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耶穌和他的門徒都是猶太人,但一個腐敗的祭司機構出賣了偉大的耶穌,猶太民族再也不配享受神的恩寵。苦難的門被推開,經過上千年的沉淀和發酵,1940年代達到罪惡的頂點。
《哈魯斯坦洛夫,開車!》(1998)描述1953年反猶浪潮,黑白光影的張力攝人心魄:
寒枝靜雀、黑夜白雪中涌動的特務、陰狠的斯大林雕像、坐在雪地上給火辣辣的菊花降溫,暴力就象自動傘在車禍、偷情現場猛然張開一樣突如其來;高大威武、趾高氣揚的將軍級猶太醫生瞬間淪為被凌虐、暴菊的階下囚,轉眼又成了最高當局的座上賓,診治纏綿病榻垂死掙扎的斯大林:撼動半個地球的巨人,成了一堆令人惡心的爛肉。
影片每一個鏡頭都是那么粗礪、強烈,充分契合詭異、瘋狂的時代,才華橫溢的阿列克謝·日爾曼,與俄羅斯詩電影形成雙峰對峙的暴力美學。
學者帕特里克·比松說:“在納粹的占領下,猶太人被驅逐,法國卻歌舞升平。這讓我們感覺不自在,但這就是事實。”這并非全部的事實,6百萬猶太人慘遭屠殺,絕非納粹一己之力。
2010年法國影片《圍捕》、《莎拉的鑰匙》掀開法國現代史上最黑暗的一頁:
1942年7月16日,巴黎發生逮捕13152名猶太人的“冬賽館事件”。大致弄清熱衷哲學和音樂的德國人何以喪心病狂地屠殺猶太人,崇尚自由平等的法國怎么會積極充當幫兇的問題又擺在了人們面前。
法國達納德維持治安軍團發誓:“與民主作斗爭,與戴高樂作斗爭,與猶太人作斗爭。”維希政府將75721名(包括上萬名兒童)猶太人關押在巴黎東北郊的德朗西集中營,用專用列車將他們押送到奧斯維辛等集中營,戰后僅有2500人返回法國。
1942年1月20日納粹德國舉行萬賽會議,確立滅絕猶太人的最終方案,同年3月法國維希政府向奧斯威辛遣送了第一批法國猶太人,隨后法國德占區開始了猶太人大搜捕。
《圍捕》描述了法國維希當局與納粹秘謀,兜捕巴黎猶太人的整個過程,噩夢般的場景仿佛《辛德勒的名單》,因劊子手是法國人而更加刺目:
圍捕
作為臨時拘留所的冬賽館,醫藥、食物、飲水匱乏,擁擠不堪,男女老幼隨地便溺,丈夫能做的僅僅是用衣服為妻子略微遮擋一下;頑童不知末日將至,照常嬉戲打鬧。
世界如此黑暗,同情、憐憫之心仍然散發著永恒的光輝。
喬安娜
為拯救素昧平生、孤苦無依的猶太小女孩,喬安娜不惜性賄賂納粹軍官,波蘭教會更是傾盡了全力(《喬安娜》);向猶太人通風報信、法外施恩的警察(《圍捕》)、放莎拉一條生路手被鐵絲網扎出血的看守(《莎拉的鑰匙》),并非個別現象,法國有2725人在戰后因幫過猶太人而被以色列授予“國際正義者”稱號,人數僅次于波蘭和荷蘭。
莎拉的鑰匙
若無善良的人們,莎拉不可能逃出集中營。等她不顧一切地帶著鑰匙逃回家中,壁櫥里僅剩弟弟腐爛的尸體。可怕的記憶如影隨形,莎拉酗酒、吸毒,以意外事件結束了自己充滿“意外”的人生。
20世紀發生的大屠殺,如同北島的詩句拷問我們的靈魂:
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
鋼琴家(2002)
電影誕生以來表現猶太人苦難的最偉大的史詩.
同情弱者的分寸感控制得很好,這種同情包含對本民族自身弱點的反思,平易的鏡頭上升到哲學的高度:生而為人的局限和痛苦,與愛之博大的糾結。
妹妹,現在說這個可能不合時宜,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謝謝.
