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名人館對面,有一座樹木掩映的院落,約摸有十幾畝大小。庭門不甚大,亦有些冷落、老舊了。
“一代詞宗”、“白衣卿相”兩塊門匾依次高低地懸掛著。古代中國能稱為“一代詞宗”的頗有幾個,“白衣卿相”卻唯有一人。
他一定是柳永。
第一次讀到柳永詞的閱讀體驗真乃驚心動懷,情感表述有張力,情緒撞擊無可抵擋: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僅“雨霖鈴”一首,竟有如此多的句子讓人觸懷勾魂,過目不忘。里面充盈的才情,令人印象深刻。
柳永生長于福建崇安,是個地地道道的武夷山人;所以會被單獨立館紀念。
柳永的人生光怪陸離。科舉高中,不曾想到他作的《鶴沖天》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一句驚惹了皇帝,便把柳永的名字從中榜名單中抹去,笑罵:“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
落榜后,柳永自稱:“奉旨填詞”;“任作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之說,漸漸地就在市面上聲名隆隆。
因詞遭皇帝親貶的故事到此未曾結了,后來柳永出言不遜,得罪朝官,仁宗罷了他的屯田員外郎,圣諭道:“任作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
現在去想這些事情是非常有意思的,柳永的詞實在是好,皇帝一看他名字就能背出他的句子。
在處理柳永的問題上皇帝有皇帝的道理。你一個公務員不務正業、不思進取,把政治追求當浮名,專喜歡淺斟低唱,更兼沉溺于旖旎繁華的都市生活,在風月場合里“倚紅偎翠”,如何得了?何況你柳永玩那么瘋!?
我在柳永這件事上對宋仁宗是很有好感的,文化上他有雙識人的慧眼。一手抹掉了一個風流才子的政治前途,另一手卻把他推到了“一代詞宗”、“白衣卿相”的歷史高位。刻意讓一個有才華的人,去做他擅長的事情,關上其它的大門。
對柳永個人也許是個悲劇,而對中國文學史來說,卻是幸甚至哉。同樣的例子還有唐玄宗待李白的事情。
因為被皇帝屢次點名,柳永便成為北宋第一個專心作詞的詞人。沒有生活資費怎么辦?很多時候專出入名妓花樓,衣食都由名妓們供給。
這些女人都想求他賜一詞以抬高身價;他也樂得漫游名妓之家以填詞為業,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
武夷山柳永紀念館建了一面有頂檐遮蓋的墻體,上面全是通過凹刻出的柳永的名詞,非常獨特。
大小字形不一,令人矚目。
柳永是北宋一大詞家,在詞史上有重要地位。
他擴大了詞境,開拓了詞的題材內容,寫作了大量的慢詞,發展了鋪敘手法,促進了詞的通俗化、口語化,在詞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柳永因何能如此?
不僅是喜歡,他還得靠這個維系生活,支撐住白衣卿相的名聲。
宋是中國歷史上文化最為繁華時期,由于外患不斷,王朝內部的思想禁錮少,,較為自由的平民社會的味道最濃厚。
我們可以通過詩詞、著名的清明上河圖以及后世的話本小說對宋朝社會的描寫了解到,老百姓市井生活鬧哄哄的,不乏樂融融的狀貌。這種把日子過成小確幸、小趣味的景象,實在是中國民俗傳統得以強大的精髓。市井、民俗的神氣、生動、安逸,是老百姓自由自在活出來的。管得太死,老百姓活著就少趣乏味。
民富國強的終極目的,是讓老百姓活得自在。
中國古代社會對文人的生活作風問題很大度,即便如此,柳永長泡妓院的行舉也是驚世駭俗的。
有位名妓謝玉英,色佳才秀,最愛唱柳永的詞。
柳永才高氣傲,惱了仁宗,不得重用,中科舉而只得個馀杭縣宰。途經江州,照例流浪妓家,結識謝玉英。見其書房有一冊“柳七新詞”,都是她用蠅頭小楷抄錄的。因而與她一讀而知心。
臨別時,柳永寫新詞表示永不變心,謝玉英則發誓從此閉門謝客以待柳郎。
柳永是個多情的種子,哪里會對一個青樓女子如此死心塌地?在余杭任上三年,又結識了許多江浙名妓。任滿回京,到江州要與她相會。不想謝玉英又接新客,陪人喝酒去了。
柳永十分惆悵,在花墻上賦詞一首。最后道:“見說蘭臺宋玉,多才多藝善賦,試問朝朝暮暮,行云何處去?”
謝玉英回來見到柳永詞,嘆他果然是多情才子,自愧未守前盟,就賣掉家私趕往東京尋柳永。幾經周折,謝玉英在東京名妓陳師師家找到了柳永。久別重逢,種種情懷難以訴說,兩人再修前好。謝玉英就在陳師師東院住下,與柳永如夫妻一般生活。
柳謝一雙,把禮教男女部分的約束撕裂個粉碎,也把古代愛情樣式扭曲成麻花團。
紀念館院子里的這尊雕塑大約寫的就是這個故事,只是雕塑家太缺乏文史知識,把那段歷史場景中的人物刻畫成有些可笑的樣子。
那不是柳永與小謝的表情,也未能精當地描寫出那段戀情。
中國社會習慣造神,只要是名人,大多氣宇軒昂,千人一面。
柳永這雕像,往蘇東坡、歐陽修、王安石身上按,亦無不可。
活在我們心里的柳永,真切、清晰的面目你可在他的詞里見到,一首詞就是一座雕像、一座碑:
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他描摹的景象,那種透著世間繁華的熱鬧勁,也只能在詞里、畫里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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