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樂
春寒料峭,梅花淡淡地開了,生長在天地間的冰姿倩影,蒼古而清秀。梅花報來春消息,賞梅自是繞不開的話題。
壬寅新正,新冠來襲,人們在兩點一線間奔忙,心底卻留戀著香雪海的幾許梅香。錯過了未開、欲開的梅苞,欣賞著盛開、將殘的梅景,總不辜負了這抹春色。
詩人詠梅,以梅曉喻,賦予梅花完人的品格?!笆栌皺M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林和靖把梅花視之梅姑,植梅、賞梅、詠梅,惹得詩人說到今。在陸放翁筆下,梅花高標逸韻,清姿獨秀,即便零落成泥,清香依舊灑滿人間。他將梅花引為知己,心心相印,每到一處必訪梅,訪梅如同訪故人,在逛花會時,“曾為梅花醉似泥”,人送外號“陸梅癡”。陸放翁一生寫下逾百首詠梅詩,垂暮之際,竟道出“一樹梅花一放翁”這樣帶有詩性的俗語,表白“梅在翁前翁做伴,翁在梅前梅奉陪”的情愫。婁東吳梅村,入清時在野,十年間悠游吳中山水,屢赴鄧尉探梅信,北上京師途中,生發了“辜負故園梅樹好,南枝開放北枝寒”的思鄉情。臨命終時,他囑咐家人說:“吾性愛山水,葬吾于靈巖、鄧尉間,立一園石,題曰'詩人梅村墓’足矣?!睆拇耍莻€自號“梅村”的詩人在蟠螭山下的梅村歇下了腳, 村民在他墓園內外遍植梅樹,詩人終與梅花結鄰為伴,不離不棄。
畫師寫梅,貴在意趣,那一朵朵開在宣紙上的梅花,或孤傲高潔、鐵骨錚錚,或小巧玲瓏、羞羞答答,冰心玉骨,令人陶醉。彭玉麟的鐵血梅花,干如鐵,枝如鋼,花如淚,他以筆為媒,痛悼摯愛,哭吟“平生最薄封侯愿,愿與梅花過一生”,四十年間 “頹然一醉狂無賴,亂寫梅花十萬枝”。無論鐵血梅花,還是那些被譽為梅花百韻的詩作,彭玉麟筆下的梅花極具人格,對于梅姑愛而不得的悔恨淚和相思情盡顯其中。這位做過晚清兵部尚書的硬漢,其鐵骨柔情,蕩氣回腸,使人動容。惲南田的沒骨梅花,師法徐崇嗣、王冕,為古人重開生面,自成一格。他筆下的梅花,洗去鉛華,淡然天真,逸筆情韻極高,他自嘲“平生與梅有緣,既畫之又賦之,自樂如此”。吳湖帆、潘靜淑出自姑蘇名門,伉儷情深,潘靜淑出嫁時,娘家以南宋湯正仲《梅花雙爵圖》為陪嫁,而立之年做生日,乃父潘祖年以南宋景定年間刻本《梅花喜神譜》相贈慶生,二人喜不自勝,旋即將寓所書齋名為“梅景書屋”,刻“吳氏梅景書屋圖書印”“梅景書屋”“宋梅”等印章,并合作《梅景書屋圖》。畫中,幾間屋舍掩映于山澗白梅林海間,屋外云山霧罩,流水淙淙,屋內一文人高士與紅衣女史憑案對坐,儼然是吳湖帆與潘靜淑向往生活的浪漫寫照。十年后,潘靜淑不幸病逝,吳湖帆悲痛欲絕,整日處于恍惚中,為悼念亡妻,他不惜出售珍藏含印千余方,得四千元印價費,用以出版亡妻遺作。多年以后,吳湖帆又畫了《梅景書屋行看圖》。畫中,他與繼室顧抱珍置身于仙境般的梅林里,與月亮里的潘靜淑對望,題詩“梅影三生成眷屬,月華同夢即成倦”。
梅花淡淡地開,隨風輕輕地舞,剪一枝梅插入瓶中,在清冷的月華下,看見梅花在素墻的投影,心生歡喜。梅花落了,梅子熟了,春風和氣,福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