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
前不久,一代通儒饒宗頤先生去世,享年101歲。他這一生,研究范圍極為廣博,涵蓋上古史、甲骨學、經學、宗教學、史學、敦煌學、詩詞、目錄學與書畫等十三大門類,且都獲得不凡成就,堪稱當代中國百科全書式的古典學者,被譽為國學大師。
在談到自己治學的成功訣竅時,他給出四個字:享受孤獨。他曾進一步解釋說:“我這個人很孤獨,自己有自己的天地。我認為,沒有孤獨,就不能做學問。”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做學問就是要耐得住孤獨寂寞,就是要坐穿冷板凳,不是坐一年,是坐十年以上,不要考慮耕耘是否會有收獲,而是應該享受這個過程。”在慶祝百歲壽誕時,饒宗頤先生自嘲說,他就是“百年孤獨”。
錢鍾書先生也有類似高論:“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想想看,也的確如此,古往今來沒有什么像樣的學問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弄出來的,相反,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孤獨寂寞、苦心孤詣的產物。
西漢思想家董仲舒三年不窺園是“孤獨之學”,西漢史學家司馬遷辛苦完成《史記》是“孤獨之著”,唐代高僧玄奘域外取經是“孤獨之旅”,禪宗達摩祖師悉心面壁是“孤獨之修”,明代名醫李時珍嘗百草是“孤獨之行”,聲名赫赫的居里夫人煉鈾是“孤獨之研”,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夜觀天象也是“孤獨之察”……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個世界上若想扎扎實實做成一件像樣的事,非秉持孤獨精神不可。
孤獨大抵有兩種情況:一是被迫孤獨,如空巢老人,孤苦伶仃,度日如年,那就格外需要親友子女的慰藉陪伴。二是主動孤獨,為了學問和事業,刻意避開繁華喧囂之地,遠離各種塵世干擾。饒宗頤先生的享受孤獨,自然指的是第二種。也正是因為他一生都與那些塵世的俗務陋習保持距離,盡量不出席各種宴飲、應酬,才能夠集中時間與精力,在那么多文化領域里耕耘收獲,碩果累累。
由此想起了胡適先生。他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曾下力氣搞過學問,有過遠大學術目標,但終因沒有遠離浮華社會的干擾,不甘寂寞,因而,沒達到其學問應有的高度。
有一年除夕,胡適先生一天就趕了四個飯局,還不包括推掉的幾個,一直熬到下半夜才算完結。據說平時情況也差不多,請他的人絡繹不絕,他又喜歡熱鬧,因而,總是忙得不可開交,飯局、應酬、會議以及活動等占用了他的太多時間。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他的學問好多都是搞了一半就放下了。反之,被譽為“文化昆侖”的錢鍾書先生,學問令人高山仰止,就與他自甘寂寞,樂享孤獨有關,因為這使他有了更多時間研修學問。
推而廣之,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但凡喜歡扎堆嬉戲者,往往失之于淺薄與浮夸,就像美麗的肥皂泡一樣,看似光鮮炫目,很快就灰飛煙滅,蹤跡皆無。而那些埋頭苦干、不怕孤獨者,那些甘于寂寞、默默耕耘者,卻創造了輝煌璀璨的業績,留下了光彩奪目的學問。即便有一天他們告別了這個世界,其英名也將永留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