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老城隍廟九曲橋茶樓,大家都知道。但說它是上海灘上最早的一爿茶樓,恐怕許多人就不一定清楚了。許多年來它還是上海僅剩的一個殘剩著老茶樓遺風與格調的地方呢。
照片為“三腳貓”搜集整理
說到老城隍廟九曲橋茶樓,大家都知道。但說它是上海灘上最早的一爿茶樓,恐怕許多人就不一定清楚了。許多年來它還是上海僅剩的一個殘剩著老茶樓遺風與格調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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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孵茶樓一向是中國老百姓最喜歡的事情。上個世紀前半葉,上海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各式各樣充滿市井氣息的茶館茶樓。然而不知為什么,到了五十年代以后,上海灘上比較像樣的可以喝茶聊天的地方卻日見稀少,最后少到幾乎絕跡。九曲橋上的那爿老茶樓多少借了它挨在豫園旁邊的光,而豫園又是來上海的外賓必到的地方,這才幸免于難被保存了下來。于是在很長一個時期內,湖心亭茶樓不僅是吃茶的地方,更成了一個標本,肩負著綿延中國幾千年茶文化一線余脈的作用。
湖心亭:拉里貝(法國)拍攝
此地插一句:
1922年城隍廟遭到大火,九曲橋也一并燒毀。1924年由海上聞人杜月笙、黃金榮等集款重建,將九曲橋改建成水泥橋,九曲十八彎,長達104米,可謂 “水心亭子夕陽紅,九曲欄桿宛轉通”
追溯這爿茶館的起源,明代嘉靖年間四川布政司潘允端造豫園時,它叫鳧佚亭,是豫園的內景之一。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由布業商人祝韞輝、張輔臣等人集資把它改建成湖心亭,作為布業商人聚會議事之所。清咸豐五年(1855年)起成為上海灘上最早的茶樓。對照百余年前的老照片,它姿影依舊,仍然保持著飛檐翹角的模樣。唯有原先木結構的九曲橋現在改為鋼筋水泥的了。樓里面的格局基本維持著原樣。底樓的窗下有一條寬邊,從窗沿伸出小幾,茶客坐在窗下的寬邊上,茶碗可以放在身邊的小幾上。這樣兩人隔著一張小幾聊天喝茶,一邊嗑嗑瓜子,看看窗外九曲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與橋下竄游不息的紅錦鱗……樓下由于茶資比較便宜,所以人多聲雜,窗前的位子坐滿了,茶客們便圍坐在一張張八仙桌旁,照樣喝茶談笑興致勃勃。有趣的是,位于中堂屏風后面的曲徑通幽的小樓梯僅有一個人寬,茶客只能一個個低頭哈腰拾級登樓。樓上一張張紅木桌鑲著云水狀的大理石圓臺面,邊上擺著紅木凳子。最好的位子當然也是靠窗的,人坐在窗前,茶壺茶碗放在小桌上,側身俯瞰窗外,視野比下面開闊多了。天好的時候,推開身邊的小窗,在樓角飛檐的襯托下可以遠眺對面豫園內樹影掩映下的亭臺樓閣,也可以俯視橋上岸邊熙來攘往的游人。
湖心亭(1920年代以前)“三腳貓”搜集整理
每一個對中國傳統文化留戀的有點藝術品味的上海人對這爿茶樓都不會沒有感覺。在一片打倒聲的革命年代里,上海居然還有這么一個散發著濃郁老茶館味道的地方,我當然很有興趣。有一回,我與一位同學天還沒亮就起個大早,騎了自行車趕到那兒去等開門,然后跑到茶樓上占了兩個臨窗的好位子。把斷柄茶壺里滾燙的茶水倒在兩個有點小缺口的白瓷杯里,再攤開自己帶來的香瓜子等零食,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這時天邊的一彎半月還很白亮。窗前的一片片黑瓦上泛著淡青色。下面九曲橋上與放生池邊一個人也沒有。橋下的水波閃耀著道道銀光。遠處一兩盞路燈罩著暈暈乎乎的黃圈。彎彎翹起的飛檐襯著天邊的魚肚白在寥落清寂的黎明時分顯得分外蒼涼凄美。在最缺乏藝術氣息的年代里,兩個小青年就這樣伏在這座古色古香的茶樓窗前絲毫不理會身后的說笑聲與杯盞聲,癡癡地沉浸在當年非常難得的美的享受中。
