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總覺得爸媽年紀(jì)大了,再不帶他們出去走走,可能真的沒機會了。
催促他們辦完護(hù)照后,我看到某航空公司在售賣去濟州島的特價機票,便迫不及待地下單了。從上海到濟州島只需要坐一個多小時飛機,我覺得非常適合老人出游,韓國又是個中等發(fā)達(dá)國家,應(yīng)該比較安全。
想象很美好,但是一落實到實踐中,我深深地感到,帶父母出游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處處不安,時時焦慮
不知怎么回事,出發(fā)之前我媽在網(wǎng)上看到很多關(guān)于濟州島的負(fù)面消息,可把她給緊張壞了。
“你說會不會一到濟州島,他們就把我們遣送回來?”
“老媽,你要明確一個概念:我們?nèi)ヂ眯校侨ハM,是給韓國人民送錢,錢都送上門來了,他們能不要嗎?誰跟錢有仇啊?”
“那網(wǎng)上怎么說有很多人被遣返?”
“他們肯定是資料沒準(zhǔn)備齊全。你看,我這機票、酒店的資料都打印好了。”
我媽聽后稍稍有點放心,可是突然眼珠一轉(zhuǎn),又問我:“你說核戰(zhàn)爭會不會就剛好在我們旅行期間爆發(fā)?”
這想象力也真夠豐富的。
我都懶得解釋了,反問她:“你跟我一起死,還有什么遺憾嗎?”
我媽不說話了。
在濟州島長途汽車站等公交車,司機在車內(nèi)非常仔細(xì)地打掃衛(wèi)生,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我們大概等了20分鐘,我媽受不了了,一次又一次地催我去問幾點發(fā)車。我說問過了。我媽說,那就再問一遍。我發(fā)現(xiàn),我媽不僅容易焦慮,而且一定要把焦慮感傳遞給別人。我不在,她就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問別人;我在,她就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問別人。得到什么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遍一遍地去問的過程,仿佛這樣能緩解焦慮。
我除了做攻略、訂機票、安排行程和住宿之外,還要當(dāng)心理咨詢師,太有挑戰(zhàn)性了!
極其注重國際形象
自從到了濟州島,我爸對自身的衛(wèi)生要求—下子提高了十個等級,他發(fā)誓絕不給中國人丟臉。
出發(fā)前,我臨時找了個牛津布箱子給他用,那箱子很久沒洗,我知道不干凈,但顧不上了。我和我媽都沒當(dāng)回事,但我爸一臉嫌棄:“韓國人很愛干凈,這讓人家看見了多不好。”他反復(fù)嘮叨了五六次,我還是不在乎,我爸沒辦法,拿出自帶的洗臉毛巾,把箱子擦得干干凈凈。
他本著精益求精的精神,既不放過我,也不放過他自己。他擦完箱子,又覺得自己的腳太臭,把腳里里外外搓洗了一遍后,拎起襪子聞了聞:“不行,襪子也臭,得把襪子也洗了,哎呀還是不行,一會兒還得出門吃飯,現(xiàn)在不能洗。”
晚上我們本來打算去喝參雞湯,誰知那家飯店要求顧客脫鞋盤腿坐著吃飯,我爸扭頭就走。
第二天我們坐船去牛島。買票的時候,我對我爸說:“攻略上說上船后要脫鞋,你這次必須脫鞋。”我爸當(dāng)即決定不去了,就怕他的臭腳造成惡劣的國際影響。
我媽苦苦勸說:“你來都來了,哪兒有不上島的道理?不要給自己留遺憾。”我也在一邊幫腔:“中國人、韓國人看起來不都差不多嘛,我們不跟你說話,不暴露語言,你就冒充—下韓國人吧。”我爸死都不從!最后,他決定一個人在售票處等我們。我就尋思,在國內(nèi)的時候我怎么不知道他這么講衛(wèi)生。
然而上了船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一層確實要脫鞋,二層甲板不需要,我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相關(guān)人生經(jīng)驗基本為零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一到,父母輩的人生經(jīng)驗土崩瓦解,他們所熟悉的世界變得不一樣了,他們從前獲取的認(rèn)知也用不上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還試圖對我講講大道理,我不勝其煩,反過來給他們“洗腦”:“生命不僅在于長度,更在于寬度和密度,一個人天天窩在房間里看電視,就算活到100歲,也攢不下多少人生經(jīng)驗;而一個人與天斗、與地斗,即使年齡不大,也有更多機會深刻地理解這個世界。你們一個是公務(wù)員,一個是公司小職員,像我這樣去舉目無親的大城市獨自生活過嗎?像我這樣折騰過、倒霉過嗎?像我這樣被人騙、被人耍過嗎?太平淡的人生不足以談經(jīng)驗。”從此耳根清凈。
出門旅行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我?guī)е麄冋J(rèn)識世界的時候了。
一到濟州島,我媽就悄悄地對我說:“我?guī)Я恕f元現(xiàn)金,今晚吃飯我請客。”我說:“謝謝您的慷慨,但是,您不會是帶了—萬元人民幣吧?”我媽說:“對呀,不是人民幣還能是啥?”
