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趙乃慷慨悲歌之地齊魯多鴻儒,燕趙饒壯士。
燕趙內跨中原,外控朔漠,土地深厚,陽光清曠,天氣蕭涼,自古就是雄 視中原的兵家用武之地,以出產英雄豪杰而聞名,唐代大詩人杜牧感嘆此地是“王不得不可為王之地”。
燕趙大地盛產菊花和高粱。菊花散發著高潔蒼涼之氣,它英氣逼人的驕人姿態就是燕趙人的寫照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菊花同時也暗示了燕趙人特有的悠閑生活。高粱在北方的農作物中是最具有遼闊壯美的氣質的,它不 像黃云般的麥穗那么輕裊,也不似谷子穗垂頭委瑣的神氣,它高高地獨立著,在烈日下遍野碧綠,充滿勃勃的生機;高粱熟了可釀成老 白干酒,燕趙人就喜歡喝這個,離不開這個;高粱酒熱烈、醇厚、濃郁的脾性就是燕趙人的脾性。美國人本尼·迪克特曾用菊花和刀來 比喻日本人的民族性格,那么我們何不可以用菊花和高粱來比喻燕趙人呢?
壯麗的碧海青天,巍峨的萬里 長城。大歷史學家司馬遷說:“燕趙自古多悲歌慷慨之士”,然而燕趙大地還蘊含了無限的優雅之氣與閑散的情調,以及太多太多的無 奈和苦難。
燕趙與江南比起來,“正像是黃酒之于白干,稀飯之于饃饃,鱸魚之于大蟹,黃犬之于駱駝。”
第7章 燕趙形局我們姑且在地理上把燕趙界定為今天的北京、天津和河北,歷史上的范圍肯定還要大一些。
在古代,據說燕子飛到燕山一帶就不再往北飛了,所以當西周的開國君主周武王把同姓的貴族功臣召公封到這里后,這個新的諸侯國就被稱為了燕國。
作為最早傳入歐洲的中國戲劇,《趙氏孤兒》描寫的是義薄云天的烈士程嬰和公孫杵臼,他們救護的孤兒趙武,便是趙國建立者趙簡子的祖父。趙國在 趙簡子手里很快就成為了戰國七雄之一。
北京是世界上著名的十大都城之一,即使從金代算起,它作為都城的漫長歷史也已長達800年之久。
燕趙北面有燕山山脈和萬里長城,西部是太行山脈,東邊瀕臨渤海,南方是豐足的大平原。古代軍事地理觀察家們稱這里的地理是:地勢雄要,山川鞏固,內跨中原,外控朔漠,水甘土厚,物產豐富,以扼制天下。對文治武功皆有卓越手腕的忽必烈統一中國后打算建一個新都。當他在上都( 今內蒙古正藍旗東約20里)、大都(北京)之間拿不定主意,這時,僧人出身的邢臺奇才劉秉忠和蒙古貴族巴圖魯就極力勸告說:“幽燕之地,形勢雄要,南控江淮,北連朔漠,大王若欲經營天下非燕不可。”于是忽必烈便選擇大都做了都城。
燕趙地勢開闊,沃野千里,兼有三面天然屏障,自古以來就是人文薈萃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而在漢代之前,北中國的第一大水脈黃河流向比現在靠北,那時的黃河繞太行山流經燕趙大平原,最后在碣石山一 帶入海。于是黃河一方面成為燕趙戰略上的南部天塹,另一方面也是農業富庶的重要保證。那時候,北中國是整個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地方之一,在各個領域里扮演了歷史的主角,三秦、燕趙、齊魯等北方區域都是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后來美麗富饒的長江以南區域那時還是地廣人稀、火耕水褥的陰濕蠻荒之地。經濟重心的全面南移是唐朝后期到五代時候的事。
燕趙對于整個北中國的戰略地位是顯而易見的,打起仗來一旦守不住北部和西部的軍事屏障,那么整 個黃河流域就很容易淪入北來之敵的手中。楚漢相爭時,如果趙王聽信了李左車奇襲韓信糧道的計謀,那么在著名的井陘之戰中,韓信的軍隊將在險要的井陘口遭到失敗,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兵家名句也就成為趙括式的“紙上談兵”了。如果李自成的起義軍攻占北京后,劉宗敏、牛金星等人的行為稍微收斂一些,不致于惹得已經答應投降的吳三桂“沖冠一怒”,打開山海關迎接清軍的話,滿清人強大的八旗騎兵是否能入主中原還尚未可知。20世紀30年代,如果蔣介石一開始就真 心抗日,在燕山一帶集結重兵對付日本人,則日本人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就占領大半個中國。
