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文學(xué)現(xiàn)代詩刊】
總第1355期
社 長：李不白
高級顧問：衣非
特邀顧問：周漁
總 編：黃葵
副 總 編：梧丹夢
副 社 長：王笑
主 編：紫衣云夢
副 主 編：輕舞飛揚
編 委：夢雨 小仙子
消失的老宅
文/信章旗 編/輕舞飛揚
我家的老宅子位于我們村的正中央，前臨水坑、水井，西靠清涼江，雖不依山但是傍水。老宅子有正房三間兩耳，院子縱深很長，西側(cè)有茅房、豬圈和一間草房，東側(cè)是一片空地，靠東南側(cè)有兩顆碩大的棗樹，南側(cè)中間是大門洞子，淺綠色的木大門。
老宅子住過我家祖孫四代人，冬暖夏涼，純樸舒適，十分適合居住。老宅子是我一出生就沒有見過面的爺爺奶奶留給我父母的。爺爺開過饅頭房，算個民間生意人。爺爺建老宅子的材料盡管十分原始，但也比較講究。北房除了用青磚坐了九層地基，墻體都是用泥土做的；墻體和墻基之間、檁條和椽子上方都是用秫秸桿和麥秸做的防潮層。檁條、門窗和椽子都是楊木的。但是，檁條個個圓滑粗直，椽子都是經(jīng)過刀鋸處理過的個個方正、非常頇實。房頂子的東西兩側(cè)都有抱廈，這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戶中是少見的。
老宅子的墻體是把家鄉(xiāng)的泥土參入麥秸之后，用“拍打子”（一種長柄的專用木制工具）夯實起來的。用這種材料和方法做成的墻體非常結(jié)實，置于自然狀態(tài)下任憑風(fēng)吹雨打百年無恙。
我父親在老宅子里娶了我母親。我父親在他的兄弟四人中排行最小，爺爺和奶奶蓋完這座老宅就到了體弱多病的年紀，家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母親在娘家是獨女，是我姥爺、姥姥最小的孩子。母親十一歲那年失去了自己的母親，我姥爺和我的兩個舅舅把我的母親撫養(yǎng)成人，但家中的日子還算殷實。母親天生的善良，和我父親結(jié)婚時沒要什么彩禮，而一過門就承擔(dān)起了照顧我爺爺、奶奶的重擔(dān)。那年，父親去崗南修水庫，母親一個人伺候有病的爺爺和癱瘓在炕的奶奶，母親端屎端尿、喂水喂飯，從未嫌過贓和累。夜晚，為了給奶奶作伴、伺候奶奶方便，母親挨著奶奶的炕邊搭了一扇門板，母親和衣躺在門板上，度過了兩個多月的光景。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爺爺和我奶奶在這座老宅里度過了晚年，直到入土為安。我的父母卻因為給我的爺爺、奶奶治病和發(fā)喪欠下了一屁股賬。吃了上頓少了下頓的日子，經(jīng)常惹得哥哥和姐姐吵鬧，父親經(jīng)常為此唉聲嘆氣。母親卻鼓勵大家：“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就這樣，年長我十歲的大哥、八歲的二哥和三歲的姐姐相繼在這座老宅子里長大，老宅子里出現(xiàn)了一段時間的清靜。
土屋土炕的老宅子養(yǎng)人，哥哥和姐姐都活潑健康可愛。父親種地，母親承包了所有的家務(wù)。雖然母親身體矮小瘦弱，但她十分勤勞。她每天紡線織布、推碾子推磨、洗衣做飯、喂豬喂雞、縫補衣裳納鞋底做鞋，經(jīng)常忙活到深夜。盡管母親非常疲憊，但她從來舍不得休息。每到節(jié)日母親會更加忙碌，就在這繁重的家務(wù)勞動中，我出生了。老宅子因為我的到來熱鬧了許多，但是清貧的日子把更多的愁苦掛在了父母的臉上。我是臘月底生人， 母親生下我的第三天就下炕弄涼水做家務(wù)，給一家人洗衣做飯，忙活著一家子人過年關(guān)。
