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半佛仙人的第558篇原創
1
很多年后,當可口可樂總裁唐納德·基奧在董事會上看到沃倫·巴菲特的時候,一定會想起自己躲在閣樓上的那個夜晚。
1962年,美國正處于立國以來最繁榮的時期,半個世界的資金都流向美國,一座座工廠拔地而起,繁榮的制造業和工業養活了大量的工人,工人們拿賺到的錢去買自己工廠的股票,工廠賺錢,工人暴富,更多資金投入股市,建立起更多工廠,人人都知道,實業就是一切。
那是美國的“黃金年代”,也是美國制造業最威風的年代,“made in US”從工人們的扳手中流水一樣的走下生產線,送往全世界。
不同于日本靠廉價制造起家,美國工人的溢價非常大。
一個藍領,可以體面維持獨棟 全職太太 2個孩子 1條狗。
那時的唐納德是一個典型的美國男人,他熱心上進、努力奮斗,每天早上天剛亮就出家門工作,太陽下山才能回家,他辛苦賺錢,堅信努力工作能夠帶來更美好的未來。
“奮斗——成功”,那就是最原始的“美國夢”。
巴菲特是唐納德的鄰居,但唐納德不喜歡巴菲特。
對唐納德來說,巴菲特是一個怪人,他從沒見過這個鄰居出去上過班,他戴著眼鏡,頭發蓬亂,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打奇怪的電話,接奇怪的郵件,見奇怪的人,發出奇怪的笑聲,但就是不工作。
唐納德想,這個人一定是個懶鬼。
一天,巴菲特親自上門,對基奧夫婦表達了問候,然后不動聲色的問出了一個很傳銷的問題:
“哦,基奧,你有五個孩子,以后教育開支怎么承受得起啊?”。
唐納德作為一個典型的美國奮斗X,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回答說:
“我打算工作更努力一些,爭取多賺一些錢”。
巴菲特說:
“我有一個賺錢的好機會,你為什么不給我25000美元入伙投資呢?只要把錢給我,你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啦!”
唐納德愣了愣,果斷拒絕了他。
巴菲特沒有放棄,之后每天都來推銷自己的大計劃,唐納德被煩的受不了了,一天晚上,在看到這個怪鄰居遠遠地走過來的時候,他果斷的關掉了所有燈躲到了閣樓上。
巴菲特失落的在門口徘徊了一會走掉了。
唐納德犯了個錯,因為如果他把這25000美金給了巴菲特,三十年后他就可以成為億萬富翁。
唐納德也沒有錯,如果他真的給了這25000美金,他就收不到巴菲特投資可口可樂的10億美金了。
世事無常,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
2
在中國,巴菲特因為兩件事出名。
一件事是那已經被玩壞了的飯局,另一個是他的股票投資能力。
很多人都知道巴菲特叫做“股神”,因為他靠股票投資就賺到了超狗400億美金的身家,這讓中國股民格外興奮,時刻分析著他的投資心得,想要成為中國的股神。
人們特別喜歡在成功的人身上找經驗,大家拿著放大鏡來尋找這人到底是怎么牛的,試圖復制大佬的成功。
而在眾多名人中,巴菲特被拆的特別慘,是雞湯故事里的常客,因為其他大佬的故事大多具有一定的專業性和不可復制性,不是很容易學,而巴菲特就不一樣了,創業不是人人都能創的,股票卻有張銀行卡就可以買,是人是狗都能當投資人。
人們瘋狂分析巴菲特的成功失敗,因為大家都想坐在家里靠買股票就成為百億富翁。
但是如果你真的了解巴菲特的生平,你會知道巴菲特的成功同樣不可復制。
他走得路,要比那些企業家更加陡峭。
1930年,美國正處于大蕭條爆發后最慘的時間,巴菲特出生的時候,城市里成百上千的人正在死去,貧窮和失業籠罩著整個美國。
巴菲特的父親霍華德是個猛人,在城里人大片餓死的時候他成立了一家股票經紀公司,并且逆勢上漲,成功盈利。
到巴菲特六歲的時候,他已經在廢股票堆里打了好幾年的滾,聽自己的老爹聊了無數金融和股票的知識。
這時的巴菲特展示出自己對數字和模型的敏感,他像那時候的美國男孩一樣,批發汽水沿街售賣,不同的是他在買汽水的時候還順便撿回了無數的飲料瓶蓋,通過分析飲料瓶蓋的數量算出了哪種牌子的汽水最好賣。