豐厚的燕趙文化對世界的最大獻禮是北京城。
施賓格勒在名著《西方的沒落》中說:“人類所有偉大的文化都是由城市產生的。”北京東臨大海,西面北面重岡疊阜,南面是開闊富庶的溫帶大平原,它是溝通華北與遼東、內蒙、熱河的樞紐,戰略地位至關重要,所謂背靠重山,君臨大平原,南控江淮,北連朔漠,扼居庸以制勝 ,擁燕云而馭夏,總握天下大勢。在風水術盛行的古代,北京被賦予了尊貴的地位。
風水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中國人“天人合一”思想的產物。“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的精華所在,但它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派生出了“天人感應”和“地人感應”思想,風水術就是這些思想最為直接的體現。在古代,“風水”的幽靈游蕩在中國文化的每一個角落,從帝王將相到黎民百姓莫不趨之若鶩。
古代風水學認為作為帝都必須有天然屏障可以依 靠,既能控扼天下,又不局促偏安于一隅,在地理上要“控制六合,宰割山河”。如北京在地理上有“挈裘之勢”,意即北京是中國這件裘皮大衣的領口,只要拎住它,整件裘衣就可以隨勢提起來,如西安有“建瓴之勢”,瓴是一種盛水的瓶子,因為西安據關中四塞之土,東有黃河天險,地勢上俯瞰全國,一旦東部地區有事,可馬上出潼關沿黃河東進控制全局。又如洛陽有“宅中圖大之勢”,因為洛陽居于中國的正中腹地,便于向四方拓展。
北京所處的位置非 常契合風水所謂的法度,它背靠燕山山脈,黃河挽其前,鴨綠江界其后,被譽為是朝迎萬派的萬里河山朝宗之地。北京周圍山川環衛,永定河、潮白河等構成了發達的海河水系,地脈的形勢全,風氣密,符合藏風聚氣的風水要求。
在古人看來,北京是一塊“王不得不可為王”的寶地,把都城建立在這里,那么中國這件“裘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提在手里。事實上,從春秋戰國時期燕國的首都“薊”開始,北京在北中國就從未失去過政治中心的地位。
第8章 激情大地在北溫帶,燕趙一帶的景物顯得廖廓而蒼遠。坦蕩裸露的大地在掠人的陽 光下偉麗無邊,大海稠濕的清氣襲向山水和天空。白綢般的白云舒卷飄飛,成 群灰白大雁的身影滑過皇家的紅墻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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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來、性情豪灑、剛柔相濟的燕趙人像北方的老槐樹一 樣棲息在這里,他們體魄強壯,喜歡吃饅頭啃大蔥,習服于艱苦的生活,他們 是慷慨激昂的燕趙大地的主宰。
陶然亭的蘆花,什 剎海的明波,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紅葉,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荷香 菱蕩的白洋淀,海天一色的北戴河,古樸雄偉的萬里長城,神秘寧靜的承德避 署山莊……哦,碧云天,黃葉地,燕趙的景物令人魂牽夢縈。
第9章 喧嘩的光影燕趙的景色像酒一樣。這不是清涼的葡萄酒,不是溫柔的紹興女兒紅,也不是高貴的茅臺酒。這是溫帶北中國土制的高粱酒,那刺人的烈性,襲人的酒香,醉人的酒液,江南斯斯文文的白面秀才是喝不了的,只有土生土長、淳樸堅毅的燕趙農民才能喝。
一望無際的青紗帳,青紗般如夢如幻,青光浮動著古老文明的帳幔。高粱熟了, 沉甸甸的紅穗子光燦燦的。它沉靜的美麗造型令人驚訝,它的紅色使人產生理想與激情。高粱在燕趙雄沉的大地上瘋狂地生長,威風八面,是它喚醒了燕趙人潛伏在強權下的真情人生。到了九月九,釀新酒,上好的高粱酒出在秋天的最深處。
歷史上的每一個燕趙人就是一棵紅高粱。r> 還有棉花,棉花成熟了,四野皆白,明朝末年后燕趙就盛產棉花。高粱上下一片紅,棉花上下一片白,把蕭涼的燕趙沃野裝點得分外妖嬈。
