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利利 王兆鑫 北京師范大學
來源:《中國青年社會科學》 2020年第4期
原標題: 孝道與平權:
數字鴻溝中的文化反哺與再哺育
——大學生與父母在微信平臺上的親子關系研究
數字親子關系 文化反哺 文化再哺育 家庭倫理關系 數字鴻溝
問題提出
當代中國,大學生已經成為網民主體,他們的親代隊伍也日益壯大。網絡接觸溝的日益抹平,使兩代人能夠通過數字媒介完成越來越多的線上互動與情感、文化交流。人與媒介的深度綁定與對媒介的依賴,孕育出新型的社會互動形式與社會關系。親子間的數字鴻溝在進一步拉大,數字移民(不是出生在數字時代,而且會被拿來與數字原住民相比的人)跟隨數字原住民(伴隨著電腦、手機、電子游戲等數字設備成長起來的一代)進入信息時代,產生知識流動方向的改變與文化沖突,年輕一代向年長一代輸送數字資本的文化反哺現象成為新媒體語境中常態化的社會現象[1]。微信作為一種新的數字傳播媒介,創造了人類社會一種嶄新的“共在”感,彌合了空間距離產生的信息或關系割裂。親子兩代人在數字世界中除了呈現文化反哺現象之外,衍生出更為值得關注的社會現象。親代在習得媒介使用技能后,會通過微信平臺中的朋友圈、推文鏈接等多樣性互動方式、途徑達成對子代的文化再哺育。這種文化再哺育與家庭倫理關系的再造,是親代依托微信平臺對子代實現的一種跨空間性、即時性、私密性與有針對性的遠程意識形態輸送、數字行為管制及家庭教養理念的再強化行為。
美國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將代際文化關系分為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和后喻文化,后喻文化是指長輩通過晚輩習得知識文化的代際現象,是一種反向社會化過程[2]。中國社會學家周曉虹教授也在研究中聚焦青年群體文化,發現青年群體的價值觀念、生活態度和行為規范與年長一代人迥然相異,透視出非主流文化對年長一代產生的“林烏反哺”現象[3]。西方社會自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關注“數字鴻溝”議題,普遍從接入溝、使用溝與知識溝三個層面展開研究。學者們發現互聯網的使用技能與信息接入特權并非隨機分布于人群之中,而是與父母的受教育水平、青年線上活動的參與頻度、社會經濟地位等因素密切相關[4]。
Dijk和Jan對國外學者“數字鴻溝”研究中的三個問題進行了綜述,分別為數字鴻溝的概念指代什么類型的不平等?與其他稀缺資源相比,信息通訊技術獲取與使用中的不平等有何新意?信息社會中是否存在或出現了新型不平等現象?他認為目前數字鴻溝研究中缺乏質性與跨學科研究[5]。國內學者于新世紀初關注數字鴻溝現象與問題,通常與社會結構、資源或資本、階層不平等相關。數字鴻溝的出現,為考察社會分層與家庭倫理關系提供了新的視角[6]。
經驗研究表明,國內學界的專家學者已經指出了網絡時代的今天,親子兩代人在媒介層面形成的數字鴻溝與伴隨而來的文化反哺現象及其內部的社會動因。但是,他們尚未注意或觀察到數字世界中親代對子代的文化再哺育行為。這種新型的數字親子關系,是文化反哺的延伸與現實家庭生活的投射,也是家庭倫理關系的再造。該文化現象實現并維穩了家庭在數字世界中的權威地位,這也正是我們研究的內容。
研究基于接觸溝、使用溝與知識溝三個層面,通過建構子代與親代在微信平臺上呈現出的關系互動和文化傳播機制,映射子代對親代實現文化反哺的同時,也創新性地揭示出互聯網時代親代在媒介平臺上對子代進行的文化再哺育現象。
研究運用深度訪談的方法重
點考察并回應如下問題:
第一,親代和子代在微信平臺互動過程中呈現出的數字反哺與文化再哺育現象的傳播機制、動機、意涵、內容、形式是怎樣的?第二,數字媒介孕育的新型親子關系與傳統的親子關系有哪些不同?親子兩代人是如何在這一數字媒介中表達、回應、協商并達成自我認同的價值取向與身份權力的?
