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共同以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環(huán)境場景為主要表達手段的敘事藝術,文學與戲劇、影視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可通約性。而作為最大程度地擺脫了對物質手段的依賴而只借助文字即可完成的精神產品,文學也在其幾千年的歷史中積累起了其他藝術樣式所難以比擬的豐厚遺產。改編文學作品,由此成為戲劇、影視及新媒體藝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途徑。這一點,早已為中外戲劇影視史上的無數經典作品所證明。正如中國首部電影《定軍山》系對《三國演義》相關內容的截取式改編,中國首部電視劇《一口菜餅子》改編自同名小說,中國影視史上的經典之作《黃土地》《紅高粱》《紅樓夢》《西游記》皆有其文學母本一樣,中國文學始終與技術革命一起,為影視等新興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不竭的創(chuàng)作動力。
進入新時代以來,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文學改編也進入了全新的發(fā)展階段。文學改編作品的數量、題材和來源空前豐富,改編的類型、方法和模式日益多元,改編成就達到歷史新高。電視劇、話劇《人世間》《平凡的世界》《人民的名義》,話劇、電影、電視劇《白鹿原》,電視劇、話劇、評劇《紅高粱》,話劇、舞劇、贛劇《紅樓夢》等經典文學改編作品的大放異彩,以及《大江大河》《都挺好》《瑯琊榜》《隱秘的角落》《開端》等網絡文學改編劇“爆款”的出現,都證明了文學改編的強大生命力。尤其是“IP”這一概念在2015年橫空出世,更將“改編”從一種單純的“創(chuàng)作行為”提升為具有方法論意義的“創(chuàng)作哲學”。在這樣的語境下,回眸十年文學改編歷程,總結它的發(fā)展經驗,管窺其未來發(fā)展方向,便成為一個別具意味的藝術命題。
文學改編成就精品力作,文學跨界影響力持續(xù)生成
近十年戲劇舞臺的優(yōu)秀之作中,往往都有著鮮明的文學質素,而十年來的文學改編影視劇也出現了強勢回歸的趨向。
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伴隨著戲劇領域對舞臺二度創(chuàng)作的強調和影視藝術對于影像本體的自覺,尤其是影視產業(yè)對于后期制作等科技賦能效應的重視,文學與戲劇、影視創(chuàng)作之間的聯(lián)系也在經受某種程度的挑戰(zhàn)。歷經“否定之否定”之后,近十年間的中國文藝場域再次出現了文學與戲劇、影視之間雙向賦能的創(chuàng)作趨勢。
近十年戲劇舞臺的優(yōu)秀之作中,往往都有著鮮明的文學質素,話劇、京劇、歌劇、舞劇,各種戲劇樣式均是如此。以“經典的轉譯器”自稱的國家話劇院導演田沁鑫,連續(xù)推出了《四世同堂》《青蛇》《北京法源寺》《紅色的起點》等文學改編劇作,以“向文學致敬”的方式,實踐其“精神引領”和“情感慰藉”的創(chuàng)作追求;上海話劇院和江蘇大劇院2021年分別推出了6小時全本話劇《紅樓夢》和民族舞劇《紅樓夢》,前者矚目賈府的興衰沉浮,后者聚焦“金陵十二釵”的悲劇命運,均對由《紅樓夢》改編的“寶黛愛情”主線有所豐滿和創(chuàng)新。除去《紅樓夢》,江蘇大劇院還先后推出了分別根據畢飛宇和莫言同名小說改編的京劇現代戲《青衣》和話劇《紅高粱家族》,為“世界文學之都”南京再添華彩。此外還有王曉鷹以《簡·愛》《基督山伯爵》《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為代表的一系列“以戲劇之名,重溫文學經典”外國小說改編劇作,克里斯蒂安·陸帕導演的綜合魯迅多篇作品改編的《狂人日記》,“老舍專業(yè)戶”方旭以《二馬》《牛天賜傳》等為代表的一系列劇作,無論是中國導演改編外國小說經典,還是外國導演改編中國小說經典,抑或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演繹京味小說,這些劇作都以其厚重的底蘊,呈現了戲劇舞臺上的文學力量。
