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散文)
(報(bào)恩花)
作者:李朝俊
上班路上,一滴淚水迎風(fēng)飄出。
這淚水仿佛有自已的意志,不管我在哪里,都那么任性地流了下來。陽光灑在臉上,昨晚的夢境就在眼前。
逝去9年的母親,夢里突然和我相會,那般的親,那般的愛,那般的真。
沒有言語交流,盡是媽媽才有的笑容,盡是媽媽才有的溫暖,盡是媽媽才有的慈祥目光。
那年冬月媽病了,我聞?dòng)崗耐獾刳s回老家。媽如往常一樣地笑臉相迎,只是趁沒人時(shí)輕聲對我說:'媽這回怕是闖不過這個(gè)坎了,你別心里不得勁!'說罷,還燦爛地對我一笑。
印象里媽生病,躺在床上從不呻吟,最多皺下雙眉。病好后我問媽:'生病多難受呀,媽咋不哼哼呢?'媽用手點(diǎn)下我的腦門:'傻孩子!哼哼要是管用,還要醫(yī)生搞啥?'這句話讓我終身記得。
我有次病了,頭上冒虛汗,咬牙不吭聲。媽臉貼臉對我說:'疼狠了就哼幾聲!'我就是不愿出聲。不是不難受,是媽那句話讓我明白:哼唧聲令人難受,也讓家里陰云密布。幾天后我病快好時(shí),媽端了碗荷包蛋喂我,邊喂邊笑聲說:'你還真是媽的親兒子!'
這次我陪在病床前,聽到了媽'哎喲'聲,雖然很輕很輕。兒聞之如窗外怒號的寒風(fēng),在心里不寒而栗。趕緊起身下床,用熱毛巾給媽擦汗,我緊緊貼在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媽臉上,無聲的淚水在無光的黑夜暗流。媽伸出輸液針頭扎遍的手,輕輕地給兒擦淚,輕輕地說:'兒呀,媽讓你受苦了。'病床前,我不敢看媽面容,不愿松開媽媽手。
這一刻,我真真地再次感受到:母親的慈愛,母親的堅(jiān)強(qiáng),母親的無私,天下娘親最親!86歲的老媽媽,視我還是孩子,還是放不下愛兒思兒的心。要知道,媽媽小兒子的兒子,都讀到了高中!
媽很是堅(jiān)強(qiáng),偶爾也會掉淚。二十來歲的大哥,腳患雞眼,初沒當(dāng)回事,在村里耽誤了,左拇指腳掌處,出現(xiàn)青棗大小的爛洞,黃水不斷流,直到縣醫(yī)療隊(duì)下鄉(xiāng)巡診才給治住。那次我在廚房燒鍋,正做飯的媽聽到醫(yī)生換藥時(shí),大哥負(fù)痛叫聲,淚水成串'刷'的滾出。不懂事的我大喊:'媽,您咋哭了!'媽掩飾地抬頭望房頂說,是上邊的黑灰落進(jìn)眼里了,囑咐我'小孩子家別亂說話。'
今晚的淚水,沒有灰塵進(jìn)眼眶,沒有媽媽囑咐聲,媽媽愛我們兒女之情,點(diǎn)滴在我心中滾動(dòng),好多畫面在記憶里:二姐帶我打松毛蟲,從林場換來錢,給我交了高中的學(xué)費(fèi)。松毛蟲毒性大,過后我們雙手紅腫,起了好多發(fā)亮的小水皰,擠破有黃水流出,又痛又癢,貓抓心般難受。
媽用艾蒿和國槐樹枝,燒水熏燙消毒,我的手漸漸好了,二姐的手大部分也消腫了,可右手無名指潰爛了。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做了多次手術(shù)才好,只是手指伸不直了。媽試著給二姐揉捏了好久,也沒有揉靈活姐的指頭。有回從鎮(zhèn)上學(xué)校回家背糧食,媽見我進(jìn)門二話沒說,就急切上前拉我雙手,邊看邊問手上還有明皰嗎?弄得莫名其妙的我,怪媽媽不問兒子餓不餓,咋關(guān)心起手上的小毒皰呢?
