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7 11:31 | 豆瓣:若錦2016-09-17 11:31 | 豆瓣:若錦
同事小凡的老婆懷孕剛剛超過三個月,小凡終于能興高采烈地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了。大家在祝福小凡,交流經(jīng)驗,詢問他后面有什么安排的同時,又再一次把炮火對準了我。
“ 若錦,你說說吧,你到底什么時候要孩子?”
唉。我長嘆一口氣。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和小凡坐一張桌。我和他非常熟,所以也會聊一些比較個人的事情。
-“ 若錦,真的,真的不考慮一下要孩子?”
我說:“ 不。我對兒童有生理性的厭惡和抵觸,一旦接觸會劇烈不適,演技崩潰。每次照鏡子,查銀行存款,也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我這種平庸的基因沒有延續(xù)的必要。”
-“ 我也不喜歡小孩,但別人的小孩會和自己的小孩有區(qū)別的吧? 如果是你自己的小孩,肯定不會有抵觸的吧。”
我說:“ 這話講得多輕松?而一旦生了又不能反悔。如果生了孩子我依然討厭小孩,多可怕,對這個孩子太不公平了。”
聽完這句,小凡睜大眼睛,仿佛終于抓到重點:“ 看來你是很擔心自己不能成為好家長的,對不對?”
我沉默數(shù)秒:“ 對,擔心自己不能成為好家長。”
-“ 我是有兄弟姐妹的。怎么講也是孩子堆里長大的。你呢? ”
小凡這句話大概也問到了我童年的一個梗。于是我便在午休期間跟他詳細說了過去的一些事。
我是獨生子女,有一個比我小一歲的表妹,她也是獨生子女。我媽和我舅都將我們倆交給外公外婆帶。這是我唯一的,和比我小的小孩相處的經(jīng)歷,這段經(jīng)歷非常失敗,過了那么多年,我依然記得很多細節(jié)。
我的表妹非常攪毛,她不是一個注意力能被電視節(jié)目和圖畫書吸引的人,她非要無時無刻和我互動不可。而長輩們的態(tài)度就是把她丟給我:“ 這是你妹妹,你要帶著她。”我是一個比較喜歡看電視,看小書,自己涂涂畫畫的人,當我被迫要和一個小孩無時無刻互動的時候,我崩潰了。
我崩潰的反應(yīng),就是毫不留情地揍她。
有一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
大概是幼兒園最后一年,我們發(fā)了一套教認知的畫片,畫片是打印在一張約二開大小的卡紙上,需要自己把它們一一剪下來,第二天帶回幼兒園,上課用。并且老師交代,要讓爸爸媽媽和我們一起剪(現(xiàn)在想想,老師的考慮可能是小孩子單獨使用剪刀容易受傷,需要家長監(jiān)督)。
我回外婆家后拿著這張大卡紙,給媽媽單位打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外婆家吃飯,我需要她幫忙,有手工作業(yè)。然后我就非常死心眼地等著她回家和我一起剪。
我可真是死心眼。我動手能力不差,明明可以自己剪,雖然外婆眼睛不好,讓她在一邊看著我剪也是可以的。可我偏偏把老師的話當圣旨,這張卡紙就非得要等我媽來剪才可以。
于是我就打開電視看動畫片了,忽然聽到背后傳來chuachua的聲音,一回頭,是我表妹,只見她一邊看著我,一邊幾下把卡紙撕成碎片。我一下子整個人都紅了,一邊大喊,一邊去奪卡紙,把她推開。外婆聽到動靜來拉開我們,問我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我說表妹把我的手工作業(yè)撕了,我明天拿什么交差?