在各類改編戲劇中,根據“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改編的劇作尤為引人矚目。陜西人民藝術劇院自2016年起連續(xù)推出了“茅獎三部曲”(《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主角》),三劇以豐富的思想意蘊和濃郁的地域特色掀起“當代文學經典改編戲劇熱”和“方言話劇熱”,打造出閃亮的“話劇陜軍”文化名片。此外,根據茅獎獲獎作品改編的民族歌劇《塵埃落定》、話劇《繁花》也是近年戲劇舞臺的扛鼎之作。前者以歌、樂、舞與多媒體相結合的方式實現了對原著魅力的成功傳達,后者則以其“時代肌理,當代表達”成為話劇舞臺的“現象級”作品。戲劇曾與小說、詩歌、散文并列為文學的四大體裁,伴隨其舞臺二度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日益增強,現在學界多傾向于將其視為與電影、電視并列的綜合藝術,但它仍是眾多藝術門類中與文學親緣關系最近、也是最受益于文學滋養(yǎng)的一種藝術。近十年的戲劇舞臺實踐,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與文學改編戲劇類似,十年來的文學改編影視劇也出現了強勢回歸的趨向。根據古代文學經典、中國現當代文學名著以及網絡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多數在藝術性與觀賞性方面都有不錯表現,成為雅俗共賞的影視精品力作。
在電影方面,以科幻小說《流浪地球》為藍本的同名電影、對諜戰(zhàn)小說《暗算》進行截取式改編的《聽風者》、立足武俠小說《俠隱》的《邪不壓正》以及根據青春題材小說改編的《致青春》《七月與安生》《少年的你》等影片,均在藝術表達和市場表現上有良好的成績。導演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分別以《歸來》《妖貓傳》《芳華》為代表的改編電影,再次證明了優(yōu)秀文學作品對于電影創(chuàng)作的支撐作用。作為對具有“民族秘史”性質的史詩巨著的影像再現,電影《白鹿原》的毀譽參半則提醒人們,對于經典名著的改編與對流行網絡小說的取材式改編應有不同的思路,尊重原著、形神兼?zhèn)涞乇磉_原著精髓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古典文學名著改編方面,《西游記》《封神演義》以及《白蛇傳》等幻想氣質濃烈的神魔小說成為電影改編的熱點,動畫改編尤其出色。《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兩部現象級動畫,以及《白蛇:緣起》《白蛇Ⅱ:青蛇劫起》《姜子牙》《新神榜:楊戩》的不俗表現,也說明中國動畫電影想要崛起,除了一流的動畫技術和視聽效果,更需要植根傳統(tǒng)文化對中國故事進行創(chuàng)造性講述?!段饔谓的贰段饔斡浿篝[天宮》《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西游記之女兒國》《西游伏妖篇》等西游題材影片在2013—2017年春節(jié)黃金檔連續(xù)上映并收獲佳績,使得西游題材成為“合家歡”電影的重要來源,但也因為同質化傾向嚴重而難以為繼。如何從經典文本中尋求契合當代意識的、具有新鮮感和吸引力的題材進行演繹,將是我們未來古典文學名著改編的主要著力點。
