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如果沒有謙卑之心,所能獲得的成就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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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邁克爾·坎寧(Michael Canning),杜克企業教育學院(Duke Corporate Education)新業務全球負責人,Dialogue雜志編輯主任。
在高雅的演奏藝術世界里,茱莉亞學院(The Julliard School)聲望崇隆,鮮有其他院校能與之媲美。根據2021年QS世界大學排名,茱莉亞學院在表演藝術專科領域位居全球之首。
該學院成立于1905年,在發掘培養世界級音樂人才方面久負盛名。而在該學院的歷史上,約瑟夫·波利西(Joseph W Polisi)博士的貢獻鮮有人能及,他大大提升了茱莉亞學院的地位,他從1984年到2018年擔任茱莉亞學院院長。
波利西的人才觀源于他深厚的人文主義思想。對于演奏藝術家,他會從多角度進行考察。理解演奏者音樂才能包含哪些方面,并將其發揮到極致需要一個過程,這當中不僅要看演奏技巧。
“在年紀小的時候,比如8歲、10歲時,音樂才華往往是通過演奏技巧表現出來的。如果一個8歲的孩子可以演奏技巧難度很高的作品,那么就會被視為才華卓著。”
而到了大學階段,試奏要求就不一樣了。在試奏前,評審老師會要求學生同時準備18或19世紀的古典作品,以及當代音樂。學生試奏時通常不用完成整支單曲。“茱莉亞學院經驗豐富的老師,能夠在幾分鐘內就判斷出學生的技巧是否到位。”
有些音樂學院招生時,只要考生技巧達到一定水準就可以錄取。但波利西說:“茱莉亞學院的做法略有不同,因為我們要考察的不僅是嫻熟的技巧或技藝。我們要看考生是否有想象力、冒險精神,是否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并把它轉化成自己的作品。”
音樂、舞蹈或戲劇表演所需的技巧會有所不同,但三者也存在相通之處。
“一般來說,我們希望錄取的年輕藝術家可以把高水平的技巧和豐富的想象力、創造力結合起來,達到理想的藝術效果。在我看來,藝術就是要做好人際交流。當然考生是否思維開闊,是否對學習充滿熱情也很重要。”
波利西強調,這是一個關鍵的差異化因素。“這一點很重要。常有一些考生雖然才華出眾,但認為一切都已做到,所有事情都無須再做改進,于是可學的東西也所剩不多了。這樣的話,我們就無法營造出一個積極的學習環境。”

波利西在回憶時說到他父親最大的榮幸是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指揮家”——阿圖羅·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演奏。
有一天他去和托斯卡尼尼會面,發現這位偉大的樂團指揮正在研究貝多芬第五交響曲的樂譜。
“我父親感覺有些意外。因為他與托斯卡尼尼很熟,所以才問了這個問題:'大師,這首作品您已經指揮過很多遍,為什么還要研究這譜子呢?’托斯卡尼尼回答道:'噢,孩子你有所不知。我每回讀譜都能發現新東西。’那時托斯卡尼尼都是快80的人了。”
在波利西看來,所有最高境界的表演藝術都貫穿著精益求精的態度和勤學不輟的努力。
他提起在疫情暴發前對費城交響樂團的訪問:“當時他們正在排練貝多芬的第五、第六交響曲。顯然,貝多芬第五交響曲是樂團曲目中的標準習作。”
然而波利西看到偉大的樂團指揮——揚妮克·涅澤特-塞甘(Yannick Nzet-Sguin)正在指導樂團演奏成員的弓法。
“他在改變費城交響樂團的弓法,盡管費城交響樂團已經無數次地演奏過這部作品。這樣的姿態反映了指揮家的最高標準。”
波利西在談話中還提到,一些高水平的職業樂團有時會邀請商界人士來觀看樂團排練。
“當中會向他們說明,參加排練的都是經驗豐富的演奏家,能夠進入樂團的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這時來觀摩排練的客人通常都是這樣的反應,'天哪,都達到這個層次了還要做這么多的糾正。太了不起了!嗯,我們在企業里也可以采用這種方式’。”
波利西認為這種為了精益求精而不懈努力就是他之前提到過的“想象力”和“不斷求索的精神”。這種精神具體是什么表現呢?
“當一個人有了這樣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態度,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今晚演出非常成功,我們明天再做得更好一些。’”波利西覺得茱莉亞學院很出名的一個觀點就是:“我們會一直精進,直到最后一場演出。”
這個觀點提醒我們,人類為實現可能性的種種努力從未停止。