研究方法
研究基于微信這一數字媒介,運用深度訪談這一質性研究方法,深度傾聽與揭示親子兩代人在微信平臺互動中運用各自策略踐行的一系列與數字技能、文化反哺與傳播、家庭教養方式與認知、價值觀輸送、權力與文化沖突等層面的線上活動的“聲音”。
研究運用親子匹配的方式分別對親代與子代進行深度訪談,本著“經常使用微信進行親子溝通”作為目的性抽樣的前提條件,通過熟人網絡與滾雪球的方式完成受訪對象的尋找工作。研究共搜集到10對親子作為受訪對象,親代(P1--P10)與子代(C1-C10)構成樣本中均涵蓋了年齡、學歷、性別、地域、城鄉等差異因素,以此豐富樣本的代表性。
訪談過程中,我們將親子兩代人分開訪談,以確保兩代人均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去表達自己對微信互動中親子關系的認知。訪談以面訪為主,受限于客觀環境、條件等問題也部分性地將電話、視頻作為輔助性的訪談形式。每個人的訪談時間控制在1.5個小時左右,并且盡量在對親(子)訪談結束后對期間凸顯的代際矛盾或重大事件在接下來的子(親)訪談中進行適度追問,以考察兩代人對同一事件、問題的不同認知。研究運用扎根理論的資料分析方法對訪談資料進行三個階段的編碼,以建構本土化概念與理論。為保護受訪者的隱私,本文嚴格遵守學術倫理,均用化名的形式代替受訪者的真實姓名。
微信接觸溝和使用溝:
有需求的社會融入與鴻溝下的親子互動
隨著互聯網在人類文明中的深度嵌入,親子兩代人已經逐步被“捆綁”進網絡社交中,親子兩代人在同一時空維度中相互建構,一同生存,呈現出代與代之間的數字鴻溝。現實生活中的“禮儀人倫”在數字媒介中呈現出權威逆向化,子代在數字器具使用中開始反哺親代,長輩的生活經驗已然難以在數字世界中穿梭,他們產生了向子代求助的文化現象。數字媒介技術的發展,塑造出新型的親子關系,親子兩代人在微信接觸溝的器具、時間、動機以及微信使用溝的技能、素質、內容等層面存在著比較明顯的差異。親子兩代人受到各自受教育水平、經濟狀況、社會經濟地位、教養方式等影響,子代對親代在接入溝和使用溝兩個維度中呈現出數字技能反哺的強度也不盡相同。
(一)微信接觸溝:個體需求和社會融入
人類的社會屬性讓個體生活受到群體行為壓力,群體性互動場域由現實情境向數字媒介的遷徙使個體產生了交際焦慮。個體由于環境刺激和社會融入需要逐步接觸微信,親子兩代人通過微信實現了親子關系由家庭生活到網絡空間的延展。親子兩代人接觸微信的社會背景與經濟發展密不可分,中國城鄉二元分割的社會屬性并沒有在數字媒介的接觸溝層面表現出明顯的階層割裂,真正意義上的群體斷層體現在微信使用溝與知識溝兩個層面。
社會融入是親子雙方使用微信的共同需求。親代多在同事、朋友的影響下開始接觸微信,后期逐漸在工作圈、社交圈推演,使微信成為個體必不可少的社交媒介。子代多從QQ轉移到微信平臺,轉移的動機多源于進入大學后社交圈層的文化偏好。親子兩代人在相仿的接觸動機驅動下,分別受到來自于自身所在社會圈層的群體壓力與引力,開始接觸并使用微信。繼而,親子互加好友,開啟了以情感溝通為出發點的親子數字互動。
(二)微信使用溝:數字鴻溝與親子互動
親子兩代人在微信使用偏好上呈現出比較明顯的數字鴻溝,這與他們自身的文化資本、生活習慣、價值觀念差異密不可分。親代在微信使用技能上偏于保守,主要運用通訊聊天、朋友圈、微信支付等基礎功能,滿足基本的辦公、社交等需求,缺乏主動探索的動力。子代作為數字原住民,他們天然地喜歡發掘與應用微信推出的新功能,如私人公眾號、自制表情包、朋友圈設限、定位等,并能迅速地在自己的社交圈廣泛運用。子代對親代在線上進行的技能與經驗反哺,縫合了兩代人在數字技能中的不可交流性,促進了親子間的平等對話。
親代向子代技能求助的頻度以及子代反哺親代的態度均映射了生活實踐中親子關系的互動程度與情感質量。現實生活中親子關系的親疏與相處方式,會影響線上子代對親代技能反哺的形式,映射了線上與線下親子關系的“投影”機制。研究發現,親代的性別較多地影響子代對親代數字文化反哺行為發生的頻度。子代與母親的媒介互動更為頻繁,母親更為主動向子代詢問媒介技能問題;而父親較少與子代互動。母親認為主動尋求文化幫助是搭建親子溝通渠道的方式,而父親往往以“不想打擾孩子學習”“我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等理由較少向子代尋求幫助。兩代人在適度保持物理與社會距離基礎上,推進了他們線上線下平等對話的進程,為親子雙方在微信知識溝上的文化反哺與文化再哺育奠定了互動基礎。