看到兒子手好如常,媽嘴里連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就急急地走進(jìn)鍋屋,掀開鍋蓋,給我撿出新蒸的布袋條饃。看著雙手倒騰熱饃,狼吞虎咽的小兒子,媽說'兒啊!手沒毒皰了,媽可算放了心。可你二姐的那只手,算是給耽誤了!'我聽出了媽媽的無奈,抬頭看見媽有淚光閃......
病了的母親,顯得還是那么淡定、輕松。但我能看得出來,媽是強(qiáng)打精神在給我們說笑。越是這樣我心里越是沉重,一輩子剛強(qiáng)的媽媽,表面上的云淡風(fēng)輕,是怕兒女承受不住。我心里塞了草一樣,堵得很扎得很。
對于戍邊軍人,能給病中的親人端碗水,遞條毛巾,真是無法言表的一種幸福。父親病臥在床那年,我在海防連隊(duì)任指導(dǎo)員,根本沒時(shí)間千里奔波端碗水,多虧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再見到父親時(shí),老人虛弱無比,很快就撒手人寰,我心泣血不止,暗暗發(fā)誓若時(shí)間許可,定要床前遞水喂飯母親,忠給國家,孝給媽媽。
年輕時(shí)軍裝在身責(zé)任在身,難得與媽媽靜處一天半天的。媽病了我也到地方工作了,守在病床前像個(gè)孩子,貪戀跟媽在一起的時(shí)光。有天,媽使勁地端詳我,我說媽你咋這么看我?母親說:看你胡子拉碴的,像目都不好看了!趕緊去拾掇一下,我還想和你走到大柳樹下照張相呢。
在媽媽病床前月余,新年前媽催兒返城上班,新年后又催兒趕緊走別影響工作。明知母子此次別離,可能會陰陽兩界,媽明了如初,輕輕給兒說:'在外邊好好干,管好你的小家庭。別多操媽的心。'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病中的媽媽,人在風(fēng)馳電掣的高鐵上,心在魂?duì)繅衾@的病床前。
農(nóng)歷二月初一,媽媽突然讓哥姐和兩位嫂子,給洗頭換衣服,說感覺病好多了,想干凈利索到外邊走走。梳洗后還問千里之外的小兒子我,在家陪床時(shí)間有點(diǎn)長,誤了工作領(lǐng)導(dǎo)會不會生氣?
誰知問了一遍兒孫事的老人家,竟然一陣迷糊,口說'我怕是等不到老三了呢!'此刻我正在飛馳的高鐵上,恨不得插翅飛到媽媽身邊。一切都晚了,二姐告訴我,媽媽清醒時(shí)曾交待一遍又一遍,若真的不中了誰都不能哭,吃齋向善的人到那邊,一流淚就有了凡根,見佛祖的心就不誠了。
當(dāng)哥嫂和姐姐們,擁抱著媽媽最后一刻時(shí),二姐說:'媽您別瞌睡啊,老三就快到家了!'眾人看到,一滴熱淚,從媽媽眼里奪眶涌出!
'媽媽!媽媽!媽媽!'哭干淚水何用?!我左手悄悄握住媽媽左手,一股熱流傳遍兒子的全身。望著'沉睡'的媽媽,我想到孩童跟著媽媽走,想到讀高中媽媽送來菜金5毛錢,想到我結(jié)婚媽媽縫的新棉被……忽然鞭炮炸響,像是提醒我:媽媽真的走了!母子緊拉的手熱熱的,細(xì)看熟睡的媽媽雙眼,似乎動(dòng)了一動(dòng),好像想看看我。'大姐!咱媽抬了下眼皮!'我脫口喊出。圍坐在身邊的姐,放聲哭了:'弟呀,咱媽早走了。你是太想媽了哇!'
哭聲中,人來人往,鐵抓釘鍥入棺木,媽媽真的與我分別,痛苦中我們兄弟姐妹成了無娘的人……
在追求和善佛門和親愛兒子中,媽媽選擇思念的淚水,違背自定的鐵律。媽媽的一滴淚,晶瑩中閃出的娘親的深情,透出佛祖的大愛,媽媽就是我們兒女的真佛!
兒女淚千行,難抵慈母的一滴淚。媽媽的一滴淚,情深勝過江河湖海無數(shù)。
(2019年3月10日于西城棗林前街70號)
(報(bào)恩花)
(照片均為作者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