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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貴||江西

我家住在湘鄂贛三省交匯的江西省銅鼓縣，臨近羅霄山脈，是贛西北大山區，也是毛主席帶領工農大眾發動秋收起義的地方。

小時候就知道，我們那里野生動物非常多，最珍貴的是華南虎，可惜現已絕跡。華南豹也是獵人常可以見到的動物。當時國家沒有出臺保護野生動物的法律，再加上山區的野生動物對村民農作物和家禽家畜的損毀、傷害，讓農戶苦不堪言。因此，就興起了獵人、獵戶，有的縣和公社甚至還成立了狩獵隊。那時候能獵殺到老虎的獵手就是大英雄！現在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這是真實的事情。直到八十年代末才有禁止狩獵的法律，獵人們也才放下手里的獵槍。

父親一生最大的愛好是打獵。年輕時獵犬獵槍是他手里的兩件珍寶，非常愛惜。在我知事起就記得父親有獵槍；家里有獵犬，少則一條，多則兩條。獵犬既是父親的伙伴、朋友，也是他的保鏢。父親每次出門，不管是狩獵、巡山、伐木、砍柴、采摘，還是走親訪友都形影不離地帶著他的伙伴，有時候出遠門只要不坐長途車也會帶著它們。

在我六七歲時家里有兩條黑獵犬，它們是母子倆。那條全身烏黑亮滑，沒有一點雜毛的是兒子，其實它比母親還要高大。在它出生時我表哥就給它取名叫“黑虎”，我們也跟著叫它黑虎。成年后體形碩大，體重有六七十斤。那時我常會騎在它背上在廳里走來走去，黑虎也不辭辛苦駝著我玩，它比我還小四歲！別看它對家人那么溫順，可在狩獵場上卻是另外一付面孔，極其勇猛。后來它成了身經百戰，聲名顯赫的優秀獵犬。它曾單獨獵捕過一只二十斤的九節貍（華南大靈貓，也稱麝香貓），多頭野山羊和野山鹿，野兔、狐貍、山貓、果子貍等不計其數了。大家都稱黑虎為“犬王”。

說起我家的黑虎，它的出生和成長經歷真有幾分傳奇色彩，不妨與大家分享——

獵戶家養的獵犬都很講究它們的血統，沒有正宗血統的小獵犬，不會把它作為重點培養和訓練對象。我們家養的獵犬絕大多數有獵犬家族血統。這條黑虎是我們家經驗老道的黑母獵犬所生，它的父親是湖南瀏陽一條高大黑色，久經沙場，戰功卓著的公獵犬。因此小黑虎具有正宗獵犬家族的優秀血統。

我家母獵犬體形也很大，據我父親說它有二分之一德國牧羊犬血統。它不像看家護院的狗一窩生好幾條小狗，一般情況下只生一條小犬，最多生兩條，從來沒有生過三條，好像它懂得優生優育，又怕“兒女”太多耽誤它狩獵前程似的。生黑虎時也只生一條，也算是“獨子”。黑虎剛生下來就很大，毛茸茸，胖乎乎的。由于母獵犬奶水足，小黑虎長得特快，一個多月長到六斤多時還像一條大毛毛蟲，不會走路，只會爬行，看上去特別討人喜歡，家人都把它當寶貝，誰都想抱抱它。直到七八斤后才會走路，接著很快就會跑了，并顯示出了天生的好動、好斗和對動物的抓捕能力。黑虎從小就具有優秀獵犬的特質：胸寬腿長耳朵小，眼陷毛亮鼻干燥（胸寬膽子大，腿長跑得快，耳小聽力好，有利于進密林，眼微陷很兇猛，毛亮很健康，鼻子干燥嗅覺靈敏）。

