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是宋代文藝百家集大成者,有千古奇才之稱,在藝術道路上一帆風順的他,在仕途上卻遭遇了驚濤駭浪,一波三折。蘇軾一生沾滿了來自世俗與同僚潑灑的臟水,卻仍強撐著一把詩意的傘負重前行,雖然總體上是郁郁不得志,但偶爾也可見柳暗花明。
宋哲宗元祐時期,推行舊法的高太后主持朝政,蘇軾受到了特殊恩遇。在此之前,蘇軾經歷過“烏臺詩案”的生死疲勞;在此之后,晚年的蘇軾又被貶去海南吃螃蟹。所以在這一時期的他,可謂正值宦海巔峰。由于高太后的保護,即使政敵們再次使用類似“烏臺詩案”的技能,蘇軾也能輕松免傷。然而恰在此時,蘇軾卻寫下了一首極度消極的詞。
《行香子·述懷》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清朗的夜晚塵埃全無,月光皎潔如銀,蘇軾于月下自斟自飲,回想往日追名逐利的日子,不免心生遁世之感。其實,這樣的心情我們都可理解,想象在明朗靜謐的月色下,人會感到一種曠世的唯美,仰望星空長夜,心情澎湃舒暢,這種狀態與平日塵世之喧囂判若兩然,使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對比。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這一句是蘇軾對時光飛逝、人生如夢的慨嘆:人生啊,只如白駒過隙,如石中見火,如夢中探身。這里的“石”是指燧石,即火石,通過相互摩擦、碰撞可以產生火花,古人常以此取火,但火花只在一瞬間,旋即湮滅。蘋果維修
而且,這三個并列短句,句句皆有典。《莊子》:“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古樂府詩中有“鑿石見火能幾時”句,白樂天亦有“石火光中寄此身”句,皆是人生短暫之意。《莊子》:“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莊子道夢中的時光流失飛快,使人產生幻覺,不解其事。
蘇軾在古籍中找了三個極具說服力的典故置于此處,目的就是為了闡述人生的虛無。
下片里,蘇軾直言自己的懷才不遇:雖有滿腹的才學,卻不被重用,渺無知音。倒不如逍遙快活樂陶陶,單純過一生。雖然蘇軾在元祐時期受到恩遇,但仍無所作為之地,只是個假名號,況且政敵的瘋狂令他無所適從,蘇軾的隱退之心逐漸清晰。
“幾時歸去,作個閑人。”這是這首詞的千古名句,流傳了千年,至今都被人們口口傳誦,畢竟這樣的生活有誰會不動心呢?歸隱田園,不為俗事操勞,乏味了有琴可彈,疲倦了有酒可飲,空閑了游山玩水。相信蘇軾寫出了不少讀者的心境。
然而同時,它也無形中貽誤了不少人。因為整首詞的中心思想就是退隱山林,而蘇軾恰恰又寫出了如此動聽的勸誡之詞:不如歸去,作個閑人。想必很多人聽了都會受到啟發,轉而去追求詩和遠方。但我們需要清楚的是,在詩和遠方之前,必須要有物質做基礎。
實際上,是我們誤會了蘇軾。其實蘇軾的人生觀非常樂觀豁達,老想著退縮不是他的本意,其實他的隱退是有前提條件的,就像范蠡、張良那樣,等待功成名就之后,才安然選擇身退。然而此時的蘇軾卻并非如此,他還深受躊躇滿志的困擾,所以“歸去”只是他的矛盾之辭。
然不知為何,此雖是極度消極之言,但“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卻讓人有奮發的沖動,或許正是詩神的力量使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