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稀見墓志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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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 孤 守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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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寶齋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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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taph of the Tang Dynasty
這是2018年榮寶齋出版《唐代稀見墓志書法精選》中的一輯,《獨孤守義墓志》,其中碑文校勘、集聯以及導論評析文章皆為陳量的工作。也代表著個人的藝術和金石旨趣。今天編發于此,以饗讀者。(注:文中所有圖片 ? 榮寶齋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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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絕 骨挺 筆道隔塞
唐《獨孤守義墓志》評析
陳量
《獨孤守義墓志》,乃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十月十三日撰寫的墓志。出土于河南省洛陽市,正書二十二行,行二十一字,楷書。
阮元在《南北書派論》中說:“北朝族望質樸,不尚風流,拘守舊法,罕肯通變。惟是遭時離亂,體格猥拙,然其筆法勁正遒秀,往往畫石出鋒,猶如漢隸。其書碑志,不署書者之名,即此一端,亦守漢法。”如果從風格上來講,《獨孤守義墓志》應是阮元所講的此類書法之遺脈。其刻石風格似北朝邙山墓志,與北魏初期《元彬墓志》風格相像,粗獷雄渾,奇崛恣肆,棱角突出,甚至在刻工上顯得支離,正是這種粗率的刻工讓它顯得更加意外,料想原石上的書丹未必如此,這種失真導致一種新的審美出現,章法上的行間茂密,“入目初似丑拙,然不衫不履”,這種肆然的自由狀態很難與法度森嚴的唐代書法聯系起來,無論是方折的棱角還是結字的樸茂皆與唐法相去甚遠,而與北朝書法更為接近。這種無古無今的書寫現象,在書法史中非常特殊,而長久被人忽略的民間書跡和兒童書寫往往有此特征。
阮元《南北書派論》古本
一般來說,我們所見的唐代墓志,都多多少少與唐代的正統楷書,如顏、柳、歐、褚、虞等有幾分相似,或者承接隋代墓志的“平和典雅”、“峻嚴方飾”的特點,而《獨孤守義墓志》特殊之處在于,它迥異于一般唐代墓志的規整,也不同于隋代墓志質實細利的特征,而直接追向北朝,更接近北朝摩崖的圓渾、造像的方銳、墓志的真率。一般的墓志共性較多,個性相對較少,正因為唐代書法的風格特征強大,所以單個墓志顯示出如此的個性,就越特殊,越有書法史的價值和研究意義。這正是《獨孤守義墓志》的書法價值。
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
西安, 唐廣德2年 [764]11月21日,
毛裝剪貼, 墨紙尺寸: 27 x 17.5 cm. 淸拓本.
書前襯葉有'堀越文庫'(Horikoshi bunko)印記.
而《獨孤守義墓志》另一個特殊之處乃是其筆法的意義。這條線索可以追溯到書法史中早期的楷書,我們在漢簡牘及漢代陶罐上的書丹上可以看到其早期的筆法輪廓:筆法中保留分隸、章草的影響,且越來越簡化,變絞轉為提按的趨勢越來越明顯;楷書筆法的第二個階段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這時楷書盛行,分兩條支路。一條是以東晉王羲之等人為代表的墨跡書法,這些書法雖然以行書為主,但時常夾雜楷體字,它們用筆豐富,強調行筆的兩端和轉折處,絞轉并不多見。第二條是這時期的碑刻,如《爨寶子》、《鄭長猷造像記》等,由于強調肅穆莊嚴,書寫時筆畫的兩端和轉折處特別夸張和修飾,但也有部分保留絞轉筆法的使用,如《鄭文公碑》、《瘞鶴銘》等,這些作品使用圓轉,平直的用筆方法,所以我們經常講其有“篆隸氣”;而楷書筆法的第三個時期就是唐代,此時提按幾乎取代了所有其他筆法,而成為霸主。這時的楷書筆法特點是:強調端部與轉折,藏鋒不露,有意識地借鑒已然喪失的篆隸絞轉筆法。后者的代表書家就是顏真卿。
《龍門二十品· 鄭長猷造像記》舊拓
楷書筆法演變的三個重要時期,昭示了中國書法史用筆的發展奧秘,這之后的楷書只是在這三個時期中間來回跳躍,不斷融合和滋生新的風格,而很難撼動楷書的主體用筆方式。
