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班柯、水風、冬旅、冰水混合物、王耐爾、老田鼠、柯成枝 【一】睡眠剝奪制度 今年河南高考考生達到了131萬,相當于上海的25.6倍,北京的24倍。對河南省的許多高中生來說,“晚上十二點睡,早上五點就得醒”是一種作息制度。它像鐵的規律一樣箍著他們的頭皮,鉗制著他們的大腦,讓他們陷于疲倦和無力之中。看看鄭州周邊某高中的作息制度吧:“我們晚上十點才放學,十點二十就熄燈,等到早上五點半之前就得進班,也就是說五點差不多就得起床了,一天下來基本上沒有別的睡眠時間,中午12點半到兩點這個時間,說是午休,基本上要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寫作業,能睡覺時間也就半個小時。”任課老師們都表示:“你們睡這點兒時間根本不夠啊,學校還要壓縮你們的睡眠時間……”有老師問:“你們上課這么瞌睡,是不是晚上都沒睡夠啊?”我們下面就齊聲說“對”,老師說,“這學校真是辦得不像話……”但是有些班主任會覺得這點兒時間就夠你睡了,據他講,“十點四十睡,早上五點起,也夠六個半小時了!”有的班主任比較開明,就是會把進班的時間推遲到05:40或者05:50,學生可以多睡會兒,但是沒什么用,就多了那么那幾分鐘……有個同學平時總戴個運動手表,記錄自己的睡眠狀況。有一天早上五點多上早自習,他五點多爬起來,從寢室趕到教室早讀,到了教室之后趴著桌上睡著了,其它人早讀要站著,把他擋住,才保護好了他的這一小段睡眠。接著七點出早操,他才醒過來。一看這運動手表啊,從昨天晚上十二點半到早上七點,這六個半小時居然是一個完整的睡眠周期,中間沒有間斷!?!這意味著,他從寢室到教室,再到站著的狀態,身體其實一直在熟睡狀態中……每次放假,當學生體驗到人真正該有的睡眠時間之后,再來學校就沒有精神了。剛開學或者過完周末,開始上學的那頭兩天,一整天基本上都有人在睡覺。上午就是可以睡四節課,一直睡到中午,然后呢,下午午休啊,睡不醒接著睡。這就是學校要的學習效率嗎?挺搞笑的。在河南,這不是個例。在濟源,高中的作息制度和鄭州周邊某高中完全一致。駐馬店市某縣的縣中稍好些,六點起床,晚上十點回去,十一點多能睡著……據說,“不同地方作息安排不一樣吧”。但也是睡不夠。一些同學畢業十年之后還經常犯困,“腦殼疼”。城里的孩子會好些么?開封市某高中走讀生早七點上課,晚八點十分下課,還有個“第二晚自習”上到十點,高三的時候強制重點班的同學上。住校生十點40到11點半熄燈,早上5點10分到六點起床,大部分要求六點半之前進班。可見,城鄉公平在接受折磨的程度上居然實現了。這種殘忍的睡眠剝奪制度還蔓延到了初中。開封市內某著名私立學校初三早上五點五十起床,六點進班上早讀,六點半跑去食堂吃飯晚自習上到十點,十點二十寢室熄燈。初一到初三,對睡眠時間的剝奪還是漸進式的:初一晚自習到九點,初二到九點半,初三就十點了。這是寄宿的情況。要是走讀,初三九點放學,正常要寫作業到12點至凌晨兩點,早上要7:20到校,一樣睡不夠。這樣折磨之下,效果如何呢?據鄭州周邊某高中同學說,“在我們學校里面的學生,90%的成績都是非常垃圾的,只有5%到10%可以考一個稍微過得去的成績,你看看高考分數就行了。”初中和高中頻繁出現的精神失常乃至自殘、跳樓事件也是和這種高壓的作息制度密不可分的。如果學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休息,再加上整個環境賦予的競爭壓力,他的精神就會非常緊張。他的大腦長期超負荷運轉,只要一有刺激,或者遇到問題因為腦力不濟實在想不明白,就可能采取過激手段,或者精神失常。疲之,弱之,瘋癲之,這就是作息制度對河南中學生的作用。【二】規訓:睡眠剝奪制度是怎樣建立的?這樣摧殘人的制度為什么能夠暢行無阻?這項制度在最基層是由班主任執行的。這樣違反生物學客觀規律的事情,他是怎樣解釋的呢?他會解釋“早晨記憶好”;他會強調多卷多得,所以學得越晚越有收獲;他會PUA學生,說:“青春不奮斗,你要青春干啥?”你的痛苦你的崩潰你的麻木你的眼淚都會被美化成“青春”。