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和雨,這種聯(lián)想毫無道理。然而它無意而來了。《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場景都是淋漓水氣中的,上校躺在床上聽著雨聲,點滴霖淫,他的骨節(jié)咯吱作響,上校老了呵,全身的錚錚鐵骨象是用螺絲釘擰起來似的。只有一雙眼睛還帶著點人氣。他等那遲到的撫恤金,他等一個久久不兌現(xiàn)的,比他的老骨頭銹蝕的還厲害的諾言,他在活著的時候,就等到了自己一寸又一寸的腐爛。樹枝覆蓋的破屋頂,雨水淅瀝漏下,雞屎遍地的老村落,懵懵懂懂的愚民。他在戰(zhàn)爭中灑下的熱血,甚至收不回一頓飽飯。一個人可以用五十年的時間,孩子氣的明亮信心,輔以幻象中預(yù)支的希望,用來對付只能用石頭下鍋煮,連畜生的口糧都吃不上的困窘日子,雨季般的無邊絕望。 《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是雨水四流中的慘淡血色,不記得那個男人是不是在一個雨天,作為一個替罪羊被殺掉的了,只是好象他出門時帶著雨傘。雨傘在拉美小說里,象是個常用抒情道具,一般在情節(jié)下滑轉(zhuǎn)暗時使用,在拉美人的習俗里,雨傘象是個不祥之兆。馬爾克斯的故事常常發(fā)生在十月。哥倫比亞是南美國家,那里的季節(jié)應(yīng)該和我們相左。十月大概是夏初的雨季吧。《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里,寫上校在十二月的晴和陽光里,覺得萬物初萌,心情也晴好起來,想想也是,好天氣是善待窮人的,上校破的可以看星星的雨傘,不會再給他招至羞恥,漏雨的破屋,也不會引發(fā)他徹夜不眠。馬爾克斯是非常會在旮旯里用力的人啊。是個對時政不滿,熱血沸騰的憤怒青年吧,然而他也是讓所有評論家都閉嘴的好作家,道理歸道理,也不會因此耽誤了好故事,細雨般徐徐而來的節(jié)奏。沒等上校在結(jié)尾處端莊說出“吃屎”的時候我鼻子就酸了好多次了。 哥倫比亞的烈日很厲害吧,雨傘也得時時作為陽傘來遮陽,《禮拜二午睡時刻》里的母親,頂著陰沉沉的,全鎮(zhèn)人的惡意,勇敢的給作為小偷給殺掉的兒子上墳,他是他們的親人,僅此而已。親情真結(jié)實啊。甚至連那個道德樣板,老神甫的妹妹,最后也被震撼了,要悄悄的塞把陽傘給他們。《霍亂時期的愛情》里,那個女孩也喜歡帶把小陽傘,哈哈,甜兮兮的歐式風情,一下子就想起她那個無知的爸爸,對歐洲文明的向往和附庸,落實在女兒身上,就是讓她嫁一個受過歐式教育的男人,用來完成自己的對文化的企圖心。《弗爾佩斯夫人幸福的夏天》,里面那個老姑婆弗爾佩斯夫人,是馬爾克斯最喜歡譏諷的那類人,在別人都下海潛泳,浸潤在豐腴的日常生活里的時候,她要坐在大陽傘下讀席勒詩歌,這個傘下的細節(jié)真是四兩撥千斤,禁欲分子的偽善嘴臉,一下子浮于紙上。當然這個假正經(jīng)最后肯定下場凄慘,她給捅了二十七刀。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