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強者身上綻放的柔弱花朵
我剛工作后結識大作家的起點很高,先是給嚴文井先生當了幾回翻譯加跟班,后是澳洲學者介紹我去葉君健家聯系什么事,就順勢采訪了葉老。這兩位都是中國兒童文學界巨擘。但他們那時就是讓我沒有感覺到他們的“童心”,很是令我驚詫。
跟嚴老去的都是國際場合,他以中國文學界領導的身份指點江山,自然氣度非凡。他送我的書首先是散文集和長篇小說,只有一本童話。采訪葉老本是想好好寫寫“童話爺爺”的慈祥,卻出其不意被他引向他剛在英國出版的長篇小說三部曲《寂靜的群山》英文版,他慷慨激昂地談的是“中國geming的根本問題是土地問題”并點名說當時的某位guojia領導人也未必明白。我時而迷惑,這樣的兩大文學強人與“童心”和“慈愛”這些傳統上形容兒童文學作家的詞兒有什么聯系?
后來發現我們的童話奶奶冰心當年也曾筆鋒尖銳地諷刺過京城另一女性名人,冰心自己曾是民國政界和知識界社交名流,后來以帶刺的玫瑰形容自己的雜文隨筆。于是我就暗自感慨,中國的兒童文學界竟然是這樣一批強人和鏗鏘玫瑰領銜啊!而他們的兒童文學作品卻呈現出了與之全然不同的柔美、溫婉和慈愛的一面。這是多么奇特的組合體啊。
“沒有流出的淚水/這些柔弱的樂句/正在悄悄流逝”,這是嚴老散文集前的“自我題照”,旁邊是他青年時代文雅俊美的照片,可與明星媲美。他最早的散文集和長篇小說都是現代派風格的冷峻靈異之作。直到前些天他的百年誕辰座談會上,人們開始談論他的成人文學作品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但被忽視了。又談到他是一個多么慈愛的長者,一片慈愛之心滋潤了他優美的童話。還有人提到了嚴老“柔弱的心”。于是我的思緒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結識他與葉老的那些印象中。我更加堅信,能寫出最優美童話的人,他們該對成人世界的黑暗有多么深刻的洞察和痛恨,有著多么剛強的性格去對付現實世界的丑陋,他們有多么剛強,內心的柔弱和柔美就能釋放到多么極致,他們的剛與柔是成正比的!
現實生活中我還頗了解幾位很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多是扮演強者角色的大老爺們兒,也都有兩幅筆墨,寫成人作品很出色,其犀利程度與學術性并不比其他名家遜色,但一旦寫起兒童作品來,那般柔情似水,那般童稚天真,令人驚嘆。他們是用這幅筆墨釋放自己最美的愛心吧。
這不得不讓人聯想起兒童文學大師安徒生來,他其實寫了很多成人作品,他忍受了愛情的無情折磨,最終用童話的方式塑造了“美人魚”的愛情形象。
還有那個塑造了小飛人彼得·潘的作家巴里,更是經受了長期心理痛苦折磨,他心靈深處一直思念的是早逝的哥哥,最愛的是母親,妻子被秘書勾引走后一直孤身一人生活,最后把大部分資產贈送給自己的女秘書,她是倫敦城里的大美人,似乎是理想中母親的替身。他同樣早期是在成人文學世界里闖蕩,靠寫舞臺劇和當記者謀生,最終以《彼得·潘》功成名就,晉爵,當了大學校長。他是個集柔弱和剛強于一身的典范,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寫出流芳百世的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