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宏宇
小時候聽劉蘭芳阿姨講的評書《岳飛傳》，“認(rèn)識”了“民族英雄”岳飛。
后來長大，這位民族英雄，在心里多了很多評書里沒講的色彩。
再后來，忽然一日，權(quán)威部門講：岳飛不能再被稱“民族英雄”。登時懵圈！靠，這也能變？！緊接著的第二輪反應(yīng)是：這都能變，還什么是不能變的？
于是，趕緊補課——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眼看將老，說不得哪眼沒看到，哪耳朵沒聽到，就真跟不上時代了。只是跟不上的“愚鈍”倒也罷了，做文字工作的，哪跟弦沒搭上，一不留神犯個錯誤啥的，弄不好“惹禍”呢！
所以，補課！
可的確，真的、真的、真的，是——沒補明白。
沒補明白，說出來大家?guī)椭姹妫降渍厥拢瑱?quán)當(dāng)“廣義”求教了。
（一）為什么岳飛不能再被稱“民族英雄”
關(guān)于為什么不能再稱岳飛為“民族英雄”，“官方”的解釋，大意如下：
岳飛的事跡，最主要的就是“抗金”，即與女真族政權(quán)“金”的軍事對抗。因為岳飛及其統(tǒng)帥的“岳家軍”，在這個對抗的歷史事件中表現(xiàn)忠勇、突出，故而岳飛被稱“民族英雄”。
但是，女真族，也就是岳飛的對手，后來是滿族；再后來，滿族也成了“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所以，當(dāng)初岳飛跟“金”的斗爭，其實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不同民族之間的爭執(zhí)，最多只能算“兄弟相爭”。如果將岳飛與“金”的對抗繼續(xù)定義成“民族之間”的斗爭，就有將滿族排斥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意味，也就似乎有了“分裂”之嫌。
故而，繼續(xù)稱岳飛為“民族英雄”，是不妥當(dāng)?shù)摹Ｓ谑牵粶?zhǔn)再這樣稱謂。
無獨有偶，頭兩三年，有一部講唐代國士顏真卿（大書法家）故事的電視劇，也是因為濃墨重彩了顏真卿作為文官抗擊“外族”侵略的事跡，而于拍攝中途被“叫停”。理由是：顏真卿所“抗”的“外敵”，如今已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那時的“抗”，屬“兄弟之爭”，今時不宜以“敵我”姿態(tài)表現(xiàn)，否則，即有“分裂”之嫌。
（二）由歷史到現(xiàn)實的演變
由上面“真實的故事”，禁不住生出挺“重大”的疑問。關(guān)于歷史。關(guān)于現(xiàn)實。關(guān)于現(xiàn)實和歷史。
現(xiàn)實中，是否存在“分裂”，竊以為不是咱們可以議論的。事實上，具體到筆者，也確實不知道。能知道的是，講講古代抵抗外敵侵略的故事，就必定會引發(fā)、助長今時的莫須有的“分裂”，是挺可笑的邏輯。還能知道的是，如果可以由古代這樣子“輻射”今天，那理論上，也就能從“今天”輻射去古代。那樣的話，古代的徐福帶走的那五百童男童女的后裔，跟今天“中華民族大家庭”，又該是什么關(guān)系呢？
古代是古代，今天是今天。“中華民族大家庭”屬于今天。從歷史唯物的角度來說，其如今日所共知的狀態(tài)的“形成”，跟之前所有歷史事件，包括“爭斗”、“抗擊”，都分不開。
典型舉例：“中原族群”與北方游牧族群的“對立”與“統(tǒng)一”。
長城，至今仍被作為“中華民族”引以為傲的實物標(biāo)志，彪炳著其悠久的歷史。
去過長城甚至只是“知道”長城的人，大概都會被以各種形式告知及反復(fù)告知：長城是防御工事，所防御的，是北方的游牧民族、族群。
也就是說，長城“內(nèi)外”，在從有“長城”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公元前八世紀(jì)前葉至公元前三世紀(jì)后期），到今時我們可以游覽、領(lǐng)略到的“明長城”（公元十四～十七世紀(jì)），跨越兩千多年歷史，一直喻示著其內(nèi)、外不同族群間的對立、對抗。
在這一漫長過程中，長城以里的“華族”、“夏族”、“華夏族”，兼收并蓄了無以計數(shù)的“同域”即同在長城以里聚居的其他部族，融合成了今天的“漢”民族及“共生”的諸多“少數(shù)民族”，形成所謂“中原族群”。