姐姐是我們兄弟姊妹中唯一的女孩兒，父母嬌慣著她，她自己也嬌慣自己。姐姐從小就心靈手巧，早早就學(xué)會了針線活。姐姐愛美，她會把一條紅頭繩系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但是姐姐愛和我二哥爭寵，大我二姐五歲的二哥卻不知道禮讓，為此沒少挨了母親的笤帚疙瘩。二哥勤快，與村里同齡的男孩子一起去地里挖野菜砍草，二哥的筐最大，按的最瓷實，最先裝滿筐。為此，二哥常以功臣自居，情不自禁的找母親去領(lǐng)賞。而那些少有的瓜棗、花生、紅薯干之類的美食和隔三差五才能吃上一個的雞蛋，常常被母親暗地里賜給了姐姐和我。二哥因此妒忌姐姐，經(jīng)常尋找借口發(fā)泄不滿“教訓(xùn)”姐姐。
我大哥雖然年長了我二哥兩歲，但他很有大哥的樣子，對二哥、姐姐和我非常疼愛。有一段日子，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母親看著像餓狼一樣的我們兄弟姊妹四個偷偷地抹眼淚，父親就把從鄰居那里借來的棒子面讓母親熬成稀粥，每頓飯分給我們每人半碗稀粥。我的年齡最小，基本上能填飽肚子。而二哥每次風(fēng)卷殘云般吃完之后，都眼望著大哥碗中的稀粥喊餓，大哥就把自己的那份稀粥讓給了二哥。一連數(shù)日，大哥餓得走不動路了、渾身浮腫起來、只好貼著墻根躺著……
貧窮教給了我們節(jié)儉。那時候，人們夜里照明用的是煤油燈，為了節(jié)約煤油，母親便想法把煤油燈掛在了中間屋與東西兩屋相通的屋門框上，夜晚兩屋共用一盞燈。但煤油燈油煙子大，一夜就會將燈頭上方的門框熏黑，母親每天都要擦拭，母親多次告誡我們兄弟姊妹四人：窮沒根，富沒苗；貧窮不是懶惰的理由，人只要勤勞發(fā)奮，早晚會有富裕起來的時候。
我出生之后，母親常因伺候我而沒時間給我的父親做鞋穿。一次，母親看著父親腳上的鞋子實在不像樣了，就把積攢的雞蛋賣了幾個錢，趕集給我的父親買了一雙布鞋。當(dāng)我母親把那雙布鞋拿回老宅讓我的父親試穿的時候，我父親覺得被鞋里的東西硌了腳底板，我父親下意識地把鞋子脫下來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裝著一沓錢。我父親舉著那沓錢高興地嚷了起來，我們兄弟姊妹幾個迅速圍了過去，看著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臉上一個比一個笑的燦爛。我母親卻把臉色一沉，接過錢來數(shù)了數(shù)，正好一百元。那個時候，生產(chǎn)隊里給每個壯勞力每天的全勤工分是十分，而十分的工值只有八分錢。那一百元錢對我們家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我的父親用眼神與我的母親商量，怎么辦？母親毫不猶豫地說，你不用這么看我，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錢咱不能要。這鞋是八嫂賣的，這錢一定是她在天津做工人的兒子寄給她的舍不得花積攢下來的被她忘死了。八嫂說，她連續(xù)趕了三個集了，多少人看過這雙鞋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買主。假如我們貪圖錢財不講良心，就算八嫂想起這些錢來，只要我們死不承認這檔子事，八嫂也拿不出我們拿了這些錢的證據(jù)，八嫂拿咱們也沒有辦法。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講道德！母親急忙把那一百塊錢交給了賣主，賣主感恩不盡，免費給我們兄弟姊妹每人做了一雙鞋穿。