燕趙高曠深碧的天空,像某種海青色瓷器的釉彩,非常容易勾起人們的緬懷之情。在南方晴朗的日子里,天上總有一兩縷很薄的纖云飛著,并且天空的藍色,總帶著一道很淡很淡的白色, 燕趙的天空卻一碧到底,你站在地上對著天幕注視一會兒,身 上仿佛可以生出兩張翅膀來,使自己輕悠悠地飄上天去。
但是這些年來,天空已比不上從前那么藍了,顏色由深藍轉為了灰藍,文化被技術蒙上了陰影,我們站在燕趙的土地上已經很難看到以往的萬里藍天了。
在民國時期的舊北京,“ 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就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藍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到了黃昏,紅日西沉,紅霞萬朵直照得北京城一片鮮紅。
這樣浩藍的天空是大自然的倒影,這樣的天空使柳樹、楓樹、樗樹、柿樹、黃櫨樹在蒼涼中透出靜穆而清靈的韻致。到了秋天,秋草萋萋,秋山紅遍,西山數不盡的諸峰,又 如笑如眠,帶著紫蒼的暮色靜躺著,你若叫它一聲,好像這些遠山都能慢慢地走到你的身邊來。
另外一種值得一提的樹就是老槐樹,它遍布燕趙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高大茂密的老槐樹對河北人來說是一種能夠慰藉靈魂的樹。今天的河北人大都是移民的后代,他們的歷史最遠只能追溯到14世紀的明朝初年。原來的河北人或死于戰亂,或 背井離鄉逃亡它方,明太祖朱元璋不得不采取強有力的移民政策把大量的人口遷移到這里。但僅僅過了幾十年,當時坐鎮北京的永樂大帝朱棣為了從侄兒建文帝手中奪得皇位,又一次在河北一帶進行了大規模的屠殺。據有關傳聞和史料記載,河北人在這次大屠殺中遭受了滅頂之災,人口所剩無幾,后來,朱棣將北京定為首都后,不得不把大批山西人和 其他地方的人遷移過來,所以,今天的河北人有祖先是山西人的說法。當年的山西人背負著一把故鄉的泥土和一些故鄉的槐樹種來到了河北,從此,河北有許多村莊都把老槐樹當作了祖先及鄉梓的象征,他們教育自己的兒女說:“孩子,別忘了咱家祖上是從山西洪縣的大槐樹底下搬到這兒來的。”
一碧萬頃的天光使我們暫時忘卻了屠刀 和鮮血。天光深入到土地,使桎梏和苦難同時滑落,在燕趙明珠白洋淀,我們捕捉到了孫犁筆下燕趙人極致的美,“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
第10章 天涼好個秋云山蒼蒼,天氣清涼。群雁南翔,白露為霜。
當我們把生命和景物視為一體時,秋天就從燕趙文化的內部突顯出來,成為能夠撫摸靈魂的一大堆色彩斑駁的物象。它高曠廣大,深不可測,就像一個綴著金邊 和冷氣的幽遠世界,既明朗空曠,又沉郁凄淡。
從燦爛之極歸于蕭條。燕趙的秋天,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
古代的寒笳是一種適合于在燕趙的 深秋吹奏的樂器。站在曠野之上,一曲寂寥的寒笳,令我們登高遠望,涕零雙墮。
燕趙的秋天,左環滄海,右擁太行,高山峨峨,流水泱泱。
燕趙的秋天,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胡馬依北風,候鳥巢南枝。
燕趙的秋光使人醉,秋色使人曠,秋氣使人空,秋雨使人愁,秋水使人靜,秋山使人遠,秋花使人淡,秋風使人沉。
春山如黛,夏山如眠,秋山如霞, 冬山如雪。在秋天,燕趙一帶的群山,層林盡染,滿山紅葉與浩瀚藍天交相輝映,這紅色是北中國最為樸素的大觀。
秋色彌漫,雄沉遼闊,它使我們作為清醒的夢幻者步入到燕趙博大的深境。掬燕趙籬菊之清花 ,賞燕趙秋月之高華。林語堂說:“我愛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愛好夏,但夏太榮夸。因此我愛好秋,因為他的葉子帶一些黃色,調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濃郁,它又染上一些憂郁的神采和死的預示,它的金黃的濃郁,不是表現春的爛漫 ,不是表現夏的盛力,而是表現逼近老邁的圓熟與慈和的智慧。它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樂天。明月輝耀于它的上面,它的顏色好像為了悲愁的回憶而蒼白了,但是當與落日余輝接觸的時候,它仍能欣然而笑。”