家庭倫理關系再造:
親子在知識溝的文化反哺與再哺育
家庭結構小型化與線上互動的密切化,將“家庭”再一次提升為個體生活中核心的場域。親子兩代人在以微信為媒的互動中,推動了兩代人雙向的社會化進程。隨著兩代人順利完成由現實生活經驗到數字媒介空間的翻越,他們在知識溝中表現出的價值觀、審美需求與生活態度差異以及期間衍生出的矛盾、沖突、關系再造,使得先前使用溝層面單項的文化反哺激發出雙向的哺育互動,信息革命催生的新型親子關系在微信知識溝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親子兩代人在數字知識溝呈現出的文化反哺與再哺育現象,是一種家庭倫理關系的再造。這種空間性倫理關系的演變讓家庭實踐與媒介世界相互投射。子代恪守孝道的方式更趨多元,親代傳遞“家長制”責任、使命的途徑更為直接、可視,內容更趨科學性、專業性。
(一)文化互哺:本體價值沖突與觀念互鑒
子代是青年文化的引領者與傳播者,他們在微信中呈現的話語、知識與價值觀、朋友圈自我表露、生活儀式等文化現象,無一不表現出對新生數字事物極強的獲取、接受與再生產能力。子代在數字世界中的文化行為在親子互動中得以展現,他們開始在知識溝層面對親代表現出極強的文化反哺張力。親代無形中被拉入對新潮事物的追求與探索中。親代面對子代在知識溝層面對其的反哺行為,根植于親子締結之初的教養與被教養二元固定倫理關系被打破,親代自覺地從自身的生命閱歷與價值觀念出發,展開對子代文化再哺育,試圖在數字世界延續現實生活情景中的親子關系與哺育職責,以進一步塑造子代在數字媒介里的認知品行、規訓他們的行為舉動。親子雙方依托微信媒介獲取符合自身需求的知識與文化,并以本位化視角將其傳遞給對方,進而在數字經驗互動中呈現出碰撞、回避、妥協、接受等多樣化的親子關系,形成親子在微信平臺上的互動傳播機制。
“我有時候比較急比較down的時候,我就真的有點忍不了了,我可能就會把糟糕的心情發在朋友圈。然后他們就會跟我說在他們看來,朋友圈不是表達自己心情的地方,所以有時候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就會在發心情的時候把他們屏蔽掉。”(C7-子路)
“他也給我們發一些文章鏈接,比如發了一個關于讓父母反思子女教育的。有時候也覺得自己雖然是家長,但我脾氣也比較急,也的確需要反思,我就會打開耐心地看,發現確實有道理。我們有時候吵架后會保持沉默,第二天在微信上他主動聯系我一下,或者我發一個推文給他,就算和好。父母和子女之間也沒有誰對誰錯。”(P3-蘭花)
中國社會自20世紀70年代末進入了全面轉型的急速變遷過程,親子兩代人成長的年代背景、價值觀與行為認知不同,不同的社會閱歷與生活體驗映射為親子線上互動中生存習性與社交理念的差異。這種根植于代際價值體系的隔閡導致親子沖突一直存在,且在數字媒介世界中愈發凸顯。以微信為代表的新興媒介不僅為子代反哺親代提供了“權力倒序”的平臺,也為親代傳承教養理念、生存經驗與家庭文化提供了空間。
文化反哺與文化再哺育現象的出現源于親子雙方被認同的共同需要與建構代際文化認同的相同愿景,親子兩代人不自覺地將自身的價值觀念與時代文化向對方傳遞,以強化與升華現實生活中家庭的“共同體”歸屬感。親子兩代人基于雙方的本位價值差異,線上互動進程中的沖突、分歧不可避免。與現實中親子矛盾處理方式不同,兩代人在微信知識溝層面的沖突通常以較為溫和、平等的方式展開,雙方有充足的時間與私人空間去緩和矛盾強度,促進親子雙方在長期互動中對彼此態度、價值觀與網絡行為的充分認知,塑造了常態化的線上親子關系。
(二)文化反哺的子代:遵守孝道契約,塑造共同話語體系
