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散文】林兆豐《難忘母親的打鹵面》
【作者簡介】林兆豐,男,字瑞雪,號藏趣齋主人,中共黨員。黑龍江省煤礦作家協會會員、雞西市作家協會會員、密山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做過中學教導主任、中學校長,現任密山市委黨校教研室主任。1984年開始寫作,到2015年在《雞西日報》《北方時報》《黑龍江經濟報》《黑龍江日報》《中國文學》等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雜文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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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大學一直是母親的心愿,可我沒能完成她的心愿,每每想起,心里就有些許的不安,看著兒子慢慢長大,我便把母親的心愿寄托在兒子身上,兒子沒有讓我失望,2009年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母親摸著我兒子濃密的頭發,眼里含著淚水,母親抬起青筋外露的手抹眼淚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臉笑得像迎春花開,于是,我撲通一下坐在炕沿上,像完成一次長跑,雖說我不濟,但兒子總算在母親的有生之年圓了她的夢。
我和兒子坐了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到了學校,九月的天剛剛有點涼爽,我們中午到學校的時候,天熱得要命,捧著兒子的入取通知書,高興勁還沒過,竟然沒感覺到熱。安頓好孩子,我就給我的同窗好友周峰打了電話,告訴他我來到了省城。
他原先在縣城農業銀行工作,他是那種不甘人后的性格,經過多年的努力,終于考入省城的一個單位擔任要職,還真有點科舉成名的意味。因為是同窗好友,我在電話里自然聽出了他的喜悅。
“你現在在哪兒,我打車接你!”電話里親切的話語,著實讓我感動。
“我在XX大學”。
“你等著,我接你”。
“兄弟,我坐班車去。”
“小氣樣,班車到開發區,明天早上你能到就不錯了。”
他執意要來,沒辦法,我只好叫了一輛出租車。幾年不見,周峰的頭上也添了幾根白發,畢竟是五十歲的人了。當我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仿佛時光倒流,少年時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
開發區一個叫九轉小磨的飯店,名字聽來很怪,不像飯店。一進屋,富麗堂皇的大廳著實嚇我一跳。這幾年條件逐步變好,我還是在吃穿上保持小時候的習慣,盡量不浪費。看到這場面我還是為大城市的消費觀念和我這個小縣城人的思想比起來有些大相徑庭。
客隨主便,我聽從了他的安排,在這豪華的包間里體驗一回大城市的生活。店名為啥叫九轉小磨,原來店里的豆漿等吃食都是當著客人現磨的,把農村的作坊搬到城里,讓城里人也享受一下農村的生活。我想:城里人真能折騰。
記得那天我們喝的是稻花香白酒,半斤酒下肚,周峰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現在條件好了,滿桌都是好酒好菜,不乏山珍海味,可我永遠也忘不了上學時你家老媽給做的打鹵面,還沒出鍋,口水就下來了,現在沒那個感覺了”。他的話勾起了我三十年前的一些往事。
我們的初中生活是在鄉中學過的。我家離學校五點五公里,我在學校住宿,周峰家是鄰鄉的,我們學校中考成績突出,他才轉到我們學校,分在我們班。恰巧,他的哥哥家在我們一個村,她家住三隊,我家住二隊。每到周一早上,我們四點多吃完飯,走上一個半小時的路才到學校,為的時早到學校趕上自習課。
冬天,天還沒亮,我和伙伴們就出發了。太陽冷冷的從東方爬起來,好像沒睡醒似的,陽光照在我們的身上,四周是銀白的世界,冷風打透了我們身上的棉襖,不快走就冷得打哆嗦,我們有時打鬧,有時講故事,有時生氣了還和小伙伴打上一架,那時我長得瘦小,有人想欺負我的時候,周峰第一個沖上來為我解圍,友誼從那時候開始建立起來了。
經冬歷夏,寒來暑往,我們把腳印鋪滿了土路和草地,也把笑聲和童真留給了路邊的野花和小河,野花老了又年輕,小河凝固了又消融,我卻無法重復年輕,逝去的歲月只是心里鮮活的往事。