這北國燕趙的秋天,比起南國之秋來,更接近平靜、澄明、圓融、智慧的心靈,更具有偉大廣泛的激情。“南國之秋,當然也有它的特異的地方,比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濃, 四味不永,比起北國的秋天來,正像是黃酒之與白干,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之與駱駝。”(郁達夫語)
哦,這北國燕趙的秋天,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第11章 英雄主義的沃土
元代以來的800百年間,燕趙作為帝王之土長期被籠罩在皇權的輝光里,人性在政治的擠壓下日益萎縮內斂 。
蒼涼的易水愈顯枯淡,燕趙的天空已經沒有疾勁的大雕。雖然從祖先骨子里遺傳下來的 &nb sp;豪放野性仍然潛藏于心,高粱酒和大碗茶仍然醉人,但元代后我們已經難以在這片土地上看到縱橫著陽剛血氣的激越古 風。
李太白在《俠客行》中詠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 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贏。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 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英雄何處 尋?古風安在哉?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歷史上的燕趙曾是奇俠、豪客、英雄、土匪、流氓 、大頭鬼的樂園,是中國英雄主義的源頭和男子漢的降生之地。
燕趙多悲風、多義士。一句“燕趙自古多悲歌 慷慨之士”,令我們胸中的塊壘沉郁,百感交集。
燕趙蓬勃的英雄主義古風已經成為一種遙遠的傳說了嗎?
第12章 古典的鐵血大哲黑格爾對我們說,歷史的演進有一個重要的基礎,這個基礎就是地理,民族精神的許多可能性從中滋生、蔓延出來。同時,地理并不是歷史和民族精神的惟一基礎,愛奧尼亞明媚的天空固然大大有助于荷馬史詩的優美程度,但是,這個明媚的天空決不能單獨產生荷馬。他指出,人類歷史的真正舞臺在溫帶,而且是北溫帶。
黑格爾說得一點不錯,以處于北溫帶大陸的燕趙文化來看,歷史的經驗確實如此,從傳說中的黃帝時代開始,它就一直是產生重大歷史事件的中心地區。如果不恰當地把中國比作一個巨人,那么顯而易見燕趙就是他寬闊的胸膛, 也就是心臟的所在地。這樣的地區必然是一個文明所有內在關系的樞紐地帶,是王者和霸者必然謀求的領地。
我們不難順藤摸瓜,理出一些頭緒以接近歷史的真實。早在黃帝時代,河北就發生了著名的涿鹿之戰,戰爭的一方黃帝部落大約發祥于今天陜西省的北部,后來逐漸向東遷徙,東徙的路線是南下到陜西大荔、朝邑一帶,再東渡黃河,順著中條山和太行山脈向東拓展,最后發展到燕趙地區;炎帝部落大約發祥于今天陜西省的渭水流域,其東遷路線是沿著渭水、黃河東進,一直到達山東一帶;而戰爭的另一方蚩尤部落,史書上又稱為“九黎族”,他們主要活動于山東南部、河南東部和安徽北 部。這三個當時中國最大部落之間的戰爭,其原因至今尚未明了,有一種觀點認為,當時整個北半球都爆發了可怕的洪水,滔天的洪水淹沒了中國的許多地方,平原地區首當其沖,于是,為了爭取生存空間,戰爭爆發了。先是炎帝部落遭到了蚩尤部落的打擊,于是炎帝部落被迫投靠黃帝部落,不久以后就發生了涿鹿大戰,戰爭的結果是黃帝和炎帝部落大獲全勝,“九黎族”被吞并。后來黃帝部落與炎帝部落之間又在河北爆發了著名的“阪泉之戰”,炎帝部落慘遭失敗。這兩次戰爭對華夏族(也就是漢族的前身)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從那時候開始,連綿的戰爭在燕趙的土地上再也沒 有停止過。孟子說:“二百年有一王者興”,王者常常是從戰爭中分娩出來的。戰爭摧毀了原有的一切,使一切面臨重新洗牌,開始新的重塑。以有3000年建城史的北京城為例,從戰國時期的燕國都城薊,到后來的漁陽、涿郡、范陽、幽州、幽燕、中都、燕京、大都、北京,名稱有如走馬燈般不停地轉換,而興建起來的城市,也一次次毀于戰亂,再一次次從廢墟中矗立起來。其中最為慘痛的有兩次,一次是北中國第一形勝之地大金國的燕京,在狂飆突進的蒙古鐵騎蹂躪之下被夷為了平地;一次是“聚萬國之珍異,選九州之濃芬”的元大都——這座馬可·波羅贊嘆為當時世界上最宏大壯麗的“汗八里城”,被皇覺寺小 和尚出身的朱元璋掃蕩得面目全非、滿目瘡痍。