同期，在以長城為界的南北對立、對抗中，長城以外的游牧民族、族群，也通過各種方式，與長城以里的“中原族群”，發(fā)生著交融。
亦即：在長城還起作用的兩千多年間，長城內(nèi)外的不同族群，始終處在對立、交融相交錯的狀態(tài)；其結(jié)果，就長城以外的游牧民族、族群而言，大致呈三種趨向：
一是與長城以里的“漢”民族為主體的“中原族群”完全融合。
二是與“中原族群”形成“穩(wěn)定”或說“平衡”的“共生”關(guān)系。
三是向別處遷徙。
（女真人）
其中“一”所及的“完全融合”者，成了今天“漢”民族的組成部分；“二”所及的“穩(wěn)定”或說“平衡”地“共生”者，形成今天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三”所指的向別處遷徙者，則或融入其他民族、族群（比如今“獨聯(lián)體”國家和中亞以至西亞、東歐一些國家的主體族群），或在與當(dāng)?shù)刈迦旱摹澳ズ稀敝姓紦?jù)主流，形成以之為主導(dǎo)的新族群（比如匈牙利、土耳其的主體族群）。
除去遷徙去了別處的，另外兩種，也就是上述“一”和“二”，隨著社會變遷和國家的發(fā)展，在今時，與漢民族及諸多其他民族，共同構(gòu)成了今天我們說的“中華民族大家庭”。
這個大家庭，由上述可知，是從遙遠(yuǎn)過去的對抗、融合、再對抗、再融合，逐步演變而來的，并非“一開始”就是這樣。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沒有對抗，就沒有融合，也就沒有今天的“天下一家”。如果沒有對抗，或者說只是“兄弟之爭”，那長城不成笑話啦！
（三）岳飛所抗的“金”是今天的滿族嗎？
岳飛抗金，金就是滿，滿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故而……
這邏輯中，除了上述歷史的演變被輕易“帶過”，還有個蠻重要的疑問——岳飛所抗的“金”，就是、真的就是，今天“中華民族大家庭”一員的滿族嗎？
答案是：不一定。
絕對點兒，也可以說：不是！
這個偏誤，或者也可以說“錯誤”，嚴(yán)格講，不能被說成“無知”。
因為，“歷史的常識”，大體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歷史的常識”應(yīng)該大致是這樣講的：明末女真族首領(lǐng)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建立了名為“后金”的女真族國家。他死后，他的第八子愛新覺羅·皇太極即位，將民族的名字“女真”改成了“滿”，將國家的名字“后金”改成了“清”。再后，這個由新改名的“滿族”為主體的叫做“清”的國家，占據(jù)了中原主流政治地位，并綿延了二百大幾十年，是為中國封建社會最后一個王朝“清”……
（滿族）
由上述，得出“女真就是滿”的結(jié)論，無可厚非。
為什么說“無可厚非”而不說“正確”、“沒毛病”呢？
因為，的確，不夠“正確”，也不是一點兒“毛病”都沒有。
毛病、不夠正確，以“先來后到”的邏輯而論，問題并不出在后來乃至今時的“歷史的常識”，而是出在努爾哈赤身上——因為他借用了“金”的國名，將自己建立的國家稱為“后金”，所以，后面一連串就都“誤會”了。
借用！
沒錯！
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大清國”真正的最初締造者，對“金”這個字，是借用。
女真族，在其已稱“女真”的時候，仍是偏踞在東北極寒地區(qū)的很弱小的漁獵民族。
注意，是“漁獵”，不是“游牧”。
后來，他們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名曰“金”。時隔不久，他們以漁獵部族特有的悍勇，征服、平滅了曾經(jīng)奴役、欺凌、屠殺他們的“主人”——“大契丹”的遼國，繼而借著這個巨大勝利及其附帶產(chǎn)生的強大武力，悍然入侵北宋王朝占據(jù)的中原，滅亡了北宋，占領(lǐng)了其大片國土。岳飛，就是在這個歷史時期，跟他們發(fā)生對抗并被后世稱頌為“民族英雄”的。
再后來，南宋時期，金，作為定都在長城以南（今北京市一帶）的國家，向西、南、北三個方向，武力擴張了大片地盤，曾經(jīng)有過一度的繁榮、強大；但只是曇花一現(xiàn)——他所滅亡的北宋變成了南宋，他還沒能平滅南宋，就被背后崛起的蒙古族打垮了，并很快滅亡。