稍大一點,他就帶著小伙伴去高爾夫球場撿那些有錢人打飛了的高爾夫球賣二手,然后被警察追到滿街跑。
投機倒把,偷稅漏稅,這些事在巴菲特人生的前十年就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賺錢,就是巴菲特最愛的游戲。
富人家的生活,拿賺錢當游戲。
普通人的生活,賺了錢打游戲。
很多事情你一出生沒有,可能就不會有了。
3
1941年,日本轟炸珍珠港,美國參與二戰,一個孤懸海外,并沒意識到自己身體里能量的巨人活動了一下筋骨,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強大。
但這都和巴菲特沒有任何關系,那一年的巴菲特央求父親帶他去紐約,去參觀華爾街,金融戰爭的風暴眼。
在無數年輕人在太平洋上浴血奮戰的時候,10歲的巴菲特找到了自己的戰場。
第二年,11歲的他買下了人生中第一支股票。
他并沒有意識到海那邊的戰爭和他有什么聯系,對他來說,積累金錢的快樂勝過一切游戲。
那時候他主要賺錢的方式是送報紙,很多美國孩子都靠這個兼職賺零花錢,巴菲特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有兩點:
首先,他很拼,他通過送多家公司的報紙來讓自己的收入翻倍,每天都要送500份報紙。
然后,他不消費。
他把賺到的錢全都藏在自己的衣柜里,不讓任何人碰,自己也不花,穿著一雙破破爛爛的鞋穿街過巷的送報紙攢錢。
小小年紀的巴菲特就已經暴露了節儉的本性。
但我覺得這不是所謂節儉,而是同樣是玩兒錢,拿錢生錢,一定是比消費更好玩兒。
1945年,戰爭結束,田園荒蕪,百廢待興。
傷痕累累的美國青年回到了祖國,曾經沉迷自閉的美國人突然發現自己成為了救世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成為了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
人們空前自信,未來似乎一片光明。
這一年,14歲的巴菲特花1200美元買下了一塊農場,將這個農場租給別人耕種,成為了一個農場主。
1945年的1200美元,大概相當于現在的15萬人民幣。
美國地價真便宜。
才剛上高中的巴菲特就這么成了一個有資本的人,開始享受起坐在家里就可以資產升值的快樂。
這當然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沒有人能忍住不裝個X,他在高中里每次遇到別人自我介紹,都會強調自己在中西部有一個農場。
可惜沒人理他。
因為最受歡迎的,永遠是運動開朗的壯男孩。
那時候大家真是太年輕了。
4
不只是錢,所有和數字有關的東西巴菲特都喜歡,包括賭博,那個年代最流行的賭博方式就是賭馬,巴菲特喜歡通過各種模型進行預測,那時候的他以為自己是賭神。
但他年齡太小,不能下注,于是他用自家地下室的打印機打印了一些“賭馬攻略”跑到馬場去賣,賺了一些小錢。
16歲的時候,巴菲特終于能賭馬了。
于是在一天下午,他成功輸光了自己身上的全部現金。
當他走出馬場的時候,他決定一輩子都不要賭博。
他成功了,之后再也沒有玩過。
但他也失敗了,因為股市就是最大的賭場,他成了股神,也就成了賭神。
這些都是后話,我們不該關注大佬的成功。
我們要關注的是他們的原始資本積累。
巴菲特很早就玩兒股票,但他起家不是股票。
在17歲那年想到了一個天才的主意:
花25美元買一臺二手彈子機,然后把彈子機放到理發店里和理發店老板分成。
第一周他就回了本,然后拿這筆錢迅速擴大業務,將彈子機擺滿了奧馬哈的理發店。
巴菲特發現,這樣賺錢比送報紙爽多了,不勞而獲真刺激,從此巴菲特走上了一條專注投資,把苦活累活交給別人干的道路。
馬克思說過。
資本的原始積累是血腥的。
在一些拿巴菲特當幌子的人生雞湯和賣理財的小廣告里,總是會提到巴菲特96%的財富是在他60歲后才獲得的,營造了一種厚積薄發的錯覺,勸大家不要急著發財,要耐得住寂寞。
但是這些雞湯無一例外的無視了巴菲特開掛的少年時光。
在14歲時,巴菲特已經要報個人所得稅,15歲時,收入就超過了自己的老師,18歲時,已經有滿街能生財的彈子機、一家農場,和大量股票現金。
其中最快速的東西,就是賭博生意。