“我們還會和報考學院的學生進行一次面對面的交流,時間不會很長,大約5到10分鐘,大家在放松的狀態下聊,答案無所謂對錯。”
波利西舉了幾個例子:“比如說你對哪本書感興趣?如果是音樂專業考生,我們會問:你最近看了什么演出?如果報考的是表演,我們可能會問他:對哪支交響樂或哪位作曲家感興趣,或者是喜歡哪些流行音樂?我們問這些問題,只是想看考生們如何應對,還有就是他們作為普通人的樣子。”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茱莉亞學院是個高度專注的學府,我曾經開玩笑說高度專注既是我們最彌足珍貴的特點,也是我們最大的問題。因為在很多時候,學子們專心練琴,心無旁騖,連續6到8小時不間斷,有時甚至不會注意到向南200碼的大都會歌劇院,或者隔條馬路的紐約交響樂團正有演出上演”。
但要做到全面發展,學院對學子還有更深層次的要求。波利西介紹,在他的院長任期內,差不多一直都有社區服務項目。學院要求學生到醫院、安養院、養老機構及學校進行演奏。
“剛開始的時候,我認為這樣的活動讓茱莉亞的學生們有機會為他人提供服務。但當我親眼觀察到了學生在社區服務過程中的表現后,我才意識到,這些經歷對于年輕藝術家產生了巨大的積極影響。”
波利西和我們分享了一個年輕長笛演奏者的故事。她去的是一家提供臨終關懷的安養院。那里的病人已經無法走到休息室來聽演奏,有的甚至已經臥床不起。
“于是安養院的護士請她在走道里吹奏音樂,這樣院里的每個病人都可以聽到。演奏結束后,護士過來向她表示感謝,告訴她剛才的這段演出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特殊。護士對她說:'有件事想告訴你,但你別難過。我們有位病人聽著你的演奏離開了人世。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聽到的是你用笛子吹出的音符。’”
年輕的長笛手一下子潸然淚下。“既有當時心中涌動的情感,也包含了對自己責任的全新認識,那就是演奏者將作品一個音符不差地演奏出來還遠遠不夠。她認識到自己有責任用音樂去感動他人。”
波利西為我們舉了這個例子。他還告訴我們,這位長笛演奏者后來成為了全美最成功的音樂教育家之一。
這個感人的故事揭示了一個重要原則。波利西指出:“我稱之為'公民藝術家’的重要經歷關系到他們在舞臺之外承擔的責任。”
比方說,藝術家們通過在公立學校授課可以提升他們的溝通能力。“他們不僅可以更明白地解說音樂,還可以提高表演水平。年輕人有了這些經歷會變得更有同情心,更愿意付出,更有愛心。”
在領導力方面也有類似的情況。事實上,杜克企業教育學院也有安排企業高管到安養院的體驗內容,讓他們可以置身不同的環境。
喜歡上這種體驗并有所收獲的企業領導,表現出了他們所具備的學習能力和成長潛質。我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他們深切的謙卑之心。
波利西對此的理解是:“人如果沒有謙卑之心,所能獲得的成就非常有限。首先,謙卑能夠讓人主動去了解他人。這種體驗也可以稱之為'同理心’,付出同理心也就是努力去理解不同個體如何看待世界,這樣人們就可以學習到新事物,不斷地對我們的藝術觀和社會價值觀重新評估。”這就是為什么謙卑是駕馭能力中最基本的組成部分。
波利西堅信藝術具有推動變化的力量:“我感覺藝術家們有責任回饋他們所在的社區,他們有責任讓人們明白:藝術是美國社會肌體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面對其他劇變,波利西認為:“藝術也許能夠提供一個全新視角,幫助我們理解人性。我并不是說藝術可以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但藝術可以提供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自身的存在和人性。這面鏡子是一個強大的工具,讓我們能更好地了解人類的生存境遇。”

這一重要舉動源于波利西和學院董事會主席布魯斯·科夫納(Bruce Kovner)在2008年世界經濟衰退后的一次談話。兩人在談話中交流了茱莉亞學院的未來發展,以及學院全球化拓展的機遇。
茱莉亞在學員構成上已經相當國際化了,有差不多30%的學生來自美國以外的國家和地區,但波利西認為:“我們過去沒有以一種全球化視角來布局學院在紐約以外的活動。盡管有顧問建議我們拓展一些傳統的商業品牌合作模式,我們決定還是做自己擅長的事情,即表演藝術的教學和呈現。”
波利西和他的團隊將茱莉亞的教育傳統帶到中國,并期待有進一步的發展,培養的學生不能只是停留在音樂技巧層面。
“我們天津研究生院的每一名學生都必須走出校園,我們還要求他們參與音樂或藝術方面的創業課程。這在中國是全新的,它將有助于實現我們培養'公民藝術家’的理念。”
我們身處商界,但我們可以從茱莉亞學院那里學到如何發現有潛質的人才。
的確,技巧是基本功。但能夠帶來不同結果的是找到那些能夠將基本功和創造力、想象力結合起來的優秀人才:
他們要具備藝術性,從而能夠與他人建立聯系并產生重要影響,同時他們還要有強烈的學習欲望并不斷向前進步。無論在音樂藝術領域還是企業管理方面,對于無限可能的追求一直在繼續。
本內容有刪節
原文《發現高潛人才:共情與謙卑》
刊登在《商業評論》2022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