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漠北部草原有一條蜿蜒千里的西拉沐淪河。
此河千百年來晝夜不停地流淌,但因是流沙底兒,深不能行舟,淺不能通車,遇到沙井,能陷進幾丈深去。可以通行之處只有公主橋一個地方。在公主橋的北岸,草場上堆壘著一溜十三個敖包,它的名字叫“門德敖包”。蒙古語“門德”是“安好”之意,這個敖包便成為送往迎來互相問詢之處。
要問這個敖包是怎么來的呢?
據說此敖包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間。這年, 巴林右旗王爺烏爾袞剛升任昭烏達盟長,就接到朝廷詔書,命他帶二十三旗兵馬隨康熙帝征討測旺阿拉布坦。此時康熙帝統領的大軍已來到塞外,命烏爾袞火速覲見。
這烏爾袞本是康熙皇帝的女婿,十幾年前康熙把他的親閨女固倫榮憲公主(固倫公主即國公主)嫁給了他,成了郡王額駙,你想他能不統領諸旗兵馬前往?
烏爾袞也深知此次使命不同以往,出征千萬里之遙,何日是歸期神仙莫卜,沙場之上必是你死我活。常言說文死諫,武死戰,古往今來來多少萬人敵、常勝將不都死于戰場上了。
啟行之日,固倫榮憲公主眼含熱淚,一邊將丈夫平日穿的幾身寬領大袖單棉蒙古袍、單棉烏夾,十幾條成幅彩綢腰帶,還有銀刀金鞘、駝骨筷子、火鐮荷包、鼻煙壺等分別包裹。準備停當,叫過幾輛車子,連同炒米、茶葉、奶酪、肉食裝好,命白德領人先行。
她隨后回到王府院內,進了二門兒,見烏爾袞王爺正在梳洗坐騎。
“夫君”,公主微微側身一躬,“覲見皇父是穿朝服還是穿蒙古服呢?我這就去為您打點裝束。”
“啊呀,我倒忘了,往次謁駕都在京都金殿和皇苑內宮,自然都是穿朝服的。不知道征程途中覲謁穿什么好,請公主指教一二。”
“瞧你,死木頭疙瘩一般。”公主微微一笑,“夫君,你今日當了盟長不比往日,領著十一旗王公、二十三旗帶兵梅林覲見皇父非同小可。你須內穿朝服外罩蒙古服。覲見之時,若大臣們都穿朝服,你脫了蒙古袍子不就得了?也可先見一見隨軍五品典儀,問問清楚就是了。”
“扎,公主言之有理。”
二人回到后庭西陪房暖閣,公主命仆婦打開檀木金角大立柜,取出烏爾袞王爺的蟒袍、玉帶、雙臉朝靴。榮憲公主親手給烏爾袞一樣一樣穿在身上。最后取過朝冠,仔細看了看前面金鑲的四顆冬珠,又擺正后面銀鑲的四顆冬珠,然后端端正正給烏王爺戴在頭上,完了左右端詳一番。
烏王爺笑道:“比當年初做額駙如何?公主,你初來巴林之時還害怕我們蒙古人呢,”說著拉住公主的手。
“去,老夫老妻,拉手挨臉的,讓人撞見豈不恥笑....”.
“不拉手挨臉,哪有我兒琳布……”
“看你……”公主以玉指朝烏王爺腦門兒點了一下,才要繼續說話,卻見兒子琳布從外面撞了進來。
“阿爸、額娘,他們....”琳布剛一張嘴, 一股惡酒臭飯噴了出來。原來他又喝醉了。“他們打了我,我要殺了他們!”
烏王爺上前扶住兒子,一邊掏出手帕為兒子擦身,一邊愛撫地說道:“琳兒,你都十八九歲了,還沒有一個大人的樣子,整天在一堆孩子里面戲要,喝酒、打牌、胡亂鬧,何時是個頭緒!是誰打了我兒?”烏王爺怒氣沖沖地望著跟在琳布后面的夫都。
老夫都連忙跪下,戰戰兢兢地說:'稟王爺,少爺只是一怒之下跟下拜生(下營子)幾個臺吉爺的兒子們鬧著玩,他們就說少爺打折了他們的腰,打瞎了他們的眼……”
公主怒道:“ 渾脹琳兒,明明是你打了人家,怎么說人家打了你。這還了得?把他關到后房,餓他三日,看他改與不改!”