電視劇方面,中國現當代文學名著和網絡流行小說成為電視劇創(chuàng)作的重要來源。一方面,許多精品電視劇均改編自原本就有較高藝術成就及人氣效應的當代文學名著,其中尤以根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小說《紅高粱》和根據“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平凡的世界》《白鹿原》改編的電視劇最有代表性。無論是文學氣質濃厚、小說還原度相對較高的《平凡的世界》,還是對原著線索和人物塑造有較大增刪調整的《白鹿原》和《紅高粱》,三部電視劇均依托原著小說的知名度和藝術成就,成為口碑佳作。與此形成對應的,則是原本知名度不高但具有豐富的思想意蘊和深廣的歷史容量的《人民的名義》《人世間》等小說,搭載電視媒體的強大傳播力,贏得大量受眾的關注和熱愛。另一方面,由于網絡文學在全媒體時代的傳播優(yōu)勢,以及作為通俗文學與電視劇的“大眾文化”基因的高度一致,網絡小說成為電視劇改編的重要對象。依托富于吸引力的情節(jié)和人物、較強的粉絲黏性、成功的策劃制作和營銷策略,網絡小說頻頻破圈,獲得了良好的市場效益和人氣效應。《羋月傳》《延禧攻略》《何以笙簫默》《慶余年》《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楚喬傳》《盜墓筆記》《長安十二時辰》《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喬家的兒女》《小敏家》《理想之城》《歡樂頌》等作品,均是其中的佼佼者。雖然在話劇和電影領域也有數量不菲的網絡文學改編作品,但其聲勢和影響力都遠遜于電視劇改編。
改編生態(tài)持續(xù)優(yōu)化,現實主義主潮強勢回歸
近十年的文學改編,其改編對象和來源因藝術媒介的不同而呈現出結構性差異。文學改編途徑日益拓展,跨媒介轉化能力持續(xù)增強,現實主義潮流強勢回歸。
新時代造就新文藝。在孕育、孵化大量戲劇、電影、電視經典的同時,近十年的文學改編也展現出以下規(guī)律和特點:
首先,改編對象和來源因藝術媒介的不同而呈現出結構性差異。嚴肅文學(或精英文學、文學名著)和網絡文學(或通俗文學)的改編分庭而不抗禮,并隨著后者的日益精品化、主流化而出現交叉滲透的趨勢。
話劇舞臺以改編嚴肅文學為主,網絡文學改編劇則成功之作較少;電影方面,嚴肅文學改編和網絡文學改編各有千秋,相對而言,根據嚴肅文學改編的影視劇以文藝片居多,網絡文學改編電影則商業(yè)類型片比例更高一些,但也并非沒有例外,比如根據網絡小說改編的《致青春》《少年的你》皆屬于藝術品質較高的文藝片。與二者不同的是,電視劇因為與網絡文學在文化基因和審美屬性上的一致性而較易轉化,而改編文學名著時則常常要對其作通俗化處理。以近十年間先后有電影、話?。兾魅怂嚢妫?、電視劇三個版本的《白鹿原》為例,三者都對原著小說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和神秘主義傾向進行了弱化和消解,都注意對濃郁的關中地域風情進行展示,但在傳達對歷史文化的深刻思考方面,則存在相當的差異。話劇以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內在沖突作為悲劇支點,電影把以田小娥與黑娃為代表的年輕一代與以白嘉軒為代表的“封建家長”之間的沖突作為劇情主線,電視劇則弱化了對“人性的撕裂與掙扎”的反映,以一種更符合儒家倫理的和諧精神來結構全劇。比較而言,話劇雖然對小說情節(jié)做了大幅度的刪減和壓縮,但在精神意脈上是最貼近原著的;電視劇在戲劇性、傳奇性和情感性上雖均較原著有所強化,但悲劇性和反思力度則大大減弱。小說沉郁悲涼的風格在電視劇中被調暖調亮,這些都是適應電視劇大眾文化屬性的必然結果。
第二,文學改編途徑日益拓展,跨媒介轉化能力持續(xù)增強。除了傳統(tǒng)的改編戲?。òㄔ拕?、歌劇、舞劇、戲曲等等)、電影、電視,近十年的文學改編還呈現出向網絡劇、網絡大電影、網絡微短劇、動漫、游戲以及各類有聲讀物轉化的態(tài)勢。