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除非遇到黑天鵝,不然剩下的就只是簡單的財富積累,99%的錢來自于未來,但那99%的長線復利都起源于這些少年時的投機。
巴菲特告訴你不犯錯就行,是因為他知道哪邊對。
不然說個寂寞。
5
股神的故事終于要進入股票部分。
在高中玩股票的時候,巴菲特發現了一支潛力股:GEICO,這是美國的一家保險公司,和一般保險公司不同的是,這家公司只給公務員投保,而公務員收入穩定、健康情況良好的特點決定了這家公司的盈利狀況很不錯。
在當時這家公司的大股東是一個叫做本杰明·格雷厄姆的人,巴菲特對格雷厄姆產生了興趣,于是買來了格雷厄姆寫的書來讀,這本書叫做《聰明的投資者》,后來被譽為價值投資的圣經。
巴菲特一讀之下驚為天人,就像很多年后的段永平看了巴菲特的價值投資理論而豁然開朗一樣,那時的巴菲特也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大學畢業后,巴菲特報考哈佛失敗,便選擇了格雷厄姆作為教授的格倫比亞大學商學院攻讀碩士,師徒兩個狼狽為奸,開始在股票市場大肆抄底。
那時候格雷厄姆的主要投資方式叫做“撿煙蒂”,就是像從地上撿別人抽過的煙蒂,看看能不能白嫖一口一樣,在股票市場里找那些市值低到過分的股票買入套現。
巴菲特和格雷厄姆一起依靠“撿煙蒂”賺到了許多錢,但兩人的理念并不完全相同,格雷厄姆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對陷入連續戰爭中的美國并不看好,更喜歡盡快套利,而巴菲特則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看到了那時候全世界成長力最大的一支潛力股:
美國國運。
1956年,格雷厄姆退休,巴菲特開始自己執掌船舵,這一年巴菲特手中已經有了174000美元的資產,購買力相當于現在200萬美元,他做好了準備大展宏圖。
那時美國的“黃金年代”已經開始發光,社會上充滿了機會,閉著眼睛也能賺到錢。
但巴菲特已經意識到自己和老師在投資思維上有不小的差異,他一邊撿煙蒂,一邊調整自己的經營策略,開始進行一些長線投資。
時間就這么到了1962年,也就是唐納德·基奧拒絕巴菲特募資的那一年,巴菲特成立了屬于自己的投資公司:“巴菲特合伙人有限公司”,公司資本720萬美元。
雖然巴菲特沒有拉到唐納德·基奧,但他還是在奧馬哈撈到了一個合作伙伴。
他叫查理·芒格。
6
巴菲特第一次聽說查理·芒格的名字是在27歲,他第一次自立門戶的時候。
那時他為了募集資金四處奔走,然后在一個醫生家中得到了10萬美元的投資。
巴菲特很驚訝,問:
“你好像都沒認真聽,為什么要給我這么多錢?”
醫生回答: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查理·芒格。”
兩年后巴菲特見到了查理·芒格本人,之后兩人的表現可以現場寫一本耽美小說。
據說兩個人的電波高度契合,聊起來就是沒完的話題,一個所有人都覺得冷的笑話,唯獨他們兩個可以笑到在地上滾來滾去,兩個人每天都要打電話,就好像一天沒有和對方交流生活就少了什么一樣,連芒格的小兒子都說,“爸爸總在和巴菲特打電話。”
但芒格對巴菲特最大的幫助在于,他幫助巴菲特擺脫了格雷厄姆的撿煙蒂思維,轉而開始追求長期的大生意。
未來的“價值投資”理念,就在這兩人腦中迸發。
在1962年,巴菲特進行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非理性投資,他收購了一家瀕臨倒閉的紡織公司:伯克希爾哈撒韋。
這家公司因為用工成本上升和經營不善而瀕臨倒閉,只能定期賣出部分資產回購股票,巴菲特發現了一個好煙蒂,于是決定先去買股票,等將來再把股票賣回給伯克希爾。
等到巴菲特收購的差不多了,就去找伯克希爾哈撒韋談判,約定以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價格回購股票,大家差不多得了。
沒想到合同寄來,巴菲特發現回購價格被伯克希爾壓低了,被惹火的巴菲特當場花重金買下了伯克希爾哈撒韋的控制權,開除了CEO。