預感到來日無多,無法保護家人的屈辱、對妹妹的愧疚,難以割舍的親情,直教人肝腸寸斷.
對不起,我很臟很狼狽.
情況如此絕望、困苦,鋼琴家仍然要為自己的不體面向女士致歉.因為他是人,任何情況都無法抹殺他的人性.黑暗永恒,光明永恒.人性無法滅失,自由就永遠奔流在你的血管里.
餓急,鏡頭展示狼吞虎咽;第2次省略吃飯的鏡頭,這就是節制.波蘭友人知道他不好過,但不可能想到這個大鋼琴家瀕臨餓死的境地.悲愴的一幕.不煽情不做作。戰爭、屠殺、反抗、逃亡、親情、友誼、人性、絕望、拯救,個人命運、時代風云,不僅是猶太人的苦難,也是人類苦難的縮影和寓言,它告訴你的比一座圖書館告訴你的還要多,還要震撼。
修女艾達(2013)
納粹覆滅,猶太人的噩夢仍在繼續:蘇聯、波蘭先后發生反猶、排猶浪潮。
法國因擔心屠殺猶太人的內容招致穆斯林學生的反感,課堂上已不再講授二戰史。2015年巴黎發生恐怖襲擊事件,以屠殺猶太人為背景的波蘭影片《修女艾達》無形中加分,影片本身劇情、表演一流,攝影超一流,毫無懸念地奪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
2002年波蘭政府的調查顯示,二戰期間波蘭人曾在24個地點對猶太人進行了至少30次屠殺,上千名猶太人死于非命,并非所有暴行都受納粹行為和宣傳鼓動;戰后,為阻止大屠殺的幸存者重返家園,波蘭短時間內竟發生了至少50次謀殺猶太人的事件,引發兩次波蘭猶太人向海外移民的風潮。
1962年見習修女艾達在宣誓成為修女之前,從唯一的親戚旺達那里得知自己的猶太人身份,兩人結伴踏上尋親之旅。
私生活放蕩不羈的旺達,曾是令國家的敵人聞風喪膽的法官,人稱“紅發旺達”,擁有警察也不得不對她低聲下氣的權勢,可以直接威脅涉嫌殺害自己猶太親屬、隱瞞實情的波蘭人:“我能毀了你。”
波蘭人對歷史的解讀無比糾結,一方面,他們是戰爭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們也敲響了猶太人的喪鐘。而猶太人需要反思的是,碾壓他們的紅色巨球,猶太人本身亦貢獻良多。紅軍之父托洛茨基、蘇共元老加米涅夫等大批蘇聯、波蘭革命精英都是猶太人。
類似《哈魯斯坦洛夫,開車!》,《修女艾達》好就好在沒有簡單地把猶太人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紅發旺達”本身就是一個隱喻,親人被波蘭人殺害,而她的法槌也賤滿了無辜者的血。
波蘭人以既往不咎為條件透露埋尸地點,懷抱孩子的遺骨,心硬如鐵的旺達問劊子手:
他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也不用回答的問題。
殺人如麻的旺達,對求饒、顫抖的肢體、恐懼的眼神再熟悉不過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切會報應在她身上。
泡澡、飲酒、尋歡、音樂,都無法排遣深重的犯罪感和內疚,只能像鳥兒一樣飛出窗口,獲取永久的安寧。
影片的構圖和光線運用達到教科書級別,旺達、艾達在旅館客房中的平常影像,被自然、妥帖地處理成十字架造型:
旺達獨自在酒吧小坐,背景是街道、馬車、老者,畫面極富層次,人物情緒蓄勢待發,充滿油畫般厚重的質感:
艾達從家族和旺達的悲劇中汲取了什么?
當英俊的情人暢想未來,描摹結婚生子的幸福情景,艾達平和地不斷追問:
那又如何?
片尾一直平穩的鏡頭突然開始晃動、激越,追隨艾達堅定的步伐,象征年輕的修女已找到了人生的信仰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