他會拿周圍的同學進行一些比較,說“某某某同學學得多認真,他早上五點鐘起來就學習了,你們也要像他一樣努力學習!”他還講,你上課睡是因為你不愿意去努力奮斗,是你缺乏學習的動力,不是因為你睡不夠……先看看善良的同學們的解釋吧!“老師們只看到了學習時間的多少,沒有看到學習效率,學習質量主要由兩方面決定,一個是學習時間,一個是學習效率。老師只會去衡量學習時間的多少,認為學習時間越長,學得就越好……”這樣說,就是個基層班主任自己科學認識不足的問題了……許多事兒吧,還真不能多想。比如,為什么每個班主任都這樣認為呢?他們平時都在做哪些“本職工作”呢?刨掉班主任自己的單科教學工作,剩下的就是班主任的本職工作了。咱們看看他平常都要做些啥。首先,洗腦是必要的。吃屎難受,如果還有比吃屎更難受的,是不是吃屎就可以接受一些了呢?班主任等搞“思想工作”的不停地給他們描述工廠或者是種地有多么差,灌輸“工廠和下地干活兒這兩件事兒都是下地獄”的觀念,他們就認為進廠和下地干活兒都是下地獄,對比之下只有學校是天堂。社會上其他媒體的宣傳也加深了這種恐懼。抖音上發的那些視頻都說什么我們河南人生來就是為了種地,“航拍中國”出河南那一期的時候,封面就是一堆拖拉機去去收麥子,抖音配一個很傷感的音樂,評論區在刷“我們河南人生來就是為了種地”。他們知道種地苦,沒前途,便覺得學校里的折磨好像就不算什么了。學生之所以現在還愿意留在學校,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這種觀念還將延續到他們當中的少數人考上大學面臨畢業的時候。他們還將因此恐懼就業,選擇在可以自己卷的學校里茍下去。更重要的是培養服從。同學發燒,班主任不給批假,說“三十八度,忍一忍就行。”某校有一回周二大掃除,班主任臨時通知要把同學們擺的個人物品都清除掉:“解決不了的東西就暴力解決,把這些東西都扔掉。”班主任諄諄教誨:“領導只要結果,結果最重要,手段不考慮”,“不收拾的,就暴力收拾就行”。許多書本、水壺就這樣被收走了。有同學驚異地發現,班主任家的水壺好像很多的樣子……班主任們不僅是這樣教的,也是這樣做的。省內某些高中有個搜身制度,如果有同學帶手機進學校被搜身查獲,班主任就當場摔掉手機,向同學要父母電話號,喊父母來,訓斥一番,讓父母帶著回去“管教”。他最經常說的是:“現在教育你,是為了你以后少挨板子。”當然,這些工作是有效果的。他們不僅會往人的腦子里面灌嘔吐物,有些學生甚至還會非常開心地把這些嘔吐物給吃下去。有同學哥哥因故去世,該同學回去呆了一天就跑回了學校,問他回來干啥,他說“學習啊,在這兒能干啥,學習唄”。有一位同學高一上學期的時候挺開朗的,有一回班主任說他“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能做什么?”他本來就責任感非常強,加上睡眠不足精神衰弱,不斷回味班主任的話進行自我PUA,慢慢地精神就不太正常了。高二有一天出去看醫生,回來之后情緒特別不對,上課時把自己的眼鏡片兒摳下來,把眼鏡框全部折了一下,還拿刀把他的水卡全部劃花了,把里面的芯片摳了出來。【三】客觀效果:制造腦殘學校的作息制度極大損害了學生的思維能力、創造力。這不,咱找到了點兒科學依據。美國佬做了個研究,發現早起的孩子和上早課的孩子,相比于睡眠充足的孩子,平均學習成績都差,而且是整體地差,創造力和學習能力也都整體較差。(參見Edwards, F. (2012). Early to rise? The effect of daily
start times on academic performance. 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 31(6),
970-983;以及Yeo SC, Lai CKY, Tan
J, Lim S, Chandramoghan Y, Tan TK, Gooley JJ. Early morning university classes
are associated with impaired sleep and academic performance. Nat Hum Behav.