然后虧了二十年。
如果那一年巴菲特身邊就有查理芒格,他一定不會犯下這個錯誤。
巴菲特并不是完全無謀,事實上,巴菲特自己掌舵的這些年里,已經漸漸摸索出了屬于自己的道路,一條不僅僅是投機,而是謀長期發展的道路,他自認為可以通過改革讓伯克希爾扭虧為盈。
巴菲特算漏了一樣東西:產業轉移。
自從1948年后,美國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貿易順差國,美國就是世界工廠,向全世界輸出美國制造,換取其他國家的外匯,沒有人會懷疑美國制造的威力,也沒有人能想明白美國制造業要怎樣衰落。
但在1962年,一部分聰明的銀行家已經發現在國內開工廠不如去國外,去那些沒有工會,人力成本更低,沒有聯邦稅務局,可以要到很多政策優勢的地方開工廠更劃算。
于是金融資本開始走上舞臺。
這是全球化的時代開啟序幕,也是美國實業衰落的開始。
從此,資本凌駕于實業。
在第一次產業轉移中,美國的紡織業全面流向了日本、西德等國,留在美國的紡織業不管怎樣茍延殘喘,都無法競爭過成本更低的后發國家。
但好在巴菲特并不真的是個紡織廠廠長,他是投資人,依靠不斷地撿煙蒂,他成功保住了自己的盈利。
他看到了在資本面前,實業的脆弱。
7
讓巴菲特奠定自己地位的是在關鍵時刻的一進一退。
1963年,一個騙子試圖壟斷世界大豆,結果用力過猛,在期貨市場上買下了12億磅大豆油期貨,超過了整個地球所有大豆油的總量,成功把自己玩脫破產。
破產一清算,大家發現這個騙子之前一直在玩陰陽糧倉,他的紙面財富都是虛的,都是因為騙過了銀行擔保才糊弄出來的廢紙,一時間華爾街嘩然,人們紛紛問責為這個騙子擔保的公司美國運通,美國運通股價當場暴跌。
剛好這個時候,肯尼迪遇刺,整個國家陷入恐慌,市場再次大跌。
巴菲特在這種暴跌中嗅到了機會,他第一時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美國運通到底會不會倒閉?
當時的美國運通為客戶提供了百億美元以上的旅行支票,在民眾中有廣泛的品牌認知,只要美國運通不倒閉,它一定會東山再起。
為此巴菲特親自帶人調研,詢問了一系列會使用到美國運通公司信用卡和旅行支票的地方,到各地采訪旅行智跑的使用者、銀行柜員、餐廳、旅館、信用卡用戶,問他們對美國運通的看法。
他收集了成堆的資料,然后從資料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個大煙蒂。
隨后巴菲特開始邁入美國運通的股票,到1966年,巴菲特將40%的資金全部燒在了美國運通身上,果然,到1967年,1300萬的成本換來了2000萬美元的利潤,這也成了巴菲特的經典之筆。
但就在執行過這樣精彩的大戰之后,巴菲特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撿不到煙屁股了,市場一片紅火,紅火到任何一只股票都擁有超過他們該擁有的價值。
巴菲特決定改變一下盈利方式,他買下了當年心心念念的GEICO,建立了自己最大的護城河,然后,巴菲特召集合伙人,宣布引退。
他清算了“巴菲特合伙人”公司的幾乎所有股票,能換現金換現金,換不了現金兌換成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份,從此江湖上再無以巴菲特命名的投資公司,卻成就了“伯克希爾哈撒韋”的大名。
清算股票的第二年,股災,股市崩盤,美國貿易順差被德國超過,經濟進入滯脹時期。
股神以一次神走位確立了自己的權威。
美國以一次慘痛的教訓,宣告“黃金時代”就此終結。
說到撿煙蒂,很多年后,美國次貸危機中,巴菲特也試圖撿煙蒂,但雷曼兄弟嫌巴菲特的報價太低,想多要點,于是巴菲特拒絕了。
不然恐怕又會是一場漂亮的煙蒂。
每次看看過去,再看看現在,總會覺得未來,是歷史的一再重演。
8
黃金時代終結后,美國有一些東西悄悄改變了,但大部分人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沉浸在繁華的表象中。
時間到了1972年,美國大選臨近,《華盛頓郵報》突然得到證據,指控尼克松監聽民主黨選舉。
報紙面臨一個巨大的抉擇:這個新聞發,還是不發?