受目標受眾、拍攝周期和制作成本等多方因素驅動,網絡影視劇較少尋求專業(yè)編劇進行專門創(chuàng)作,更多傾向于改編網絡文學作品,網絡文學由此成為各類新媒體藝術的重要源頭。在古裝、玄幻、靈異、懸疑、穿越、言情、校園、青春等眾多網劇文學類型中,情節(jié)緊張曲折的懸疑小說改編劇占比最大。《白夜追兇》《無證之罪》《隱秘的角落》《開端》等“爆款”網劇,均是以擁有較大粉絲受眾的犯罪、懸疑小說為底本的。當然,現實題材的非網絡小說也有著轉化為網劇的巨大潛力,根據余耕的小說《如果沒有明天》改編的《我是余歡水》在愛奇藝、騰訊視頻、優(yōu)酷等平臺投放后,即以其詼諧幽默的風格受到年輕受眾的熱烈追捧。此外,據最新發(fā)布的《2021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提供的數據,網絡文學改編動漫已成為國漫主力,僅2021年即改編30多部,占全年新上線動漫的50%左右;微短劇中網絡文學IP改編作品占比也在逐年提高,2021年新增授權超300個,同比增長77%。
隨著“泛娛樂時代”的來臨,套用小說情節(jié)、以小說人物作為游戲角色的游戲改編也成為近十年文學改編的一大趨勢。除去根據《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等古典名著改編的游戲外,一些仙俠、武俠題材的網絡小說也成為熱門的手游題材,如《盜墓筆記》《誅仙》《星辰變》《斗破蒼穹》等。盡管小說中離奇詭異的事件及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使其很適合被改編為游戲,但一旦這些小說被改編為游戲,原來依托閱讀才能產生的快感也就蕩然無存。如何看待這一現象,還需假以時日。較為令人欣喜的則是各類有聲讀物APP的出現,如喜馬拉雅、蜻蜓FM、懶人聽書、荔枝FM等音頻平臺,人民文學出版社自建的“人文讀書聲”小程序,都為文學圖書的推廣打造了得天獨厚的平臺。無論是原文朗讀型、闡釋講解型還是有聲劇型,這類平臺都在保留傳統(tǒng)廣播屬性的基礎上,以適合數字媒體傳播的新特征,為文學的跨媒介傳播做出了新貢獻。
第三,文學改編出現由自發(fā)向自覺、由零散式向規(guī)?;l(fā)展的趨勢。國家戲劇院團、文學出版機構以及中國作家協(xié)會,近年來相繼有促進文學向戲劇、影視等藝術門類轉化的相關舉措推出,預示著文學改編已成為當代中國文藝場中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發(fā)展路徑。
所謂“當代中國文藝場”,用王一川的話說,即是指“近十年來中國社會形成的文藝作品賴以策劃、評審、創(chuàng)作、生產、營銷、傳播以及循環(huán)再生產的特定社會制度、機制、政策、環(huán)境、動力等整體場域或氛圍。這個文藝場中蘊藏著讓文藝作品得以如此產生并迅速發(fā)揮其藝術公賞力作用的特定文藝生產機制和美學動力結構”(參見《中國式心性現實主義范式的成熟道路——兼以〈人世間〉為個案》,《中國文藝評論》,2022年第4期)。在這一“文藝場”中,文學改編無疑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國家話劇院“青年導演創(chuàng)作扶持計劃”本年度推出的12部以《水滸傳》《牡丹亭》為底本的古典文學“現代化轉譯”作品,以及中國作家出版集團與芒果TV簽署文學資源共享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已預示了文學與戲劇、影視聯(lián)合的新趨勢。2022年初《人世間》熱播之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于2月28日專門組織召開了“從文學到影視——《人世間》座談會”,為新時代的文學改編確立了風向標。2022年9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與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正式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明確將文學作品的跨媒介改編上升到國家意志的層面??梢云诖氖牵@一舉措會對具有國家文化形象意義的藝術新經典的產生發(fā)揮有力的助推作用。