我父親認為小黑虎是個好苗子，就開始對它進行系統訓練。父親對獵犬有他的一整套訓練程序和方法。家里還有專門訓練獵犬的軟竹片，當它犯錯、不聽話時就用竹片打。首先是教它識別家禽家畜和野生動物。起初小黑虎對自家和鄰居家養的雞鴨小豬小羊都會去追捕，挨打后不抓捕了。但它依然像個“熊孩子”，頑皮時讓你防不勝防，它竟然會跑到村子里其他村民家抓捕家禽家畜。有一次把別人家的一只小羊咬死了，還拖回了我們家，這下把我父親氣壞了，狠狠地揍了它一頓。此后雖有所收斂，但還是很不安分，于是我父親就每天帶它上山，去尋找野兔野貍。到了山上真是如魚得水，充分顯示出了它的捕獵天性，嗅覺好，很容易發現野獸，奔跑快，容易抓捕獵物。第一次上山就捕殺到了一只四斤多的野兔，父親立馬抱著它，摸摸它的頭，拍拍它的身體以示鼓勵。小黑虎高興得不得了，使勁搖著尾巴。

別看小黑虎初次上山就首戰告捷，嘗到了甜頭，后來多次上山，也基本上都有所收獲，可真正進入獵場捕殺大型獵物時還是有些膽怯。它第一次跟著母獵犬追捕幾頭大野豬時就有點畏懼，只跟在媽媽的身邊，算它聰明理智沒有冒險沖殺，不然輕則受傷，重則送命。

一年半后，小黑虎不僅長高長大長壯實了，膽子也大了。最主要的是跟著母獵犬抓捕獵物時沒有像以前那樣蠻干硬拼，而是學會了對獵物咬頸鎖喉這招，讓獵物無力反抗，很快窒息。這也是獵犬必備的技能。

雖說小黑虎進步很快，抓捕能力越來越強，但在抓捕某些特殊獵物時還是缺乏經驗，顯得魯莽，為此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有一次在追捕一窩豪豬時，它冒進去撕咬豪豬，結果被豪豬箭刺得滿嘴滿頭滿身都是血，家人看了非常心痛。而老獵犬就不會正面去碰這些刺頭，會把它們趕進豪豬窩里，讓獵人去捕殺。

黑虎到三歲時就非常壯實了，走路都顯出了雄赳赳氣昂昂，威風凜凜的樣子，所到之處有一種傲視群雄的氣勢。有一次征得父親的同意，我帶它陪我一起幫阿婆（奶奶）到修水上奉去賣菜。以前每次到那都被村子里的狗驚嚇得不行，這次就一點也不害怕了。那些土狗剛遠遠看到我們時還開始吠叫并躍躍欲試要沖過來，當走近看到我家黑虎一聲吼叫，都紛紛嚇得落荒而逃。這情景真有點像“張飛喝斷當陽橋”的霸氣！

然而，就在黑虎四歲那年，正當它處于威風八面不可一世之時，在狩獵場上碰到了一個超強的對手，經歷了一次最慘烈的生死較量。那天父親帶著黑虎和它媽媽去追捕一頭水鹿時遭遇了一只華南豹。雖然母獵犬知道豹子的兇殘，是超強對手，不會與它正面交鋒，但這次是狹路相逢，無路可退。于是母子倆與豹子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殺，等我父親趕到時已經鏖戰了十幾分鐘，看見它們廝殺的難解難分，父親很怕獵犬母子倆受重傷，可又沒法開槍殺豹子，怕誤傷獵犬，只好鳴槍。豹子聽到槍聲就逃走了，黑虎還想去追，被我父親喝住了。經這一場拼殺下來母子倆都受傷了，媽媽的傷勢更重，背上和頸部傷口較深，但幸好沒有傷到大動脈無大礙，黑虎傷得輕些。

黑虎在獵場上經歷了四五年的“摸爬滾打”后，我父親又開始訓練它識別虎豹的能力，目的是不讓它追蹤老虎豹子，以免受傷甚至送命。這是非常重要的一課，也是比較麻煩的一課。要用老虎和豹子的皮毛并涂抹虎豹的糞便，在密林野道上拖行，沒有經驗的獵犬聞到這種氣味后都會追蹤，獵人就要打它，阻止它追蹤！并且追蹤一次就打它一次，以后就不敢再追蹤虎豹氣味了，在大山里就能避免被虎豹傷害。