當時的《華盛頓郵報》董事長卡瑟琳·格雷厄姆力排眾議,率先發布新聞,踢爆水門事件,給了尼克松致命一擊,而作為代價,就是在共和黨的全力反擊下遭受打壓,幾乎關停。
股市不看好《華盛頓郵報》的發展,股價狂跌,而巴菲特卻注意到,在街頭巷尾,那些叛逆的年輕人已經以買一份《華盛頓郵報》為榮。
煙蒂,來了。
1973年,巴菲特開始收購《華盛頓郵報》的股票,收一點跌一點,收了10%,跌了300萬美元。
一直到1977年,華盛頓郵報的股票才勉強回本,也就是在四年的時間里巴菲特一直被這只股票套牢,更可怕的是,當時巴菲特95%的倉位都梭哈在這只股票上。
如果當時出現一點點意外情況,巴菲特的股神傳說便會就此終結。
但巴菲特對這支股票卻非常有信心,因為巴菲特家族很早之前就已經在和報紙業打交道,巴菲特的老爹泡到老媽的方式就是幫巴菲特母親的家族度過了報業的難關,巴菲特自己起家也是靠送報紙,這是巴菲特熟悉的領域。
在被套了4年后,《華盛頓郵報》開始反彈,到1985年,原本1060萬美元購買的股票市值躍升至2.2億美元,巴菲特威名更盛。
有人說數據,有人說市值,有人說潛力,有人說內幕消息,但在《華盛頓郵報》的翻盤中卻有一個非常微妙的細節:
巴菲特在這4年套牢過程中并不是傻等,他間接參與了華盛頓郵報的經營。
為什么段永平在見到巴菲特的價值投資理論之后立刻便頓悟?也許答案并不在投資理論的高妙程度上,而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段永平是實業家。
巴菲特或許不是實業家,但他真的懂業務。
懂業務,不是看報告。
9
巴菲特在股票投資上的成果掩蓋了他經營上的才能,然而仔細回顧巴菲特的投資理論,會很容易的意識到一件事:
當他從無數企業中篩選出經營狀況最好,價值和股價不匹配,企業的領導團隊才能優秀,發展方向有潛力,未來收益可觀的優質企業時,他一定知道怎么經營好一個企業。
當他說懂一個企業的時候,他是真的懂,懂到可以自己去開一家活下去。
他不經營,不是因為他不行,而是因為他懶的做這種細碎的事,他還是喜歡把農場租給別人,然后享受不勞而獲的快樂。
還記得小時候他的起家史嗎,他是從小生意和投機倒把起來的。
而許多價值投資的信奉者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差別,一味地認為巴菲特是“股神”,認為價值投資是一種特殊的炒股方式。
真的只是股神嗎?
誠然,巴菲特在股票市場上的嗅覺天下無雙,幾次經典的走位奠定了股神的名號,但和以小博大,戰必勝攻必取的金融大鱷索羅斯比起來,巴菲特并不熱衷于玩弄股票的起落,在遇到查理·芒格之后,他一直在做的事,實際上是收購一家優質公司,然后管理好他。
你以為他沒管理,其實那就是最好的管理。
現在回頭看看那些收購了一家好公司,然后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對公司發展橫加干涉,最后成功把公司玩死的企業,不動的巴菲特也許才是最聰明的那一個人。
而那些真正需要經營的企業,比如保險業,或者可以通過手段挽救的企業,比如華盛頓郵報,他都有親自下場進行改革。
你以為他是最好的基金經理,但他的真實身份是最好的董事長。
從這個角度上再來看巴菲特,他對互聯網和區塊鏈的天然厭惡就非常好理解了:那是實業家對完全另類的商業模型本能的抵觸。
大家不是一路人。
10
1980年,金融、房地產與專業服務增加值在美國GDP中的占比首次超過制造業,實業的時代在落日下發出最后的光芒,尚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沉淪。
巴菲特一生投資,但他的骨頭里只信任實業,他只相信看得到的好企業。
在80年代,這樣的企業越來越少了,他不得不將目光盯上了一些估值更高的公司。
在1987年,巴菲特做出了另一個聞名后世的選擇:投資可口可樂。
當時的可口可樂已經是飲料業界的巨頭,市場給了可口可樂150億的估值。
賭了美國國運的巴菲特清楚地看到了一個華爾街分析師看不到的問題:
可口可樂并不是一種飲料,而是一個品牌,那么,要花多少錢,才能打造出一個風靡世界的品牌呢?
300億?800億?1500億?
巴菲特和芒格計算了一下,意識到可口可樂是一個不可復制的傳奇,它的價值被遠遠低估了。
如果你賣的比可口可樂貴,那么沒人買你。
如果你賣的和可口可樂同價,那么為什么不買可口可樂?