2023 Feb 20;7(4):502–14.)簡而言之,起太早,腦殘了。這種內卷的制度和做法是和絕對剩余價值生產的情形比較類似的。在資本主義生產發展的初級階段,低端的廠子就會采取泰羅制這樣的方式來通過延長勞動時間、提高勞動強度來增加產出。然而,《資本論》第一卷的第八章《工作日》里頭也寫了個事兒:資本家們發現,他們因為工人的斗爭而壓縮工作日,縮短了勞動時間,結果效率提高了,總產出反而更多了。于是他們也支持立法縮短工作日……反正吧,科學就是科學,事實就客觀地擺在那里,不是愚昧和迷信能夠改變的。【四】天堂即地獄:教育究竟為了啥?按理兒說,教育工作者難道不曉得學習的規律嗎?或許他們也知道,但是卻有意為之呢?無論是搜身收手機,還是壓榨休息時間,大家似乎不難在許多黑心工廠找到它的原型。其實,睡眠時間被剝奪可以看作是一個成系統的服從性訓練的一部分。它和班主任的各種規訓、壓制一道,構成了一個服從性訓練的系統。河南高中里就充斥著這樣的服從性訓練。學生少上一節晚自習就被扣帽子:“散漫安逸”。是不是和黑廠一個樣呀?老師直接在課堂上說:“你現在在班上不聽話,以后到公司,老板讓你干啥你不還得干啥?老板有的是辦法整你。”大概意思是,我壓迫你,不然你以后受不了。現在我扮演奴隸主,是為了你以后做好奴隸,少受些苦……學生們以為在學校“卷”和服從規訓是為了成績,為了考大學,考大學就是為了不進廠不種地。但是,學校做的這一切其實正是在提前為學生們進廠做工進行服從性訓練。同學們遵循的規則看上去是為了“專心學習”,其實吧,就是富士康、諾基亞等黑廠的提前訓練,為學生之后打工做準備,為工廠培養馴服的人礦。就算考上了大學又能怎樣呢?大學畢業難道就有多少機會能夠逃脫996的夢魘么?再看看大學。大學里頭也在卷,學校也在抓教學管理,搞各種折騰人的檢查、考核。其實呢,一樣是為了培育服從性。所以在這點上講,無論中學教育還是大學教育,一致的趨勢就是培養服從。在這些“教育家”們看來,誰不接受支配者對自己的操縱,誰就無法融入社會,就是不合格和不正常的人。你以為的天堂——學校其實就是把你訓練成你以為的地獄所需要的模樣。你在學校里學到的一切東西,就是為了讓你去做你最不想做的那個工作,就是進廠和種地。所謂天堂,只不過是地獄的預科班。可能你整個人生之后都只能像在學校里這樣度過了,像行尸走肉一樣在學校里度過,在工廠里度過,在996里度過,背上房貸、生娃的壓力,像在學校里一樣忍耐過去,自我PUA,從雞湯中搜羅稀薄的希望,支撐自己繼續忍受下去……最終,回顧你的一生,你會發現,無論在學校里還是學校外,服從、忍耐和折磨貫穿了始終。在北京某個荒郊野外通地鐵的城中村邊上停著這么一輛定制巴士。吸引那些中高端社畜們的……是“上班睡著到”。所以呀,無論進廠還是當社畜,睡不夠是常態。你該感謝學校提前讓你們適應了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