從此，母親的好品行深深地感染了我們兄弟姊妹四人，成了方圓幾十里人們的美談。母親告誡我們：人窮不能志短，貧窮不生貪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在老宅子里，父親每年都會給我們夢想和希望。每年的正月二十五，天不亮父親就把我們一個個叫醒，讓我們早早地起炕穿衣，趕在太陽升起前，父親要在院子里的中央用灶膛里的灰畫出幾個大小不等的圓圈，在圓圈的一側(cè)畫出梯子的模樣，這就是俗稱的打囤。囤內(nèi)放上五谷雜糧、錢幣，用磚瓦之類的東西蓋住；選一大囤，在中央放一香爐，內(nèi)裝五谷雜糧并燃上三炷香；取意五谷豐登，香火旺盛。一切就緒之后，父親就放上幾個兩響、然上一掛鞭炮。父親一掃往日的愁容，對我們說，今年一定是個好收成，從今往后，我們家一定會有糧食吃，一定會有錢用……
盛夏的蟬聲高囂，由近而遠，或由遠及近。
老宅的院子里洋溢著棗花的香氣，沁人心脾。綠色的花蕾，散發(fā)出內(nèi)在的美；陽光流淌在心里，可以感覺到它的呼吸。棗樹的花期十分隆重，花蕾落在地上像千萬粒芝麻散落，發(fā)出輕微的碎響。蜜蜂穿梭在枝葉之間，常引起微響的聲音，這些微小的碎響與稍后棗花落地的“聲浪”會組成有趣的樂章。我禁不住跑過去，抬起頭仰視晶瑩透明的花蕾，看見綠色正在露天舞臺上歡快地起舞，我靜靜地品味著生命里或急或緩或高或低的呼吸與絮語。
盛開的棗花淡雅清香，怒放后散落在樹下形成花毯。它不僅可以觀賞，而且可以入藥，有清熱解毒生肌之功效。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母親都要收集一些。
每年進入深秋，老宅院子里的棗樹上都會掛滿圓圓的果子，水靈靈的，惹人喜愛。葉子逐漸變黃，果子由青黃變成深黃，然后滲著暗紅，在收獲的季節(jié)里炫耀著自己。
進入冬季，冷冰冰的土炕是我永遠趕不走的記憶。在生不起爐火的年代里，我和哥哥睡在一條炕上，蓋著一床舊棉被，夜夜當(dāng)“團長”。我睡覺不老實，夜里經(jīng)常從炕上掉下來，貪睡的哥哥都蒙頭大睡，而每次都把精心的母親嚇得夠嗆。幸虧黃土地面富有彈性，不論摔到額頭還是臉蛋，我都沒有摔壞過，也從未感到過疼。
進入冬季，熱乎乎的火炕是我永遠的思念。不論外邊多冷，手腳凍得多嚴重，回到屋里，將凍疆的手腳放在炕上的鋪蓋卷下暖一暖，不一會兒就會暖和過來。
老宅子由于接地氣，屋內(nèi)的空氣四季濕潤。即使是冬天睡在用土坯搭的火坑上，也能感受到來自大地深處的氣息。老宅內(nèi)始終保持著濃郁的泥土芳香，讓人感到是那樣地清新。睡在火炕上，常有一股幸福的暖流在身體里流淌。
老宅子的東側(cè)有二十幾米一人多高的泥土院墻，父親每年都要在此段的墻邊兒種上絲瓜等植物，用樹枝將藤蔓引到墻頭上，再用木樁子壓住。開花的時節(jié)，鮮嫩的黃花鮮艷無比。結(jié)果了，母親會摘下來給我們做成美食，讓一家人過上有滋有味兒的生活。
在老宅里，我們兄弟姊妹四人慢慢地長大了。雖然每年都能看到草長鶯飛、燕子歸來；看到棗樹開花，驕陽似火；看到棗樹、絲瓜結(jié)果，感受到秋風(fēng)送爽、瓜果飄香；但是沒有了孩子們的嬉笑、哭鬧，老宅里顯得有些清冷。于是，母親托媒，急著為大哥說媳婦。
大哥辦喜事，熱鬧了整個村。大哥結(jié)婚那天，親戚朋友前來老宅祝賀，左鄰右居為我家招待客人，個個忙的不亦樂乎，人人都是那樣開心，那架勢就像是他們自己家辦喜事，就像是他們為自己家忙前忙后。
那時，老家的一切都是那樣可親。裊裊的炊煙，清清的河水。人們?nèi)粘龆觯章涠?span style="font-size: 14px;font-family: 宋體;">；老牛拉車犁地，小狗看家護院。盛夏的夜晚，人們聚在一起乘涼；冬日的空閑，人們聚在一起聊天。農(nóng)民的日子平淡卻幸福，貧窮但和諧。