如果你賣的比可口可樂便宜,那么你賣多少,賠多少。
這才是競爭力的極致。
那一年巴菲特買入價值5.93億美元的可口可樂股票,之后又不斷增持,投資金額達到10.24億美元。
而可口可樂也回報了他,帶來了10年10倍的增長。
這個案例作為巴菲特投資案例中的經典被時常提起,分析投資的背后邏輯是每一個都會做的功課,但是這背后的時代因素卻總被忽略。
可口可樂縱然強大,但更強大的是背后的大樹。
可口可樂的發展,恰恰是美國文化逐漸擴展向全世界的過程,美國文化隨著經濟發展走向全球,成為全球的流行文化,可口可樂也跟著美國文化走向全球,從一個三億人的市場走向了六十億的市場。
而巴菲特買入可口可樂的時間點,正是冷戰的末尾,美國影響力越來越強,然后登峰造極的時代。
是巴菲特贏了,還是美國贏了?
或者……
巴菲特,就是美國。
11
相比起巴菲特永遠跑贏大盤的成功經驗而言,真正讓他穩坐神壇的是他的撤離經驗。
在普漲的牛市賺錢很容易,在所有人都賺瘋了的時候脫身不容易。
1995年,網景瀏覽器在納斯達克上市,定價14美元,開盤后一路飆升至71美元,兩個小時內,500萬股被搶購一空,收盤價58.25美元。
全世界被互聯網這個新生產物的力量震驚了,媒體瘋狂宣傳互聯網的時代就此到來,無數投資人開始將大把的熱錢投入了互聯網行業。
而巴菲特卻對著一切視若無睹,他完全不能理解互聯網的意義,比爾·蓋茨對他暢想了幾個小時電腦在未來世界的應用,他卻抱住了自己的筆記本,拒絕承認電腦改變未來的可能性。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巴菲特站在原地,懷疑的盯著互聯網的價值。
股票依然漲,互聯網概念依然紅火,無數人靠打新互聯網而成為紙面上的百萬富翁。
一些傳統分析師陷入了混亂,他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傳統企業的分析方式套用在互聯網上,因為那些看起來合理的分析模型,最后總會得出一個夸張的讓人費解的數字。
另一些不管這個,只要給出大數字就能賺錢,誰在乎數字準不準確?
1998年,在伯克希爾的股東大會上,巴菲特對股東們抱怨道:
“要是我在商學院教課,期末考試時,我會出這樣的題目,告訴學生一家互聯網公司的信息,讓他們給這家公司估值。哪個學生給出了估值,我就給他不及格。”
巴菲特看不懂互聯網。
沒有人看得懂互聯網。
但他們裝懂,巴菲特不裝。
大家嘲笑巴菲特的保守,嘲笑了整整一年。
也只有一年。
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美股崩盤,無數紙面上的百萬富翁重新回歸貧窮。
1968年的急流勇退像一個預兆,預告了巴菲特那令人驚異的嗅覺。
但令人驚異的并不是巴菲特的沒有動作,而是緊接著的大動作:他拋出了自己手上房地美的股票。
房地產在美國也是一個無敵的存在,自從二戰老兵回到美國后,在近60年的時間里從來沒有跌過,巴菲特在1988年買入了大量房地美股票,因為他覺得實在便宜的離譜,在1998年,他噴互聯網的時候,房地美股票已經翻了12倍。
而在2001年,為應對互聯網泡沫崩盤帶來的震蕩,小布什決定刺激房地產,成功帶飛了已經有巨大泡沫的美國房地產業,房地美的股票上了天。
巴菲特卻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不對勁,他從財報中敏銳的意識到管理團隊在糊弄自己,于是迅速清倉了幾乎所有房地美的股票。
之后的幾年里,亞馬遜、微軟、雅虎等一眾互聯網企業開始翻身,而房地產普漲,房地美股價繼續飆升,人們紛紛嘲笑巴菲特膽子太小,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直到2008年,次貸債危機爆發,房地產一夜崩盤,巴菲特又一次極限低空滑過。
敢嘲笑巴菲特的人變少了。
哪怕是所謂的比亞迪,今天再看,巴菲特依然笑到了最后。
能贏的人很厲害。
但不會輸的人才是真大師。
到2016年,美股已經連漲十年,巴菲特悄悄減持了大量股票,捏了海量的現金在手中,面對外界的質疑,他的回復一如既往:
我看不懂。
因為看不懂,所以不玩這個游戲,哪怕錯過機會,也好過一腳踩空。
巴菲特曾經在演講中說:如果你在槍里放一顆子彈,讓我對自己的頭開一槍,我有百分之一的幾率被打死,但是沒死就能拿到一大筆錢,那我不會做,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幾率也不會做,有一點點風險我都不做。
是一個比段老師更茍的老茍神。
12
巴菲特真的無敵了嗎?并不是。
當我們去復盤巴菲特的時候,他的一切投資,最底層的邏輯是美國一直上升,所以才有了撿煙蒂的邏輯。
因為他知道太陽一定會升起。
但這同樣是巴菲特最致命的弱點:
他太相信美國會一直偉大下去了。
衣食住行,一直停留在巴菲特的腦中,他瘋狂的迷戀這些基礎需求和快消品,也許在他眼中,只要美國一直偉大,這些企業就不會衰落。
但當美國不再偉大呢?