看來還得我掏錢,畢竟人家只收韓元。
出來之前我給我媽辦了張銀行卡,方便她在境外取錢和消費。習(xí)慣了使用現(xiàn)金的她卻非常不適應(yīng),具體表現(xiàn)在她總是一邊輸密碼一邊大聲念出來。第一次時我耐心地解釋:“密碼密碼,帶個‘密’字,意味著不能告訴別人。”我媽不耐煩地說:“我知道。”知道你還念?第二次時我開始不高興了:“拜托,你這樣子銀行卡被人撿走會被盜用的。”我媽更不耐煩:“我還要你教?”第三次時我氣得大叫:“不要念密碼!”我媽都不搭理我了。算了算了,我也想開了,錢財身外物,富貴如浮云,反正卡里也沒多少錢,真有人盜刷,我就當(dāng)是做慈善事業(yè)吧。
我有時候也會很恍惚,到底誰是父母誰是孩子?
和父母出門,不吵架是不可能的。
我嫌他們的消費觀不正確,在家厲行節(jié)約,連空調(diào)都舍不得多開一會兒,出門給朋友們帶紀(jì)念品卻一擲千金,美其名日“窮家富路”,其實是怕人家不知道他們出過國。父母拒絕從我這里學(xué)習(xí)任何有關(guān)這個世界的新知識,在他們眼里,我走路是他們教的,說話是他們教的,洗臉、刷牙、擦屁股都是他們教的,所以我“懂個屁啊”。
我嫌他們情緒波動太大,打不到車要崩潰,飛機晚點要崩潰,但凡有一點兒不順都要崩潰,其實世上哪兒來那么多順風(fēng)順?biāo)砍鲩T不遇到點兒事故能叫出門嗎?他們嫌我動輒不耐煩,跟他們解釋—下新鮮事物又能怎么樣?
我問我爸媽:“我是你們親生的嗎?怎么大家的境界這么不一樣?不會是抱錯了吧!”我媽氣得大叫:“你是我親自下的崽子!”
但是旅行中所有的不痛快、不和諧,在回家之后,似乎都被爸媽過濾掉了,他們跟別人講的全是美好的事物。
“我們剛到西歸浦市找不到網(wǎng)上訂的酒店,當(dāng)?shù)匾粋€中年婦女主動帶我們?nèi)サ模貏e熱情。”
“黑豬肉店的老板娘會講中文,還送了我們飲料。”
“我們?nèi)チ藪恫藕K觯摹洞箝L今》的地方,韓國的海水太漂亮了。”
“我們最喜歡坐韓國的公交車,座位特別寬。”
“濟州島產(chǎn)橘子,橘子干真好吃。”
我買了一本粘貼式相冊,把他們在旅行中拍的照片都貼在上面,并且配以文字說明。我媽戴著老花鏡認(rèn)真地從第一頁看到最后一頁,說:“真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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