大哥婚后的第二年添了長子，又轉(zhuǎn)過了一年添了次子。父母接連添了兩個孫子，自然笑得合不攏嘴。就在大哥有了長子的那年，我走出了老宅，參軍到了綠色的軍營。不久，二哥成了家；又過了不久，姐姐出嫁了。后來，我在部隊考上了軍校提了干，成了一名中校軍官。再后來，大哥的三子來到了人世，二哥也走出了老宅，在城里做起了生意安了家，二哥有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姐姐有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再后來，我也在這座老宅里結(jié)了婚，相繼有了自己的女兒和兒子，因工作需要，在城里安了家。我們和父母聚少離多，但是逢年過節(jié)，父母兒孫繞膝，享受著天倫之樂，老宅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歲月更迭，老宅變老，父親在老宅里走完了七十六歲的人生旅程，永遠的離開了我們。此時，我們兄弟姊妹四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yè)，相繼離開了老宅。母親的年齡越來越高，我們不放心她自己留在老宅里生活就把母親接到了我們自己的小家，輪流伺候母親各自盡孝心。
老宅孤獨而空蕩地矗立在那里，經(jīng)受著世間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慢慢地淡出了我們的視野。前年，隨著推土機的轟鳴聲，那座老宅永遠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永遠消失在時間的隧道里。伴隨著消失的，還有我生活中的苦難，還有我父母的眼淚，還有我兄弟姊妹的哭鬧！然而，老宅里的溫情與祥和、老宅里的親情與關(guān)愛、老宅里的團結(jié)與奮斗、老宅里的節(jié)儉與家風(fēng)永遠扎根在我的腦海里，伴隨著我的生命慢慢的老去！但是，我會把老宅的精神傳承給我的兒女，讓他們發(fā)揚光大！
老宅的故事說不完，道不盡。如今，大哥在老宅的地基上建起了高房大屋，我和二哥、姐姐都住進了樓房，告別了清貧和生活的無奈，享受著現(xiàn)代化生活帶來的快樂。然而，老宅的古樸典雅，老宅里的一切時常走進我的夢里……
作者簡介
信章旗（筆名和網(wǎng)名：云中白鶴），檢察官作家、編劇、詩人。全國文學(xué)藝術(shù)先進工作者。中國詩歌網(wǎng)認證會員；中國散文網(wǎng)會員；中國檢察文聯(lián)會員；河北省作協(xié)、散文學(xué)會、檢察文聯(lián)會員；連城書盟駐站軍事小說明星作家；衡水市作協(xié)常務(wù)理事，重點作家，檢察文聯(lián)副主席，民間文學(xué)副主任 ，小說學(xué)會理事。出版長篇小說《老鴰村》、《斥候兵傳奇》、《花為誰紅》、《搖搖晃晃的青春》四部，散文故事集《一地情書》正在出版中。在國家、省市級報刊發(fā)表散文、詩歌一百多篇、首。詩歌《留守新娘》榮獲第五屆相約北京全國文學(xué)藝術(shù)大賽一等獎。散文《記憶中的婆棗樹》榮獲河北省第七屆散文大賽名作獎，《緣份》榮獲河北省三大博客圈征文二等獎。長篇小說《老鴰村》榮獲衡水市首屆文學(xué)大賽長篇小說獎。創(chuàng)作劇本《夢斷88地段》、《金童金女》已簽約籌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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