伯克希爾哈撒韋,這是他最初的失敗,他希望救活美國紡織業,但卻只能看著紡織業務流向國外,國內的紡織工人拿著低工資,連工會也挽救不了,一切救市的努力都淪為泡影,最后卻只能放棄紡織業務,承認自己的敗北。
1993年11月7日,巴菲特采用股票互換的方式以16倍市盈率收購了德克斯特,一家生產鞋的企業,這是他最失敗的投資,他以為美國的鞋服還能橫行世界,他并不知道在大洋的對岸,會有一個叫莆田的地方把他的努力徹底摧毀。
輕工業不在美國了,美國的工業不再偉大,再也沒有中產工人能夠輕松過上“一個房子一輛車,兩個孩子一條狗”的寫意生活。
1998年,巴菲特全面收購General Re,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又一道護城河,也成了巴菲特的恥辱。
伯克希爾哈撒韋最核心的業務其實不是投資,而是保險。
有保險行業無窮無盡的流動資金,才能讓整個投資業務跑動起來,從70年代開始經營保險業,巴菲特一直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保險大亨,是不折不扣的行家里手。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會在保險業務玩脫,直到2001年911,兩架飛機爆炸的煙火燒掉了美國金融的大門,也燒掉了巴菲特保險業的現金。
美國的大義不再,尊嚴和榮光一起扭曲為霸道強梁。
2006年開始,巴菲特開始投資能源行業,重倉康菲石油和TXU天然氣,他回顧著自己的人生,回看那高速發展的世界,認定在發展的趨勢下,能源必然走向新的高峰。
他失算了,次貸債危機毀掉的不僅僅是美國房地產,而是世界經濟。
當美國將危機轉嫁到全世界來過關的時候,他們同時奪走了整個世界對未來的期許。
美國,什么是美國?那曾經是一個可以和夢連在一起的詞匯,那里曾經歌頌唐納德·基奧這樣努力工作勤勞肯干的人,那里曾經為全世界追求夢想的人提供機會。
當巴菲特崛起,用暴富的神話點燃了人們心中的欲望,成為資本主義的人間之神, 當金融投機成為每個人的追求,當資本收割成為日常現象,當互聯網用各種新潮又炫酷的概念打碎了過去被歌頌的那些真真假假的口號與頌歌,曾經的美國便已經只停留在媒體宣傳的傳說里。
America was great。
But not today。
美國是全世界資本的港灣,但唯獨不是美國人的美國了。
13
新世紀后,巴菲特開始跟不上這個時代,但還有往日虎王雖死不倒的威嚴。
像美國一樣。
他將85%的個人財產捐給了老朋友比爾蓋茨的慈善基金會,同時發起了那個名動天下的活動:巴菲特的午餐。
但是很不巧,時代并沒有讓他安然退休的意思。
巴菲特的每一句話都被無限放大,成為中國雞湯作家和理財課銷售最愛拿出來扯虎皮的外國人物之一,而他的午餐,也被三個能上天的中國人搞的一團混亂。
像美國一樣。
巴菲特已經91歲了,他的好基友芒格已經97歲,他們曾經風華正茂,笑傲天下,成為萬眾矚目的世界中心,卻漸漸被歲月風化,奪去了曾經的勇氣和眼界,固守著自己的地盤不肯離開。
像,美國一樣。
2019年2月24日,巴菲特給全體股東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伯克希爾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搭了美國經濟的順風車”。
非常到位。
巴菲特不認為是自己能力讓自己卓越,而是時代造就了他的傳奇。
在巴菲特出生的那一年,中國大地上正戰火紛飛,各路軍閥為各自的利益打起了“中原大戰”,無數嬰孩在戰亂和饑餓中死去。
那一年的9月18號,張學良帶東北軍入關,終結了中原大戰,但也放空了東北,一年后的同一天,日軍進犯東北,就此開啟了中華民族最黑暗最艱難的抗日歷史。
如果巴菲特不是出生在美國,不是出生在一個白人中產家庭,不是出生在那個正在高速上升的時代,一切或許都會變得完全不同。
他如果早出生十年,也許會應征入伍,死在太平洋的荒島上。
他如果晚出生十年,也許將錯過那段躺著撈錢的黃金年代。
巴菲特是睿智的,因為他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很多被時代的順風車帶著翱翔的人,卻以為是自己的智慧超越了時代。