微信推動了親子關系平權化之路,子代對親代的文化輸送是傳承孝道契約的倫理關系,改觀了傳統“養老承諾”的孝道模式。子代通過線上對話、解惑答疑、日常詢問等方式重新構筑了私密性的親子話語體系,緩解了“父母在,不遠游”的道德喪失,最大化避免了兒女不在父母身邊對親代造成的感情缺失。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一直挺關心挺照顧的,經常會通過微信給我噓寒問暖,我也會定期想著給我媽發條消息,比如說吃了嗎?吃的是啥?雖然是短短兩三分鐘的聊天,但是她會很高興。”(C5-東東)。
子代在數字場域中認同自我“權威”身份后,多基于自我意識到的父母需求與接受程度,有選擇性地將附有知識與文化的信息推送傳遞給親代,試圖讓親代成為他們的“理想型”父母。通過文化反哺,子代希望以投其所好的方式重新塑造父母的身份形象,引發他們思考當下社會主流文化與不當的價值及教養理念,促進兩代人共同的文化認同。子代也希望通過在線上關系中扮演“科學權威”角色以扶持親代現代化進程,降低“偽科學”對親子雙方帶來的情感沖擊與家庭經濟損失。子代對親代傳遞的文化反哺與情感關注行為是家庭倫理關系中踐行孝道行為的表現,子代的這種逆哺育行為讓他們獲知并逐步反思父母教導自己時的不容易,他們通過數字經驗的逆向輸送,使得父母感受到了自身在數字世界中的體面與尊嚴。
子代反哺親代的程度包含了子代對親代“親社會行為”的精神旨在,子代傳遞的文化行為其實是對親代數字行為與數字理念的意志指引,他們希望與親代共建一種沒有代際的數字話語體系。
(三)文化再哺育的親代:維穩家庭結構,傳遞親密關注
親代在微信平臺上對子代衍生的文化再哺育是現實生活中家庭教養方式的延續,是一種跨越空間的親密關注行為。線上父母的教養方式一改現實生活中附有階級屬性的教養模式,低社會階層家庭與中產階級家庭不再有“成就自然成長”與“協作培養”方式之分,不同家庭背景的親代均密切地關注子代在微信中的行為表現。親代在文化再哺育中積極加固親子關系,推進親子間健康的數字行為,維護家庭結構以及家庭在親子兩代人中核心的情感位置。
親代在掌握微信使用技能后,積極關注子代在微信中呈現出的數字生態,以微信為窗口關注子代的求學、情感與日常生活。“起床了嗎?”“吃飯了嗎?”“睡了嗎”等成為親代強化情感溝通的必備用語,以積極獲知子代的安全、健康狀態。親代與子代互動中,會潛移默化地通過子代的聊天方式“返還”于孩子們,通過微信表情包、文字等表達出“我想你了”“你愛我不?”等情感,彌補了中國式家庭中情感話語表達的缺乏。親代還會通過向子代轉發“雞湯文”鏈接,評論微信頭像、朋友圈內容等方式延續線下傳統教養。子代一旦在生活作息、職業規劃、情感處理、朋友圈內容呈現等方面出現問題,親代就會立即從自身的價值判斷出發對子代的行為、價值進行引導與教育。
不少親代對子代在朋友圈中發布的“心情日記”不能接受,認為不能將個人隱私暴露于公眾視野,對于莫名其妙的微信頭像與“一串火星符號”等昵稱不能理解。
“像現在有時候她發朋友圈,如果我覺得好的,就給她點贊。如果我覺得不好就會跟她說。有一次她朋友圈發了一個大球,那球上還有彩虹。她下邊加了一句說轉發大球、彩虹有好運!看到后就跟她說你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學生了,怎么還迷信?她就說壓力大之類的。我說你要發就發一個體現你大學生素質的。后來我就看不到這條朋友圈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刪除了。”(P2-姝芳)
“像他們學校的各種公眾號基本都在我手機公眾訂閱號里,基本上跟他學習或者成長息息相關的東西我都會關注。”(P7-白立)
“有關他學習這方面的東西我都會關注,比如第13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跟他專業有關,我就發給他。前兩天,我們當地發布了一個logo的比賽,我和他爸都給他發過。”(P5-滿紅)
親代對子代的文化再哺育行為是父母角色責任與職能的再延續,父母對孩子的文化輸送不僅僅是一種管制與教化,更多的是一種親密關注下的關心與愛。“前一陣我就給她推送一篇文章,就是女孩自殺的那個。我跟她說,‘看這女孩,在學校談戀愛有啥事不跟家長說,結果現在弄成這樣,你要有啥得跟媽說呀’。”(P1-桂英)
