。到1964年底建成了新校門和林蔭道。高大的新校門在當時來說,實在有宏偉壯觀的視覺感。林蔭道兩旁栽上法國梧桐。這個樹種在永興縣城是第一次引進種植。由于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劉星昆校長的美麗規劃藍圖未能實現。時事變幻,當年師生辛勤修建的新校門和栽滿法國梧桐樹的林蔭道也蕩然無存。
1963年我進校讀高中一年級。國家的經濟剛從惡夢般的困境中蘇醒,但國民生活仍然貧困。三年的高中歲月基本是在饑餓中度過的。然而,學校的校長、教師和工友對我們學生百般呵護,千方百計想方設法改善生活待遇。生產自救,勤工儉學掙點錢改善食堂的伙食。縣委后的小山坡上,老師帶我們種蔬菜和紅薯,收入全歸學生食堂。老師帶領我們為建筑單位運送紅磚和河沙,得到的報酬也全部歸食堂。那時食堂的燃料不是煤,而是師生從縣大米廠運來的糠殼,比煤便宜很多。總務處的老師和工友為節約每分錢,他們心愿付出大量的心力的勞力。那年月,我們在校住宿的同學都在學校食堂用餐。早中晚三餐都是大米飯和菜,雖然每餐菜基本上是素菜,但要知道,大多數學生家里貧困,每學期的學費很低。用于吃飯的錢更少。我們每個學生每天的菜金只有一分七厘錢。現在很難想象出當年總務處的老師是怎樣花這點錢的。每當“5·1”、“10·1”、校慶日、元旦節,都有豬肉菜會餐。豬肉不是街上買的,是食堂的工友用殘剩的飯菜渣精心喂養的豬,一年總有幾頭宰殺。
那時候在永興一中讀書的學生,大部分是農村里農民子弟,家庭經濟條件都較差。所以,凡是農村子弟基本上每學期都有助學金。家庭出身是剝削階級的農家子弟和城鎮戶口的學生沒有助學金。其實,這部分同學中也有家庭經濟很困難的。我們高76班50個同學,只有幾個同學家庭條件稍好點。有的母親到醫院賣血供兒子讀書;有的父母砍柴賣點錢供兒子交學費;有的家靠借債為兒女交學費。即使這樣,我班中途因家庭經濟困難而不得不休學的有4位同學。記得讀一年二期的時候,全縣有一批救災資金。學校為農村子弟爭取到一筆救災助學金。這個學期則發兩次助學金。我這個學期兩次助學金加在一起,基本是免費的,下學期入學的學費就有了基礎。可以說,沒有學校對學生的愛護和資助,我們當中有不少同學是難以順利完成高中三年學業的。
親愛的班主任
我們高76班很有特點。當初入高中編班的時候,把俄語成績不太好的集中在這一班。這當然是快畢業了學校才透了這個底。畢業考試的時候,三個畢業班中我班的俄語平均成績最高,是96.8分。教我們俄語的王治興老師高興得不得了。也是到快畢業了,我們才知道,當初進學校時,學校認為我們是差生班,不太重視。正因為這樣,我們班在一年級和二年級兩年間,先后班主任有劉天麓老師、黃承莫老師、謝德潤老師、肖與之老師、王治興老師,讀三年級時班主任是王復國老師,現在叫王為群老師。三年的高中,我班有七個班主任。他們為了我們班,盡職盡責,嘔心瀝血。是師長,是父兄,是朋友,可圈可點,可愛可親可敬。
劉天麓老師教化學課,聽說他曾經是個無主教徒,信仰上帝。在當時這可是犯天條的倒霉事。所以我們心中的劉老師言行謹慎,為人親和,生活清苦。劉老師早晚都必到我們男生寢室來看看。有一個冬天早晨,我們班一個小個子同學值班挑熱水給同學們洗臉用,全寢室的同學到冬天就輪流早起挑熱水。可能是小個子同學挑一擔熱水吃力。我看到劉老師挑擔熱水,小個子同學跟在劉老師身后。劉老師替同學挑熱水的形象至今留在我們記憶里,難以忘懷。
王承芝老師教數學課,剛大學畢業,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上課認真耐心,一絲不茍,笑容可掬,性情溫和,從來沒有高聲責備過我們。他的籃球打得極好,是學校教師籃球代表隊的主力隊員。王老師在當時是學校的優秀青年教師,入了黨。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把他的前途和事業搞亂了。