第四,同樣在“當代中國文藝場”的強力作用下,文學改編的現實主義潮流強勢回歸。
伴隨新媒介革命的興起和“泛娛樂時代”的來臨,穿越、仙俠、玄幻、宮斗、言情等題材一度成為文學改編的主流,現實主義題材相對遇冷。近十年來,在“書寫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高揚人民性”等文藝政策的宏觀調控下,原本向“商業(yè)性”“娛樂性”一邊倒的“懸浮劇情”和“流量明星”受到不同程度的抵制,文藝重新在沉實的生活沃土中扎根。除了嚴肅文學受到青睞之外,網絡小說及其改編也大幅度向現實題材轉型。
在眾多現實主義題材改編作品中,最值得稱道的是李路執(zhí)導的《人民的名義》和《人世間》兩部現象級電視劇。《人民的名義》改編自周梅森的同名小說,系由最高人民檢察院牽頭、民營影視公司參與投資的“主旋律”電視劇。該劇繼承了原著小說直面現實的精神,細膩地展示了驚心動魄的反腐敗斗爭及這一過程中的人性糾葛。其反腐治貪的主題建立在原著扣人心弦的情節(jié)和侯亮平、李達康、沙瑞金、高育良、祁同偉等飽滿立體的人物形象之上,既傳達了國家意志,也契合了大眾的審美趣味。與《人民的名義》直接聚焦當下生活的橫截面不同,根據梁曉聲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人世間》則截取歷史的縱斷面,聚焦半個世紀以來的百姓生活變遷,被譽為“時代變革與平民生活史的當代圖鑒”。劇作以小說所構建的百姓生活景觀為基礎,將時代風云融入平凡人生,傳達出自強不息、崇德向善、堅韌慈悲等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喚起了觀眾的情感共鳴。該劇不僅創(chuàng)下中央電視臺黃金檔電視劇收視率近8年新高,同時也在全網各榜單穩(wěn)居榜首,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喜愛。無論是書寫時代的廣度、厚度還是立意的高度、深度,《人世間》都為原本以通俗為要義的電視劇注入了厚重的人文內核。在如何把小說所提供的堅實的人物、故事和思想、情感轉化為觀眾喜聞樂見的視聽影像方面,《人世間》提供了有益的經驗。
守正創(chuàng)新,打造文學力量跨界轉化的長效之路
文學改編需要傳達時代精神,講好中國故事。改編者要處理好尊重原著與發(fā)揮改編者的主體性之間的關系,尊重改編之后的媒介屬性,做好視聽轉化。
縱觀十年的文藝發(fā)展歷程,無論是“高原之上建高峰”還是“新瓶裝舊酒”,文學改編都為文學與其他藝術樣式的雙向賦能創(chuàng)造了通道。借助戲劇影視和各類新媒體等視聽綜合藝術的傳播力,文學從精英走向大眾,其傳播范圍得以擴展、生命周期得到延長;文學則為各種新的藝術媒介和審美形態(tài)的產生提供了豐富的藝術滋養(yǎng),其豐富的主題意蘊、飽滿立體的人物形象和生動曲折的情節(jié),都為新的媒介藝術的繁榮提供了深厚土壤。如果說原創(chuàng)性的影視劇和新媒體影像是從棉花開始紡線、織布、染色進而做成服裝,那么改編之作就是以花紋、質地都上好的布料直接制作成衣,后者的易于成功是顯而易見的。除此之外,無論是文學經典還是網絡流行作品,都有其廣泛的讀者基礎,這就為改編作品的“未播先熱”奠定了基礎,較之原創(chuàng)影視劇,無疑更容易受到觀眾的關注和重視。