巴菲特跟隨著美國的國運起落,巴菲特就是一部活著的美國歷史。
他從美國剛剛意識到自己力量的黑暗時代里降生,一步一步踏過了美國崛起的每一步,他跟隨著美國的偉大不斷成長,在美國走向世界第一的過程中迎來了自己的人生巔峰,然后又在新時代里,被那些顛覆傳統的東西擊敗。
巴菲特年輕時見到的那些積極勇敢的產業工人,成為了被人厭惡的紅脖子;
他盛年時所依賴的商業資本,在互聯網帶來的全新規則面前分崩離析。
美國制造輸給了全球化,產業資本輸給了金融資本,精密的機械輸給了互聯網的嶄新算法。
門外富豪紛至沓來,一波一波新貴踩著科技和概念的東風飛起,留下這個90歲的老人在原地守著他所相信的偉大國家。
2021年,巴菲特在致所有股東的一封信中寫下,永遠不要做空美國。
但美國永遠向多的時候,又何必他來說這一句話呢。
他曾經踏著那陣風扶搖而上,如今卻感覺風已不再。
他停留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看著高速發展變幻莫測的新時代停下了腳步。
他是舊時代的殘黨,新時代沒有能承載他的船。
這里是地球,那里是美國,那曾經是他熟悉的世界。
這里是地球,那里是美國,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美國有國運的。
全球化的過程將世界連為一體,可口可樂這樣建立起文化渠道的快消品借助全球化得到了巨大的市場,但發展的同時帶來了紡織業這樣的制造業外流。
每一個國家都在努力抓住自己的國運。
巴菲特與美國同生,眼中終究少了一個世界。
有趣的是,在巴菲特出生的7天后,在戰火紛飛的中國大地上,有一個嬰孩出生了。
他叫袁隆平。
不是只有美國,有自己的國運。
14
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巴菲特是“股神”,巴菲特信仰長期持有和價值投資,講究誠信和守約,熱衷于慈善而對奢侈品沒有興趣,是個近乎完美的人。
但是如果你認真觀察過巴菲特的人生經歷,會發現巴菲特并不像這些光環打造出來的那樣完美無瑕。
他為了掌控華盛頓郵報的股票,和時年60歲的卡瑟琳戀愛,跟隨卡瑟琳出入上流場合,結交名流,還當眾收下了卡瑟琳家的門卡。
他擁有兩個妻子,小老婆是大老婆的閨蜜,三人還有一段同居生活。
因為持有大量可口可樂股票,巴菲特在公眾場合出現時總是會拿著一罐可樂,他對大眾聲稱自己每天要喝四五罐可樂,自己能活這么久可樂肯定對身體無害。
他很了解自己在中國的另類名聲,曾經大量收進中石油,聲稱這家企業值得擁有,最后卻在高位跑路,卷走35億之后,成功將國內的股神信徒套在了山峰。
你仔細看去,極致純粹的外表之下,同樣是一個貪婪的凡人。
對巴菲特盲目的崇拜與追捧,恰如我們曾經盲目崇拜大洋彼岸的時代。
當我們抬起頭來仔細注視,才發現那光芒萬丈的皇帝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2020年,美股熔斷,巴菲特發話:自己活了89歲,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當然不會見過,就像沒有人會見過自己的衰老,那些在盛年不曾在意的東西只會在老年才爆發出來。
在100年前,在巴菲特出生之前,世界的中心在歐洲,世界的貨幣叫英鎊,人們相信英法是世界秩序的維持者。
然而在另一片大陸上,一個生氣勃勃的國家正在高速發展,他取代英國成為了世界工廠,它一心貿易而忽略了軍事建設,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
它強大,而不自知。
以一場痛苦的蕭條為分界線,巴菲特隨國運沖浪,一直至今。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有生之年他或許能看到世界中心的變化,或許看不到。
這或許是他的幸運,也或許是他的不行。
下一個乘風而起,位列神壇者,又為何人?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