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偉鋒
不久前，第7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落下帷幕，相比去年《地久天長》獲得評委青睞而大放異彩，今年國內(nèi)電影和重要獎項來了“一次離別”。好在，齊溪主演的電影《平靜》入圍本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青年論壇”單元，榮獲該單元CICAE藝術(shù)電影獎；賈樟柯導(dǎo)演的最新電影《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入圍本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特別展映單元，進行了三場放映，場場爆滿。不管氣候如何，我們所熟悉的中國元素始終在場。這也是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的念茲在茲。
電影《白日焰火》海報
對于中國電影，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是走向世界的一條康莊大道。這座電影藝術(shù)匯聚的殿堂之上，《紅高粱》釋放出生命的剛硬，《喜宴》講述東方人對于情感的含蓄，《圖雅的婚事》聽見了曠野上的呼喚……每隔幾年，總有熟悉的面孔在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或摘金或奪銀。2014年，《白日焰火》則是將最佳影片金熊獎和最佳男演員銀熊獎一并攬入懷中，一時風(fēng)光無限。
有歡愉就有痛苦。人性的復(fù)雜與深邃，大多是在矛盾中迸發(fā)出來的。這種矛盾的敘事方式，就是電影的高級。《白日焰火》男主角張自力和他名字一樣，雄性激素爆棚，明明是警察出身卻架著一副“麻匪”的模樣。女主角吳志貞人如其名，禁欲氣質(zhì)濃厚，看似文弱的洗衣工又不失“獵手”的本色。兩個人的時空交錯，起源于一起驚悚的尸塊肢解命案。
沿著這條并不復(fù)雜的脈絡(luò)前行，如果掉入“刑偵片”的窠臼，大概率會“泯然眾人矣”。導(dǎo)演刁亦男深諳其理，不偏不倚地朝著“白日”與“焰火”而去。這兩樣，耀眼奪目，更灼痛人心。
真相如果是非黑即白，對于觀眾是敷衍的。《白日焰火》里，張自力身為刑警隊長，手下在對命案嫌疑犯的抓捕中被“團滅”，于身心和職業(yè)都是雙重打擊。被發(fā)配到某工廠做保安后，張自力固執(zhí)地認為自救只能來自于命案的破解，而背負重大嫌疑的吳志貞，又帶給他太多情感的牽絆。在套出吳志貞內(nèi)心的秘密之后，張自力轉(zhuǎn)身就把她告發(fā)了，是主持正義還是出賣情感，答案當(dāng)然沒那么簡單。
張自力與吳志貞都不是值得同情的角色。前者暴戾好色，后者虛榮冷酷。因為都過于極端化，導(dǎo)致兩人的不合群。孤獨是可恥的，在黑暗中尋找“同類”，這也正是人的本能。在最低谷的時候，平靜生活偶爾濺起的漣漪都能把自個兒淹死，張自力和吳志貞都把對方當(dāng)成了上岸的救命稻草。內(nèi)心戲更多的張自力，一定是有非分之想，甚至是帶著“戴罪立功、重回警隊”的執(zhí)念。
幾個鏡頭足以說明——在某破落小區(qū)里與呆坐老人的對視，那是對一眼看透人生的絕望；居委會里的那匹馬，可以說是雄性荷爾蒙的隱喻，也可以理解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對于一位曾經(jīng)的省會城市的刑警隊長，每天只能陪著廠區(qū)工人做消防演習(xí)，那滋味恐怕比死亡還難受。
弱者給弱者的一刀，同樣是艱難的。把吳志貞送進監(jiān)獄，張自力也掙扎過。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簡陋的早餐店，酗酒成性的張自力和心儀的女人各吃了一碗粥。清晨的粥比深夜的酒好喝，人間煙火的氣息，是對孤獨者最致命的誘惑。對于離婚多年的張自力來說，與心愛的人一起過日子的生活是心向往之的，但他最終沒有被美人反噬。
遺憾的是，在慶功宴上，“加州老虎是耗子”的揶揄聲，把張自力徹底打回原形。在破爛不堪的小舞場，張自力神來之筆的亂舞，是最終承認了自己依舊是小人物的平凡命運。這種孤獨感，是冰冷的警示。
“白日”與“焰火”是平行的兩個事物。兩者如果相遇，必然是錯誤的時間與地點。如果這樣，那孤獨豈不更甚？在吳志貞指認犯罪的現(xiàn)場，一場突兀而來的白日焰火，說出了張自力“我曾愛過”的痛楚與痛快。吳志貞釋懷的微笑，是“不負卿”的相惜。小人物的傾軋與偎依，讓旁觀者無法給予對與錯的判斷。可以想象，以后的日子，張自力依舊“江湖落魄載酒行”，而吳志貞，又怕是“玉人何處教吹簫”。
能把孤獨感展現(xiàn)成一種相濡以沫的模樣，《白日焰火》是難得的游刃有余。欣賞蕓蕓眾生的孤獨，反而是安全感的重要汲取方式。比較玩味的是，片頭開始處，張自力翻看著自己的離婚證書，上面的身份證號碼顯示男主人公來自江西，與影片中故事發(fā)生的所在地哈爾濱相差萬里。這是延續(xù)王家衛(wèi)的方式，給五年后《南方車站的聚會》埋下伏筆嗎？怕是見仁見智、似是而非。（謝偉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