我們有充分的證據說明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人類自己。人類創造了文明,然后又毀棄它,像燕趙這樣黃鐘大呂的瓦釜雷鳴之地,是不得不產生無數英雄好漢的。
張潮說:“心中小不平,酒可以消之,胸中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血氣旺盛的燕趙大地飄滿了血腥,那里的人們被迫接受尚武精神。盡管圣明的耶穌在《圣經》中警告說:“血氣的東西必亡。”但是燕趙人卻只能在血氣中謀求一片適合自己生存的夾縫,他們必須使自己的力量更強大,斗志更堅韌;如果不如此的話,他們將很難存在下去。事實上古代土生土 長的燕趙人大都在戰亂中死于非命,不斷出現的自然災害及異族入侵使這里成為一個禍患綿綿的區域,而每一次大災難都對人口形成了強有力的“自然淘汰”。
另外一個不可忽略的背景是,燕趙人中融入了大量驃悍的北方游牧民族的新鮮血液。那道被當作中國文化象征的萬里長城,在燕趙北部的懷來、萬全一線一直沿燕山山脈橫亙至秦皇島海濱,遠遠看去仿佛一條蜿蜒的巨龍。今天,當我們站在被稱作燕趙鎖鑰的山海關下,明代狀元蕭顯徘徊三日后寫就的“天下第一關”五個蒼勁大字已經引不起我們的陶醉之感。雄闊的萬里長城從來就沒有成為北中國不可逾越的軍事屏障,從戰國、西漢到明代 ,固若金湯般的長城被修了一次又一次,但游牧人的鐵騎照樣踏破城闕屢屢南進,江山永固、海內晏清的愿望只是不切實際的夢幻空花而已。
地接塞外的燕趙文化面對游牧民族的攻擊首當其沖。從遙遠的戰國甚至更早的時代起,到后來的清朝,我們已經數不清燕趙這塊土地到底有多少次當過游牧馬隊的戰利品。沒完沒了的折騰,直到這塊土地也成為入侵者的家園,直到這片遼闊而豐厚的大地以一種張力,將這些桀騖不馴的馬上民族馴化成了漢族人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
在舊兵器時代,不斷南下的游牧民族雖然常常贏得戰爭的勝利,但總是被他們占領的農耕區域 所同化,這幾乎成了歷史游戲的一項法則。
燕趙文化就是一塊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通向交匯的前沿陣地。
所以,正宗的燕趙人是血氣方剛的自然之子,他們強壯、粗獷、敦厚、老實、直率、魯莽、義氣、勇敢、不拘小節,他們適合于做戰場上的征服者,是帝王將相和豪氣沖天的壯士土匪的候選人。當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燕趙出現李左車、蒯通、劉秉忠、郭守敬、李春這樣巧于機心的人并不值得奇怪。
另外,燕趙的土地是遼闊的,但也是相對貧瘠的,這個地方的農業在漢代黃河未改道之前曾經一度繁榮,但比不上山東、關中,南北朝以后便不 得不依靠運河把南方大量的糧食運過來。五代以后它的經濟與南方相比已大為遜色。到了20世紀上半葉,林語堂用“簡單的思想和艱苦的生活”來描繪這里的百姓。
在歷史上,要適應燕趙寒冷的溫帶氣候和相對艱險的生存環境,人們就必須具備堅強的體魄和堅毅的品質,正如孟德斯鳩在1748年所指出:“土地貧瘠,使人勤奮、儉樸、耐勞、勇敢和適宜于戰爭,土地不給與的東西,他們不得不以人力去獲得。土地肥沃使人因生活寬裕而柔弱懶惰,貪生怕死。”為什么在中國歷史上,北方同南方的戰爭中南方人常遭失敗呢?孟氏的話提醒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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