那是特殊年代,改革開放剛開始,溫飽已經基本解決,吃喝用都趕不上現在,物資匱乏。我們每天以窩窩頭、玉米碴子作為主食維系生命,就這樣我們還是比家里吃的好,為了保證我們上學,每家都是先把糧食交到學校,青黃不接的時候,父母只能用青菜和嫩玉米和面瓜一類的東西勉強度過那艱難地歲月,我們還抱怨伙食不好。以至于同學們吃飯前,喊著:“改善伙食啦!昨天窩窩頭,酸菜湯,今天酸菜湯,窩窩頭。”一頓四兩的窩窩頭對于我來說還是夠吃的,可對于又高又大的周峰來說,簡直就是吃不飽。肚子總是打鼓。我就時常和做飯師傅搞關系,把大伯父家的煙葉偷出來送給他,他自然就能多給我打二兩窩窩頭,讓周峰不至于餓肚皮。現在想起來,父母艱難的供我們上學,是多麼的不容易,我總為我的抱怨后悔了好長時間。
周峰的嫂子對他不好,沒把糧食及時送到學校,星期天不給他做飯,他回家晚了就自己用水煮玉米豆粒吃,生澀的老玉米嚼在嘴里,眼里的淚水不自覺的掉了下來。同學們在食堂打飯吃,他蹲在班級里的爐火旁烤土豆,我把他的飯盒打好飯放到他面前時,他的眼睛流露出感激的目光。他向我傾訴他的委屈和無奈,我成了他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我自然也為他保守秘密。每到周六下午放學他就開始犯愁,想回家沒有車,只有硬著頭皮去他哥哥家。有一次,周六放學,他照例在班級的墻角發呆。我拉著他的手,一邊勸他一面走出學校大門。我自作主張地告訴他,今天去我家。
鵝毛大雪紛紛的下著,天陰著臉,好像特意和我們這些中學生過不去似的。我們開始還像往常一樣,繼續重復昨天的故事,邊打鬧邊走路。雪漸漸的大起來了,足有半尺厚。大家不得不艱難的互相緊跟著走路,周峰依然走在最前面,我們都踩著他的腳窩,一步一步難前行著,到家的時候,一起往家趕路的同學們都累的筋疲力盡喘不上氣來。
媽媽老遠就接我們來了。看到我們頭上、身上都是雪,童話般的走進家時,臉上露出了笑容。灶堂里的火早就紅起來了,面條在我們進屋時就已經下在鍋里沸騰了,媽媽幫我倆掃掉身上的雪,擔驚受怕的心才像撈干酸菜的石頭落了底。那種心情在母親的臉上沒有表露出來,眼神里那種擔心,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看著鍋里上下翻滾著的水,面條好像水里的魚游來游去,面香隨著屋里的熱氣飄到我的鼻孔時,口水就不自覺的淌下來了。
我們歇好了,面條也上來了。吃了一個星期的玉米餅和大碴子,看到熱氣騰騰的面條,我早把剛才的煩惱和走路勞累扔到九霄云外了。我和周峰吃的真起勁,不一會就狼吞虎咽的把面條吃光了,雞蛋和韭菜做的鹵子在那時也是格外的鮮。我這才想起來媽媽,我問:“您吃了嗎?”媽媽回答我說:“我早就吃過了!”,“你倆吃飽就好”。那時候面少,吃面都是過節和家里來親屬的時候能吃上一頓,那是對客人最好的款待。
童真可愛,吃完飯,我倆又出去打雪仗,把套鳥的工具找出來,開始我們的冬天里的樂趣。我手臉凍通紅,腳也有點麻木時,我跑著進了屋。眼前的一幕把我驚呆了,桌子上一碟咸菜,我倆剛才沒吃完的鹵子底,還有一碗大碴子,母親在一口一口的吃著,母親發現我的時候,下意識的把飯碗放到了桌子底下,她以為我沒看到。我明白了,原來我們吃面條的時候,母親偷偷的把大碴子熱在鍋里的。我真后悔,為什么沒給媽媽留一碗。今天想起來,還有點自責。自責我的不孝和吃食的貪婪。
周峰還是知道了母親中午沒吃飯的事,心里有些不安。母親和我們說:“我們這代人沒趕上好日子,過得苦,你們都要考上大學,有出息,我吃啥都香。”這樸實的話語一直牢記在我們的心里。
畫面又回到了宮殿般的酒店,酒還在喝著。周到同學也迎合著我們的談話,畢竟都是那個年代,一起生活和學習過來的。兒子不了解那時的情形,說道:“你們說的是啥時候的事了,我們不可能和你們去吃糠咽菜,也不能用那時候的眼光看待我們這一代,我們努力的拼搏,一定會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聽了兒子的話,我很高興,內心也流露出一點點的擔心。
走出飯店的包房時,已經十二點了,我們不知不覺的聊了六個多小時,我偷偷的問了服務員今晚消費的錢數,他也悄悄的告訴我:四個人消費八百元,我嚇了一跳,在我看來這頓真是奢侈之及,里面卻包含著三十多年的濃濃的同學情。
一年后的清明節,周峰回家探親祭祖,他從前的同事找了一臺越野車去祖墳祭拜一下,晚上我們同學小聚。小城沒有太豪華的飯店,我也找了一家小城里像樣的館子,叫了幾個同學陪他,正好周到也回來上墳,正好一起,又聊了一個晚上。安排飯店時我的想法是:酒不一定好,菜也不一定太好,感情一定要搞好,沒必要鋪張浪費,之前,我特地安排本地的白魚和很多城里人吃不到的特產。酒酣之時,周峰再一次提及母親三十年前那碗很平常的打鹵面給他留下的難忘的印象。
離開省城,告別xx大學校園的時候,我放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