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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時不由我

——記《皮囊》

這篇文章寫的不容易，但很盡興。

之所以覺得不易，是因為我覺得始終不好串聯整本書。前半部分是公認的整本書的優秀部分，主要是與作者蔡崇達的“父親”相關的故事；后半部分筆鋒一轉，是與蔡先生童年、青春相關的故事。

這一絲蕭瑟偏偏撞向滿目生機，令我叫苦不迭。我把這本書來回翻了幾次，這書不會主動告訴我些什么，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好似寫著“命數”兩個字。我橫豎不快活，仔細看了良久，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這幾個字“風起時不由我”！

全書開篇《皮囊》，大概是大家一致認為寫得不錯的篇幅。蔡崇達的阿太（外婆的母親）心性之曠達、坦然令我驚嘆不已。

在“我”不大的時候就對我說過：“如果你整天伺候你這個皮囊，不會有出息的，只有會用肉體的人才能成才。”阿太堅硬的像塊石頭，甚至說冷靜得可怕。她不小心切斷了自己的手指，冷靜地與他人訴說，仿佛斷手之人非己抑或早已超然于巨大的苦痛。

平時生活中也非常要強與自重自尊，年高九十多，用著纏過的小腳在石板路上從村里走到鎮上，雖未有花木蘭之姿，我仍在阿太的身上看到了巾幗之光彩。

直到最后“我”知道阿太的仙逝，才恍然大悟“我們的生命本來多輕盈，都是被這肉體和各種欲望的污濁給拖住”。風起時不由阿太，她的皮囊遭受著不遂己愿的傷害抑或承受著不遂己愿的衰老，這是她既定的命數，但她卻并沒有守著這幅皮囊，而是將精神世界超然于物。

是啊，起風了又如何，縱使狂風大作陰風怒號，人性的光輝怎會就此掩埋呢！

歲月雕刻出層層疊疊的皺紋，見證的是阿太生存的痕跡，是阿太為生存使每一份力的痕跡。

往后走是《殘疾》、《母親的房子》和《我的神明朋友》。三篇故事均與“我”那被剃了一圈的“父親”有關，被疾病剃掉整整一圈的“父親”。

懂些殘疾的狀況，也知些殘疾的不易，卻從未如此多方面細膩地了解殘疾，仿佛我能觸摸到殘疾一般。

“我”的“父親”因病致半身行動不便，可就是不愿從此一蹶不振，在言語和行動上安慰自己只要多動動就能有一定的恢復。當然的，自己難以駕馭的身體又哪里有這么容易突破，嘴上不肯松口，爬上臉來的滋味讀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家里的頂梁柱倒下后“母親”為了生存使盡力氣，“我”見“母親”崩潰瞬間竟手忙腳亂急于逃竄，生活這幕演出的額外劇情從未曾排練過、劇本上也未曾提起，但它卻不肯草草落幕，偏要挑起聚光燈照一照你——你可以一時忽略，卻無法就此別過永世不見。

“父親”面對這股生活刮來的狂風，沒有消沉萎靡下去，而是用著哪怕近乎愚蠢的方式去對抗。苦澀如歌的生活不僅是我們自己創造的，但苦澀如歌的態度卻是我們獨自就可以創造的。

“父親”病后，“母親”想著修繕、修建新房子。確實一開始很難說沒有半分虛榮的想法在里面——畢竟生活早已困苦得需要去撿菜市場不要的菜葉、又有家姐面對曾經男友的問句“你家出得起多少嫁妝”。

但是仔細讀下去，我慢慢地認同起來——“母親”口上雖然說這建筑是“父親”生病前的愿望，不妨說是這家人精神的頂梁柱，是這家人精神不肯低頭的榮耀柱。

“母親”非常愛著也信任“父親”：剛開始和“父親”結婚的時候就一直鼓勵這個她依賴一生的男人。從結婚一直到現在，面對生活突然的打擊都有在默默地撐著，堅韌不拔也是多么動人的一面啊。

當我們看到全家人齊心協力為了這個目標而向前并相互攙扶，家的味道會突然涌上鼻翼，或許故鄉的家終究被拆了、工作地方的房子遙不可及，但是不變的是家的味道。“母親”站在苦痛與壓力的暴風眼卻不曾退縮半步，始終主導自己能主導的事，對于未知的事也總是抱著堅強的心一路向前。

有些死亡與傳承對我們很遙遠，但卻一定有人需要面對這驚心動魄。生活起的這陣風初到時不聲不響，發作時卻是滿地的失落與無力。

“父親”撐不了多時，最終還是走了。“母親”不停夢到他，總覺得他是有事未了，便堅持尋找類似于巫神、法師一類的職業（至少在作者當地，算是正經的、受人尊敬的職業），通過這樣的方式了解自己心愛之人還需要些什么。

“我”自然是不太認可甚至這件事一直做下來略有微詞，但是最后看到“母親”釋然的淚水也會雙手合十感謝神明。“母親”求神拜佛，求的其實是自己未了的心愿——愿“父親”能在另一個世界釋然與解脫，拜的其實是自己未了的掛念——影影綽綽來來去去終歸空空洞洞冷冷清清。我此時也愿為她祈禱，祈禱一個舒心的余生。

跨過蕭瑟，我們看到的是《張美麗》《阿小與阿小》《天才文展》《厚樸》。這幾篇是大部分書友頗不滿意的地方，一致認為拉胯整本書，又或者說整本書本來就只應該存在前半部分。

確實后面這幾篇文章讀起來免不了青春流行文學的痛點，但換個角度想想，也正是青春存在過、青春以這種形式存在過、青春以這種說出來有點矯情有點憋屈的形式存在過的證明。

或許我們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仍能看到不少我們自己的影子：

在和朋友交往時擔心沒人陪自己玩，也擔心太多人和自己玩而忽略某些人某些事；

在蠢蠢欲動的性啟蒙階段有著自己的幻想與期待，盡管它們大多數時候與世俗倫理背道而馳；

在面對自己生理缺陷的時候，會選擇用力反抗或者選擇默不作聲，有時交流顯得不那么順遂心意——

多年后同學聚會上，或許他們會半開玩笑半道歉地說到“不好意思啊那時候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事傷害你了”，我們附和一笑，也不知是釋然還是苦笑；

在成長的過程中有著自己認為的成熟與穩重，有著自己認為的熱血與成就，當時的我們樂不思蜀，對未來并沒有那么多深沉老道的思考；

在走向社會的過程中也會慢慢磨平自己的驕傲，慢慢接受生存帶來的壓力——

工作多年后，面對已成為服裝廠老板的幼時玩伴：你別嫌棄我這個老板土，我也不嫌棄你這個文化人窮，我們好好喝酒。

不說大多的青春都刻骨銘心，但至少都有記憶深刻的回憶，都是珍藏良久的美事，雖然也免不了矯情與憋屈、失落與遺憾。這些青春過程中起的風沒有天氣預報，更多時候都是驀然地感受到刮在臉上沙沙作響——原來就是風啊——它卷起每一寸故事，去到的是永不凋零的記憶。

俯身低入書中，我知風起時不由我。抽身望向書外，我見半生過往抽刀斷。

作者為南京郵電大學2020級電子科學與技術專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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