我們分析一件碑拓作品的用筆,往往將其視作一件整體的書法作品,而暫時規避其刻工與書丹的二元差異,這樣才能更好的分析其筆法特征。《獨孤守義墓志》前三分之二的部分,大多數字注重筆畫的兩端和轉折處,甚至在筆畫起始的時候極盡夸張,如“獨孤”二字、“瀆”、“挺”等字,同時強調用筆的提按,但又保留了筆畫圓轉凝重的特點,參以絞轉和平直的運筆,如“尚書幽”三字,有隸書的寬博之態,又不乏篆籀圓轉中實的氣息。整個墓志的后三分之一部分顯得漫漶細利,像滑石印般鬼使神差,粗粗細細、一驚一乍,別有洞天。這種由歲月帶來的質感是特別的,它的筆法更是模糊的,我們既能看到早期楷書中那種分隸的影響,又能頻繁地看到絞轉和圓動的筆法運動,但又能觀察到一些字的提按。這真是無古無今的書寫。所以《獨孤守義墓志》更為特殊的價值在于,這種由書寫用筆的無秩序感和由歲月帶來的模糊魅力,這也正是古代民間書法的潛能和更為重要的價值。
《獨孤守義墓志》單字
早在沈曾植就曾對這些無名氏的書跡有所討論。《雜札》云:“雖六朝碑,雖諸家行草帖,何一不橫是橫,豎是豎耶?算子,指其平排無勢耳。識得筆法,便無疑已。永字八法,唐之閭閻書師語耳。作字自不能此范圍,然豈能盡。” 《菌閣瑣談》又云:“寫書寫經,則章程書之流也。碑碣摹崖,則銘石書之流也。章程以細密為準,則宜用指。銘石以宏郭為用,則宜用腕。因所書之宜適,而字勢異。筆勢異,手腕之異,由此興焉。由后世言之,則筆勢因指腕之用而生。由古初言之,則指腕之用因筆勢而生也。”所以用筆之法并無定法,因當因勢利導,隨機生發。我們知道,唐代楷書的最大問題是筆法豐富性的喪失,也就是上古的絞轉筆法的消隱,致使線條圓持凝重的喪失,提按、留駐、強調兩端等運筆形式的典范化逐漸導致筆畫中怯、單薄的弊病。明白這一點后,我們就更加能夠明白寐叟的苦心,也更能看到《獨孤守義墓志》的特殊之處和它帶來的沖擊。
《獨孤守義墓志》單字
譚澤闿當年指出李瑞清書法:“直化刀石之工納入豪素”,否認了當時“六朝碑皆石工鎚鑿所成,非豪素閑物”。譚的觀點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臨摹碑版的視角,即以豪素之心浸潤碑版之凝重。所以我們在臨摹《獨孤守義墓志》此類筆法模糊的刻碑書法的時候,一定要關乎整體的豐富性,這包括章法形式和筆法的變化。就如米芾在前人的筆法中加入絞轉和刷的筆法,黃庭堅從參悟自然中得到新的彈跳性的筆法,林散之寫草書時用長鋒羊毫深按扭結的筆法,他們都是在古典作品的提按筆法的基礎上作出的努力。但這些對于今天的書法創作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新的審美要求,就不得不從像《獨孤守義墓志》這樣的無規律性的筆法秩序中,獲得更加富有某種未知的可能性,更加豐富的筆法表達,更加需要豪素之心的輕松感覺和自然之勢,這樣才能產生既古又新、屬于這個時代的新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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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守義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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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獨孤守義墓志》
【志文】
維大唐垂拱元年歲次乙酉十月癸酉朔十三日乙酉大唐故潁州潁上縣令獨孤府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守義 河南人也 曾祖琛魏 金部尚書 幽恒定三州刺史 祖昏齊特進開府 儀同三司 黃門侍郎 左領大將軍 使持節成普二州刺史 涪陵郡開國公父宣 隨漢丙郡太守 濟陰郡通守 并德以潤身材 以干盛稟 銜珠而申豹 略入青璅 而侍鸞階 惟君降靈山瀆 挺秀珪璋 抱中和以自資 蘊高才而韻俗 起家左金吾 衛引駕勑 斯蘭锜肅 彼鉤陳賞鑒 渾金任申陶壁 以龍朔元年 楞君括州司法 參軍事念 室務殷浮 訟多擾鞫 斯茂草絕 彼分縑袂滿 以咸亨三年授君汝州魯山縣令 動彼鳴經 良資善政 又以儀鳳三年改授君潁州潁上縣令 君頻紗鳧寫 再理銅章
人不系□正朝化 自融于暮月 是者歸 謝袂滿言 旋豈謂 積善無征 纏疴不救 以垂拱元年歲次乙酉七月乙巳朔廿二日景寅 終于神都尊□ 春秋七十五 即以其年十月癸酉朔十三日乙酉定于河南縣平樂北原禮也老乎章露 墜珠痛傷 埋□鳴哀哉 哀子思謙 葦藜莪增慕 岐屺湮哀 將恐海變桑田 山移雀澤 庶芳塵長無味 勒貞堅之幽石 其銘曰
□□□棄 冠蓋周京 惟賢之道 惟國之貞 其一
慶賞既延 □□□淺 鶴鳴在野 鶴漸于墜 其二
道以濟時 學而從故 □□□□ □□□□ 塵落逝水 難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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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量校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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