父母通過自發地關注與子代學習生活相關的公眾號、新聞,了解子代生活的場域,通過推送相關鏈接助力親代的學習生活,參與進子代的學業、職業規劃之中。文化再哺育行為傳承了家庭文化,讓“家”實現了從現實生活到虛擬空間的過渡,家成為子代求學生活中如影隨形的避風港與心靈慰藉所。
(四)平權之路:親代與子代在微信知識溝中的沖突與調解
親子兩代人在微信平臺中呈現出的權力沖突與應對策略是日常家庭生活實踐中代際觀念差異的表現,線上空間的隔離避免了兩代人面對沖突時的正面交鋒,“面部表情、行為舉止”到“線上回復話語、行為”的轉變體現出數字媒介中親子關系的特質。微信的個人隱私服務功能扮演了個體真實生活中的“日記、志”記錄角色,親代對子代的親密關注,一定程度上伴有“偷看秘密”的意涵。子代在朋友圈的設限、屏蔽、推送等行為一定程度上激起了親代的管教欲望;親代對子代在線上的鏈接推送讓其內涵的學業、事業期待與管教符碼刺激了子代的“線上叛逆”文化,親子兩代人面對沖突時的互動與策略是獲權與放權的對壘。
“她之前在朋友圈把我屏蔽了,但沒把她大姨屏蔽,就被我發現了,把我急壞了。當時我沒敢說,現在回想原因好像是我說過她。現在她有不良情緒發布在朋友圈我就會看見,因為我說你把你父母屏蔽了是不對的,如果通過朋友圈看到你有錯,只有父母才會一針見血、毫不不客氣地指出來。”(P9-雨蓮)
“如果他遇到感興趣的,比如怎么學習、怎么孝敬父母的這類推送,他會轉給我,然后讓我讀。我不讀他說不打生活費,然后讀完還要晚上聊天說感想,就沒辦法了,所以這可能會給我帶來一些不愉快。”(C4-心如)
“我喜歡雞湯文,但孩子不喜歡,我覺得是因為年齡吧,可能中年人會喜歡看養生和雞湯文。年輕的孩子可能會關注哪個節目特別火、哪個明星怎么樣,比方說像微博那些什么熱門的話題,他們可能會對這些東西更感興趣。但是我不管這些,我喜歡的就推給她。”(P4-金國)
親子兩代人在線上應對沖突與矛盾的方式往往是“冷處理”“不回應”這也是一種調解親子矛盾的策略。親代對子代的鏈接推送,表征了親代不想在家庭教育中缺位,他們最大化地本著自己的內心即“天下父母心”為孩子提供更多的幫助,盡管很多時候他們也明白孩子并不會打開鏈接查看。子代出于對家庭孝道的傳承、認知與對父母再哺育行為的情感關注,他們也最大化地以包容、開放的態度去領會父母的不容易,不讓父母寒心。親子兩代人線上的“平權之旅”讓他們能夠時刻了解彼此的生活動態,降低了兩代人的生活風險,維護了家庭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
總結與展望
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中寫道:“在社會變遷過程中,人并不能靠經驗作指導,能依賴的是超出個別情景的原則,而能形成原則、應用原則的卻不一定是長者。這種能力和年齡的關系不大,重要的是智力和專業,還可加一點機會。”[7]
數字時代,親子兩代人生活經驗次序被打亂,子代掌握了技能權威,產生文化反哺,該現象內涵并外延了中國傳統孝文化的表達方式。子代予親代恪守的孝道倫理不再局限于養老、敬老、愛老,更表現出一種“幫扶性、經驗哺育性”的社會融入式孝道。這種孝道是子代應允或鼓勵親代了解他們數字世界的入會儀式,滿足了親子雙方對于彼此的情感表達與形象期待。
微信塑造出的“線上家庭”滿足了兩代人對中國傳統家文化的追求與倚重,兩代人通過微信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感受到“月是故鄉明”的生活圖景。親子兩代人在數字世界中的穿梭,極好地維護了家庭結構與功能完整,減緩了中國社會轉型對家庭的沖擊。兩代人在微信平臺中呈現出的子代對親代的文化反哺與親代對子代的文化再哺育促進了兩代人的榮譽互動與彼此成長。“幸福美滿家庭群”“吉祥三寶”等微信群名表征了兩代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共建了低成本、高頻互動的“甜蜜空間”。子代的數字權威被親代認可,向親代傳遞新型價值觀念;親代在接受文化反哺的同時以文化再哺育的方式實現對子代的反作用,并在其中延續傳統教養與文化規訓,推進當代中國親子關系進入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