滅亡了的“金”，其女真族屬民，有一部分因為已移居到偏西的中亞地域，其后裔，就被所處地方及周邊其他民族逐漸融合，成為今天說的“高加索人”的一部分；而更多的“遺民”，則退回到了曾經(jīng)的發(fā)祥地及由那里“進犯”遼國和中原的路途上。
隨著歷史變遷，他們因為族群變小、蒙古帝國壓迫等多重原因，逐漸分置成三個“區(qū)塊”。
其中作為“金”國統(tǒng)治階層和主流貴族階層也就是岳飛當(dāng)初所“抗”的最主要對手的那一部分，因受打壓更嚴(yán)重，呈愈發(fā)弱小狀，避難般隱入廣袤的大小興安嶺，社會形態(tài)也因之發(fā)生倒退，基本“回歸”到了“最原本”的漁獵狀態(tài)，在蒙元帝國（元朝）中后期至明朝初期時，形成了被叫做“野人女真”的部族。
（高加索人）
當(dāng)初隨著他們向東向北流亡的更多人群，則處于相對“安全”的生存狀態(tài)，聚居于今黑龍江省的平原、丘陵地區(qū)，被稱“海西女真”（其中“海”字，指黑龍江，意為聚居于黑龍江以西即今我國境內(nèi)部分）。還有一支，數(shù)量、階層甚至血統(tǒng)都更“談不上”、基本在“金”的時期近乎被當(dāng)作“流民”看待的，為求存，與蒙、漢相交融，居留在了相對更靠近中原的“建州”（今遼寧省撫順一帶），仍很大程度保留女真族的風(fēng)俗習(xí)慣，被稱“建州女真”。
滿、清，滿清，就發(fā)祥于這支其實已與蒙、漢較充分交融的“建州女真”。
由于“建州女真”與蒙、漢的交融，元明以來，相較“海西女真”，獲得了長足發(fā)展，比幾乎“不知所蹤”的“野人女真”，就更呈先進和繁榮。
到明朝萬歷年間，其杰出代表愛新覺羅·努爾哈赤，以“漢化”的政治智慧，借助蒙、漢的力量，統(tǒng)一了建州女真各部，繼而極大程度吸納、兼并了“向心而來”的海西女真，形成“八旗”機制。
后來，他兒子皇太極，通過帶有明顯“漢”或說“中原”政治性格特征的“聯(lián)合執(zhí)政”的“軟手段”，完全吞并了海西女真，形成了“滿族”，固化了“滿八旗”、“蒙八旗”的準(zhǔn)軍事化國家機制，改國號為“清”，稱“皇帝”（努爾哈赤建立的國家叫“后金”，他作為國主，稱“大汗”），即為“清朝”前身。
清王朝入主中原后，在長達268年（1644～1912）的統(tǒng)治時期里，因治政、民族和解、文化和生產(chǎn)發(fā)展等方方面面的需要，將大批漢族、蒙族以及中原其他民族的人“開旗”，“變”成了“滿人”。這些“新生”的“滿人”，跟原本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融合起來的“老滿人”，共同構(gòu)成了后來的“滿族”，并延續(xù)至今。
（滿清）
這樣說來，不難推導(dǎo)出：岳飛當(dāng)初抗擊的“金”的核心、高層，亦即所“抗”的主要對手，是后來的“野人女真”，而并不是形成今天“滿族”的那部分人。
這樣的話，似乎也可以說，“岳飛抗金，金就是滿”這話，不那么嚴(yán)謹(jǐn)。
至于在“清”建立時仍存在的“野人女真”后來的去向，比較權(quán)威的說法是：這支本來就很“凋零”并且基本“退回”近乎“原始”的漁獵生存方式的部族，后來因為生存需要，又?jǐn)?shù)度分離，形成地域上各自獨立存在、相互失卻連帶的幾個部族；最后呈現(xiàn)出三個部分，分別沿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建設(shè)相對固定的聚居地，及至烏蘇里江畔；再因當(dāng)?shù)刈匀粻顩r，各自延伸出略顯不同的習(xí)俗和主流生活方式。
這三個部族，現(xiàn)在也歸在“中華民族大家庭”里，就是——鄂溫克族、鄂倫春族，以及赫哲族。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個生存方式“原始”，人口稀少并呈下降趨勢以至于已近乎不能保守部族延續(xù)所需的人口數(shù)量和人口結(jié)構(gòu)的民族，在1949年共和國成立后，得到了妥善保護和充分尊重，族群人數(shù)轉(zhuǎn)降為升，人口結(jié)構(gòu)趨于合理，并且在保有國家特許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例如捕獵）的基礎(chǔ)上，也幾乎與“大家庭”中其他成員“同步”邁入了現(xiàn)代社會。
（鄂溫克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