一條出色的獵犬，還有一項本領也要它學會，就是如何在刮風下雨后追蹤獵物？通常，獵物走過的路，如果經過了刮風下雨的沖洗就不會留下氣味，這時只能靠觀察獵物的腳印去追蹤，這就需要教它看腳印，只有經驗豐富的獵犬才能做到。經過幾次實地教導、傳授、訓練，再加上母獵犬的傳幫帶，以及獵犬本身的靈性，黑虎也掌握了這項本領。它曾捕殺過一頭四十多斤野山鹿就是靠著看腳印追捕到的，那天正好是刮風下雨的天氣。

關于黑虎在獵場上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那也只是父親和他的獵友在茶余飯后的談笑而已，我也很少看過。黑虎真正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親眼所見和親身經歷過的獵捕一群野豬的行動。是在我十六歲剛上高中時，那天正好是周末在家里，因一連下了幾天的秋雨，父親一大早就叫我去看看后山的紅薯地。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夜之間半畝多紅薯地被野豬糟蹋得所剩無幾。父親一聽氣不過，立即叫上了另兩位獵友，帶了三條獵犬去追蹤這群野豬。出于好奇我再三懇求父親帶我一起去看，父親看我很執拗就依了我，叫我跟在他身邊不要亂跑，并讓我拿一根長柄梭鏢，萬一受傷的野豬來傷人時好自衛。就這樣整裝出發了。

黑虎一到紅薯地就開始嚎叫起來，并順著野豬逃走的路線追蹤，我們緊跟其后。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父親對我說：“把這群野豬趕到窩里去了。” 我急忙問：“窩在哪呀？我沒有看到。” 父親說：“只要聽黑虎的叫聲就知道趕進了窩。”  我接著問：“您就那么肯定？” 父親又說：“黑虎停下來叫的聲音與追蹤時叫的聲音是不一樣的，追蹤時的叫聲高亢，停下來與野獸對峙時的叫聲低沉。” 再往前一看，果不其然，只見三條獵犬蹲在不同的方位正對著看似荊棘雜草堆旁吼叫。我又問父親：“為什么三條獵犬在不同的方位吼叫？” 父親說：“野豬的洞窩一般有兩三個洞口，一條獵犬守一個洞口叫。如果是洞口多獵犬少，獵犬就會來回跑動著叫，野豬以為每個洞口都有獵犬就不敢出來了。” 真是聰明啊！接下來我父親他們用木樁封住了兩個洞口，另一個洞口用一個粗麻繩大網袋，將網袋口對準洞口固定牢。接著在木樁封住的洞門口燒雜草，把煙扇進洞里，野豬受不了煙熏，就往有大網袋的洞口跑，就這樣把野豬裝進了網袋。三支獵槍就頂著大野豬開槍，小野豬就用梭鏢殺。那天捕殺到了六頭野豬，共計500多斤。這次難忘的經歷，讓我看得熱血沸騰又驚心動魄。

對獵犬訓練是多方面的，除了要掌握捕殺獵物的技能外，還要讓它學會服從命令聽指揮，做到令行禁止；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不吃生人給的食物，不會對生人吼叫和傷害，不會離家亂跑；懂得看家守院和保護家禽家畜。這些能力我家的黑虎都具備了。它不僅在狩獵場上表現出天性的勇猛和嫻熟的捕獵技能，在日常生活中也很通人性，非常聽話，非常忠誠，真無愧于“犬王”稱號。黑虎是怎樣煉成的，其實我也沒法說得更詳細，只有它自己和我父親最清楚。

黑虎活了十八年，相當于人類近百歲。黑虎雖然離開它的主人幾十年了，可它的主人依然忘不了黑虎……

插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