外婆說等你媽和你舅回來吃飯再說。
然后我也真的很死心眼地等我媽回來,指望等一下能得到公道和解決方案。
我媽回來后我立刻說了這件事,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是什么屁大的事?作逼倒怪。她累了一天我居然要拿這種事情煩她,真他媽煩。
于是我媽用非常不耐煩的口氣跟我說了如下內(nèi)容:
1. 你妹妹比你小,她不懂事,她做錯事純屬正常,你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比她還手賤,我也沒有把你扔了。
2. 她比你小,你要讓她。
3. 我們小的時候父母根本不管,什么也沒有,一點大就要干活,都是大的照顧小的,我小時候就一直照顧你舅舅,有什么問題?你們這一代獨生子女就是矯情難養(yǎng),自私自利。屁大的事要吵翻天。
我無比憤怒,開始和她大吵,當時我的語言表達能力非常有限,來來回回大概強調(diào)了這么幾點:
1. 學(xué)校老師教我們,如果做錯事,要道歉。如果小朋友們有矛盾,老師會讓錯誤的一方道歉。道歉很重要。表妹做錯了事,既不用道歉,你們大人甚至不告訴她她有做錯,憑什么?為什么?就因為她比我小一歲?———(我那個時候認為道歉非常重要。這種因為年紀小就可以不道歉的特權(quán)深深撼動了我在幼兒園學(xué)到的最基本的公理。我大概非常接受不了“ 實際生活里就是這么缺乏公理” 這個殘酷事實。)
2. 為什么沒有人教育表妹?家長是干嘛的?什么叫做“ 她是你妹妹所以你要教她你要帶她”? 為,什,么你們不教她?———(那個時候我真的非常小,是非觀都沒有形成,但我已經(jīng)本能地開始質(zhì)疑家長不教育小孩的行為,并且認為大小孩帶小小孩是自然而然的,沒有問題沒有風險的。教育表妹成了我的義務(wù)而不是他們家長的義務(wù)。我本能地覺得這個“義務(wù)”來得十分之荒謬,并且最關(guān)鍵的一點,甚至沒有人教一下我該如何和小朋友相處,而是非常粗暴的原則“ 她小,你就得讓”。)
3. 既然我的作業(yè)被毀壞,已經(jīng)不可挽回,你作為我的媽媽,是不是能最起碼做點什么,讓我明天不要挨罵?———( 比如第二天親自送我去幼兒園,跟老師解釋一下,或者親自寫一張紙條解釋一下,明天我?guī)Ыo老師)
我媽再度痛斥我不懂得謙讓,小題大做,為了一張畫片要死要活,趕緊去死吧。
等我舅舅終于到家,我們總算上桌吃飯了。我想在飯桌上跟舅舅提,被我媽喝止,于是我怒急攻心,忍無可忍,把旁邊的表妹從椅子上推了下去。表妹摔疼,大哭,晚飯被攪,我舅舅抱著表妹離開。
然后我被我媽一番暴打,打到我的手腳都開始抽筋,嚇得外婆大哭,外公拿起笤帚打我媽。整晚不得安寧。第二天我去幼兒園,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作業(yè),惹怒老師,被罰站了一整個上午。所有小朋友們都在桌上玩畫片,我站著,看他們玩。
后來的數(shù)年內(nèi),我和表妹都上小學(xué)了。我們的關(guān)系也變得非常簡單,她只要惹我,我就暴打她。
對我來說,連家長都不教育她,那講道理也無用,只有打她有用。
而她每次被我暴打,也不吸取教訓(xùn),依然想方設(shè)法要惹我生氣,毀壞我的東西,偷我的文具。她那時究竟是什么心理呢?如今想來我也很困惑,可惜這個問題我不能問她了,太蠢了。
那么兩三年的時間里,我們兩個小孩,互相仇視,彼此都曾認真地考慮過如何弄死對方。
到后來我轉(zhuǎn)學(xué),不再住在外婆家,我和表妹共同成長的時間也戛然而止。日后也越來越遠。
小凡問我:“ 你當時有后悔打你妹妹嗎?”
我:“ 現(xiàn)在后悔。當時可沒有,當時我和她都想弄死對方。”
我說:“ 真的不是誰都能當家長的。合格的家長太少太少了。偏偏越是不合格的人,越認為自己還不錯,越認為小孩子不懂事都是正常的,等他們長大就懂了。”
“ 長大了就好了嘛。”------這才是他們的雞賊之處,認為身體的長大就能自動解決思想和品德的問題,從而心安理得地將自己作為父母的勞動程度,操心程度,教育投入降到最低。
制造一個問題,然后指望這個問題能自己解決自己。
我說:“ 我覺得自己當不了家長。我不合格的地方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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