近年來再登斯樓景況已經大變。走到臨窗小桌邊坐定后,漂亮的小姐會拿著一本菜單似的夾子到你面前一攤,問客人喝什么茶。送上來的茶,品種不同,器具各異:龍井用玻璃杯,花茶用蓋碗,烏龍茶用紫砂壺……隨茶送來的還有佐茶小食:拇指般大的棕子、鴿蛋、切成小塊的白汁豆腐干等。樓上由于茶資比下面貴,往往茶客稀少,清靜得很。
連戰夫婦游城隍廟,做客湖心亭(圖片來源于網絡)
樓梯一陣響,登堂入室者以胸前吊著個照相機的洋人居多。他們圍桌而坐,比比劃劃要一壺福建功夫茶。每人端起小小的紫砂碗撮起嘴唇啜一口濃濃的茶水,皺皺眉頭,聳聳肩,彼此嘰哩咕嚕一陣。遇到正好有江南絲竹伴奏或茶藝表演時,他們還能多坐一會兒,端起相機“咔嚓、咔嚓”按幾下,然后看看手里的地圖,每人拿著一本如半塊豆腐干那么大的《茶經》與一封湖心亭茶館的彩照(這是給茶客的紀念品),噼哩啪啦下樓去了。到這種中國式的茶館里來,洋人們最多不過圖個新鮮,絕不能領略中國人喝茶的神韻。但他們在咖啡館里卻像在自己家里那么安適自在,任憑邊上有人說話走動,照樣可以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讀書看報,甚至寫小說作曲,一杯咖啡可以消磨大半天時間。
孵茶館向來只有中國人最像那么回事兒。在茶館里逗鳥、斗蟋蟀、吃講茶的年代早已過去了。江南絲竹雖與茶的精神相宜但小老百姓對于這份耳福多少有點承受不起的樣子。茶藝表演則多含做秀的成分未免華而不實。一般茶客比較喜歡的還是平民化的、市井氣比較濃的湖心亭樓下,隨便進去坐坐,不必有什么心理負擔。那兒人多,有氣氛。同樣喝茶,一個人在家里喝,與混在眾人堆里喝的味道就是不一樣。坐在桌邊的都是朋友,一回生兩回熟,可以聽聽小道消息,發發牢騷,即使高談闊論也無妨。從花鳥魚蟲到“9.11”事件都可以吹得口沫橫飛、臉紅脖子粗。坐著喝茶的人,誰也不著急。他們就是來消遣的,閑適人生的要諦似乎在他們身上最能體現出來。忙忙碌碌過完一輩子,在他們看來很不值得。他們深知人生最美妙的時光只有不慌不忙地慢慢品才會咂出些味道來。他們會在茶館中邊吃茶,邊賞玉論畫,有時候也交流一下最近幾次拍賣會上的房產行情。這也是興致所至可有可無的事情,并不利欲熏心急吼吼。活到這份境界,他們知道一切好事都要水到渠成,強求不得。所以他們樂得在茶館里吃茶會友談天……
亭內部結構按1885年的圖紙進行修復,完美體現明清建筑特色(圖片來源于網絡)
如此自由散漫的中國人的吃茶法,一定會令在清寂狹小的茶室中規規矩矩盤膝端坐著捧碗嘬抿的日本人韓國人大跌眼鏡。這些中國茶人的再傳弟子們已把茶道茶禮視為神圣,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有規范與禮儀。為了學成這一門修身養性的功課,他們的膝蓋與腳底往往磨出厚厚一層老繭!而他們的中國師傅們卻早已擺脫繁瑣的束縛,在從心所欲的天地里,融融洽洽,和和樂樂,自在隨意得很。
這樣的情景在湖心亭茶館里可謂司空見慣,但在一些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紅茶坊或茶藝館里就見不到了。我每次走過紅茶坊的大玻璃窗前都看到里面坐滿了紅男綠女。幾乎每張桌邊的年輕人都在打牌。我不知道為什么。難道現在的新生代思想已經貧乏到無話可說非要拿牌來打發時間嗎?至于茶藝館呢,就憑那些小姐穿著綢緞旗袍故作矜貴的作派,早已把一般小老百姓嚇得退避三舍了。它與城市平民的距離遠著呢!
所以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中國老茶館風味濃郁的城隍廟湖心亭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