當然,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所積累的美譽度與人氣效應,也使觀眾在觀看影視劇及新媒體影像時事先抱有較高的審美期待,一旦新媒介呈現的作品無法印證自己“先入為主”的印象,就會深感失望而對改編之作給出較多的負面評價。事實上,文學與戲劇影視等視聽綜合藝術雖然在人物、情節(jié)和環(huán)境方面存在較大的通約性,但它們畢竟是不同的藝術樣式,彼此在敘事策略和形象塑造的手法上都存在較多的差異。比如,文學閱讀的“形象性”系經由文學想象力生成,讀者參與度高并且能夠產生“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效果;一旦這種形象經由視聽手段加以固化,其藝術魅力就會容易大打折扣。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文學改編又是“戴著鐐銬”的“舞蹈”,要“舞姿優(yōu)美”且雅俗共賞,就有必要接受某些規(guī)律的制約。
首先,傳達時代精神,講好中國故事。這可以分為兩個層面:其一,創(chuàng)作者要自覺選取具有時代意義的當代作品進行改編,如《人世間》《人民的名義》《大江大河》《都挺好》等作品,都契合了時代要求、牽動了民眾的敏感神經,從而成為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都有上佳表現的品質好??;其二,則是創(chuàng)作者要自覺以時代精神去燭照傳統(tǒng)題材,尋找其最能撥動當代觀眾心弦的改編點。這一點對于古典文學的改編而言尤為重要。重要的不是歷史題材本身,而是講述歷史題材的視角與思路。根據關漢卿的《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改編的《夢華錄》,雖然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式的人物設計對原著的平民精神不無偏離,但其契合了女性勵志的時代主題,同樣受到觀眾的歡迎與認可。
其次,處理好尊重原著與發(fā)揮改編者的主體性之間的關系。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尊重原著”的原則已在事實上受到各種改編行為的挑戰(zhàn)。在經典的“移植式”“注釋式”“截取式”改編方法外,賦予改編者以充分的創(chuàng)作自由、更尊重其主體性的“取材式”改編更加受到歡迎。這類改編往往僅以原著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雖然采納了原作的某些人物或情節(jié),但在許多方面均與原作有相當大甚至是本質的區(qū)別?!赌倪钢凳馈贰洞笫w來》《西游降魔篇》等作品,都有這樣的特點。對此,撇開具體作品孤立地評判究竟哪種改編方法或原則更好并無實際意義。對于一些經典的原創(chuàng)作品,比如《紅樓夢》《白鹿原》等,改編者的態(tài)度需要慎而又慎,繼續(xù)奉“尊重原著”為不二的創(chuàng)作鐵則;但對于一些脫胎于神話傳說、原本即有很多版本流傳的小說、戲曲作品,以及創(chuàng)作者隨寫隨發(fā)、隨意性較強的網絡小說,進行“取材式”改編也無可厚非。
最后,尊重改編之后的媒介屬性,做好視聽轉化。無論是戲劇的舞臺呈現,還是影視及新媒體藝術的視聽再現,都需要創(chuàng)作者對相應媒介的藝術規(guī)律有精熟的把握。從演員選取、人物造型和環(huán)境、時代氛圍的視聽化,到戲劇舞臺時空的高度濃縮和影視、新媒體藝術的蒙太奇敘事技巧,這些都是文學的跨媒介改編應該處理到位的問題。近十年戲劇、影視和新媒體藝術改編中的成功之作,無不體現了這一點。
總之,借助戲劇、影視、網絡新媒體的力量,實現的不僅是文學接受方式的擴展,同時也是文學力量的跨媒介轉化。不可否認,伴隨新媒介革命的興起和戲劇、影視、廣播劇、新媒體影像、動漫、游戲疊加互聯(lián)網的影響,文學閱讀在人們精神生活中的位置日益受到擠占,但是這種趨向并不意味著綿延數千年的文學影響的式微,因為在新的藝術媒介和審美形態(tài)中,已經完成了文學強大生命基因的跨界轉化。成功的文學改編,必然會將“有力量”的文字轉化為“有魅力”的視聽影像和舞臺形象,它既可為原本小眾的文學作品贏得大量的受眾群體,又能賦予原本通俗的大眾藝術以厚重的思想意蘊。將之稱為神奇的藝術“化合大法”,應該是并不夸張的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