謝德潤老師是教我們的立體幾何。他是武漢大學數學系畢業生,一副知識分子氣派,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皮鞋擦得亮亮的。講起課來滔滔不絕,演算幾何題得心應手,聽他的幾何課還很有興趣。我們可敬的謝老師被我們同學親昵地編了句口頭禪“A打什,B打什,啥東西。”因為習慣上的數學課中“A”、“B”,老師都讀“A次”、“B次”。而謝老師把“A”念作“A打什”、“B”念作“B打什”,平常向學生提問時愛說“啥東西。”所以同學們湊成順口禪。我們說這些口頭禪的時候,有時候老師也聽到,知道是說他,他從不責備我們,聽而笑之。文革初期,謝老師還同我們幾個學生外出串聯到廣州,還有王學先老師。師生同行同住同食,樂趣橫生,在混亂而激烈的階級斗爭風浪里,我們師生都尋覓到了一塊讀圣賢書之外的樂土。
肖與之老師和王治興老師同時當我們的班主任,肖老師為主,王治興老師副之。王復國老師是讀高三時的年級班主任,不是每個班有班主任。這三位老師曾經在一篇短文中寫過,這里就不贅述。
親愛的老師
我在永興一中讀書的時候,學校有初中班三個年級,每年級三個班;高中三個年級,每年級也是三個班。無論高中還是初中,每班學生45人左右。在校學生800至1000人,是縣里唯一的完全中學。也就是說,全縣在校高中學生約450人,每年高中畢業生參加考大學的也只有140人左右。學校的教師和工友只有100多人。我們在學校讀了幾年書,最熟悉的老師就是當過班的班主任,其次就是任課教師。
這里還得說王治興老師。王老師原是蘇聯援華專家俄語翻譯,他上我們的俄語,從進學校的第一堂俄語課到高中三年二期的畢業俄語考試結業,全部課都是王老師擔任。這種情況在我們一中的讀書三年里一門課由一名老師始終是唯一的。我們很喜歡聽王老師的課,王老師很愛他的學生。他有著東北大個子的身材,雖然是30多歲,卻是一頭蒼白的頭發。又普通又隨便的著裝,他的一件棉衣是翻新的破舊棉衣,一天到晚滿身的白粉筆灰,根本不可能想象出曾經西裝革履的翻譯家風貌。他從不對我們講他當蘇聯專家翻譯的往事。我們有時好奇地問他,他總是緘口而言其它。王老師教俄語和英語,他深厚的外語功底和嫻熟的外語口語,特別是他對教育事業傾心執著和對學生的真誠關愛,使得他的學生對他又敬又愛又親。
梁思丞老師是生物課教師。我們的生物課雖然不是主課,同學也不怎么重視。因為當年考大學,如果不考醫農專業大學的,就不考生物這門課。但是生物課都是在科學大樓上。物理和化學只在科學大樓上實驗課。生物的標本室、顯微鏡室等都在科學大樓,都是梁老師默默地精心地飾展整飾和管理。雖然不是主課,當時課程的內容講到人的染色體和人的遺傳因子等,又覺得很深奧,學習頗覺費力。梁老師講課、板書、指導我們用顯微鏡,給我們講標本圖和實物,都很耐心認真。他是廣東籍,一口帶有深厚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很好聽。聽說梁老師曾經考上了電影學院,其它的科目如相貌、表演、創作和美術都合格,就是因為普通話粵語音重而不成。我們全班的生物課畢業考試全部及格,沒有一個補考的。這就是梁老師誨人不惓的最好答案。
我有不少同學在中學教政治課,這么多年來,都說政治課難教。據我所知,中學的政治課是主課,又是內容極為枯乏單調刻板的課。盡管老師使出混身解數,也難調動學生課堂學習積極性。然而,當年教我們政治課的鄧奕瑜老師講課,我們聽得津津有味。教科書的內容還是那些,鄧老師的教態、語言、板述,都深深地吸引我們,至今不忘。可能正因為他的政治理論基礎堅厚,又堅持真理,敢講真話,直抒己見,便給自己的人生埋下了曲折坎坷的伏筆。鄧老師在上世紀90年代主政一中當校長,不知他是否還顯露過當年講政治課的蓬勃風采。
我們的語文課老師廖白皋,體育課老師王廷宏,解析幾何課老師楊至辰,化學課老師王攀和許永享,物理課老師李增和李凌漢。還有劉星昆校長代上過一星期的政治課,顧義副校長代上過一節中國歷史課,楊教導主任代上過一節經濟地理課,黃世俊老師代上過一節俄語課,蔣潤吾老師代上過一星期的數學課。應該還有老師上過我們班的課。這些老師都為我們這些幼稚的學生費盡了心血。他們不僅給我們滿足了對知識的渴望,更多的是給了我們做人的師范。至今我們這些學生之所以能為國家為社會做點事,就得蓋于這些老師灌輸的知識和崇高師德人格的熏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總是懷念和敬愛自己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