烏王爺皺了下眉頭,上前攙扶琳布說:“不懂事的孩兒,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大紅山一仗立下戰功升了王爺,你桑利達叔也升為公爺……”
公主痛楚地扭過了臉,唉地嘆了一聲,朝夫都擺了擺手。
夫都拖拉著琳布剛出去,桑利達打門外進來了。他已收拾停當,穿了公爵補服和頂戴。
“阿哈(哥哥),祭敖包的時辰就要到了,東西兩廟和鄰近四大名廟千余喇嘛,上至活佛下至班第都到了巴彥漢山敖包,就等您到場開祭呢。”
“那,你們就快走吧!”榮憲公主望者丈夫的面孔說,“我帶領王府人員到西拉沐淪河送你。“
”公主,你身體欠佳,就不要送了吧!”烏王爺說。
公主搖了搖頭,忍著淚水回到套間屋里去了。待煮沸一鍋茶時候,公主已經換上一身嶄新的朝服。公擊這一裝扮,真是遍身飛鳳、滿頭翠滴,移步叮咚,珠光寶氣。仆婦將她扶上車輦,依傍巴彥漢山麓緩緩朝南行來。
此時敖包處正在開祭,十六個頭等大布奎抬著煮熟的整牛整羊上了山頂。山頂上鼓樂齊鳴,碩大的敖包插著松枝紅柳。敖包正中間兒立著一丈多高的天馬佛幡。祭歌隨風飄來。
眾山之首的巴彥漢山喲,
屹立在群峰之巔。
神力無邊的達爾汗山喲,
雄踞于萬山頂端。
眾山在它的四周屏繞。
公主凝眸眺望山頂,見烏王爺手牽一匹高大翁根黑馬,手捧招福木桶和招福神箭,到了敖包前面,把神箭插在木桶里,一邊搖晃一邊呼喊“呼來! 呼來!”。
公主看畢,眼睛不覺滴下淚珠。她偷偷擦掉,命仆婦催輦前行。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了西拉沐淪河岸。
七月金秋,牧草茂盛,德勒蘇草長得七八尺高,錦雞兒密得行不過人去。西拉沐淪河水泛著濁黃的浪頭,從公主橋下翻滾而過。榮憲公主迎風站在橋旁的一塊臥牛石上,等待烏爾袞額駙到來。
一會兒,烏王爺騎著黑馬從巴彥漢山下來,指揮巴林將士過了石橋,才來到榮憲公主跟前。
公主示意身邊的烏和爾達捧過一碗鮮奶,自己接過奶來又雙手遞給烏王爺。烏王爺左手擎碗,右手太陽指在奶碗醮了奶汁,祭了天地神佛,接下來喝了三大碗奶酒。
他抹了一下唇髭,說:“公主,此次西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公主,請你多多保重。”
公主盯著烏王爺那淚水打濕的雙眼和言遲語慢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便鄭重其事地說:“夫君報國,終必凱旋。祝愿夫君旗開得勝,為國建功……旗內之事,悉請寬心。”
烏王爺脧尋左右,并不見琳布半個影子,便打了個唉聲,神色黯淡,滿目凄涼。
公主明白他是在尋找兒子,便心頭一酸,想說:琳兒醉得爛泥一般,不能前來為你送行。又自勸道:不可,夫君真正擔憂是在兒子身上。當此之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女一子,女兒已嫁給顯親王為妃,有了歸宿。唯有此兒,久后若不能成器,王爵又襲于何人?
想到這里,公主說:“琳兒尚小,你走之后,旗內諸事,全家老小,有我辦理,只管放心去吧!”
“我走后,還望公主多多教誨琳兒,但愿不闖大禍足矣!”
夫婦二人互相扶持,半天落淚無語。
桑利達上前一步對烏王爺說:“兄長不要過份傷心。樹大自直,琳布侄兒日后自有出息。再說有嫂嫂調教,久后必勝于你我的……天色已經不早,我們趕路去吧!”
“也好,夫君得勝歸來之時,我還在這里接你。”公主默默地從夫都手中接過馬韁,將馬牽到一塊石旁。烏爾袞知道,此石稱上馬石,岳丈康熙皇帝當年剿滅葛爾丹據守巴林橋時,曾在此石上馬下馬。今日公主讓他踩踏此石上馬,可謂意味深長。
烏王爺對公主深情地望了一眼,握緊韁轡翻身上馬,舉揖告別,鞭馬朝南而去。
為了迎候夫君烏爾袞,公主命人在上馬石不遠處壘起一拉溜十三個敖包。
雖然烏爾袞此次出征沒有生還,但是在巴林卻留下了一個習俗,每當迎送王公或尊貴的客人時,必到這個敖包來,慢慢地人們便將這個敖包稱做“門德敖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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