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一柄劍,萬貫盤纏,一葉小船,劍眉虎眼,瀟灑出塵,順著江水而來的詩人,一定是李白了。
開元12年的一個春天,24歲的李白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辭親遠游,開始了他的萬里之行。
經過當涂,“一生低首謝宣城”的李白,心里一定想起“凌風翰”“恣山泉”的謝朓,讀書萬卷,酷愛《楚辭》,一定知道宣城附近也有屈大夫謫居的印記。
看慣了巴蜀的崇山峻嶺、奇山怪川的李白,還是愛上這刀削斧砍、天門煙浪的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憤怒的江水,山被江水劈開,東流水澎湃回旋,青山相對迎出,孤帆日邊駛來,山水雄奇險峻,不可阻遏,驚心動魄,極具武俠色彩,詩人此時乘風破浪,新鮮喜悅,滿是“大鵬一日同飛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豪情萬丈,豪放不羈,自由灑脫。
縱情登覽,恣意行樂,才子李白,劍客李白,公子李白,峨眉義士李白云云。豪也豪了,狂也狂了,花錢不止萬貫,家傳寶劍被偷了,人病了一場,長安去了,然而推薦不順,報國無門,無顏回家但相思心切,回到安陸家中。
開元26年,面對第二個孩子的出生,38歲的李白欣喜的同時拍案:難道我就這樣了此一生嗎。不日開啟了第二個萬里征,出游江淮。途徑當涂,李白想起了這是晉代鎮西將軍謝尚識拔袁宏的地方,他的吟詠又豈是袁宏能比,他什么時候才能遇見自己的謝將軍呢,“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天寶十二年間,李白換上道裝,南下宣城,來到橫江渡。這時已是幽州之行、三入長安之后。這江上的風浪勾起了他的幾十年的辛酸往事,剪不斷,理還亂,惡風巨浪似乎變成了千軍萬馬,撲向天門山。
他想起了海神,想起了安祿山,想起了朝堂上的暗潮涌動,想起了水深火熱中的大唐子民,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昨日之日,接踵而至的今日之日,這驚濤駭浪就像李白的內心,憂國憂民,心潮澎湃。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好像看到了更大的風浪,整個國家都在風雨飄搖之中。李白寫下《橫江詞六首》,想象奇偉,胸襟開闊,極具浪漫主義色彩。
后到宣城北的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是李白內心深處襲來的大孤獨大寂寞,他的悠閑生活和恬適心境,只是一層薄如蟬翼的春冰,下面依然是奔騰不息的河水,禁不起輕輕的一擊。
幾十年連連受挫,依然心懷遠大志向。在謝朓樓脫口而出很具有現代感的《陪侍御叔華登樓歌》: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感慨萬千,情感跌宕,有壯志難酬的惆悵,憂憤煩亂至極,但是憂憤中卻顯豪情雄放,不掩凌云壯志,并沒有絕望陰郁,心中的光芒和理想依然不減,現實中的陰暗污濁又有何懼。
安史之亂的大浪來勢洶洶,驚動五岳三山。已居深山卻心憂天下,出山濟蒼生、安社稷的夢想換來了潯陽冤獄,夜郎流放。赦免后依舊渴望太平盛世,依舊躊躇滿志,希望得到朝廷的重用,共圖恢復大業。
代宗寶應元年,回到當涂,病重幸得李陽冰相助,在青山足下安家,三夜寫成《草堂集序》,并將詩集托付。
病重的李白隨著安史之亂的平定,病情好轉,游了謝朓在青山留下的園亭。重游宣城,已近乎面臨絕境,回到當涂,到曾經“相看兩不厭”的敬亭山,看一看杜鵑花,想念家鄉的子規鳥,口占一絕:
“蜀國曾聞子規啼,宣城又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蜀地的子歸鳥,又叫杜鵑,暮春時節,常常從半夜叫到天明,直到口中滴下鮮血,眼下的杜鵑花就是子規鳥口中的鮮血吧。
李白的離世極具浪漫主義色彩,一日夜里,皓月當空,流光萬里,一葉小舟,詩人在江上飲酒唱歌,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馀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左袂。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盡興之時,跳入水中捉月,這時江面突然閃過一道巨浪,只見詩人騎上一條巨大的鯨魚,飛天而去,自此就有了騎鯨捉月的傳說。
李白終老長眠于當涂,長眠于天門山腳下,有謝公相伴談詩,天堂,一定是詩和酒的樣子,天堂,一定有子規鳥和杜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