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言淺近說》
張三豐
夫道者,其層次須知三候三關。大抵不外四言:無為之后,繼以有為。有為之后,復返無為而已。
內丹功夫,亦有小三候。集精累氣為初候,關開展竅為中候,筑基煉己為三候,下手于初候求之,
大抵清心寡欲,先閉外三寶,養其內三寶而已。
《系辭》:“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即是道家層次,一步趕步功夫。可謂窮理?讀真函,訪真訣,觀造化,參河洛,趁清閑而保氣,守精神以筑基。一面窮理,一面盡性,乃有不壞之形軀,以圖不死之妙藥。性者,內也;命者,外也。以內接外,合而為一,則大道成矣。以至于三字。明明有將性立命,后天返先天口訣在內,特無誠心人,再求訣中訣,以了之也。
凝神調息,調息凝神,八個字就是下手功夫,須一片做去,分層次而不斷乃可。凝神者,收已清之心而入其內也。心未清時,眼忽亂閉,先要自勸自勉,勸得回來,清涼恬淡,始行收入氣穴,乃曰凝神,凝起神了,然后如坐高山而視眾山眾水,如燃天燈而照九幽九昧,所謂凝神于虛者,此也。調息不難,心神一靜,隨息自然,我只守其自然,加以神光下照,即調息也。調息者,調度陰蹻之息,與吾心中之氣,相會于氣穴中也。
心止于臍下,曰凝神,氣歸于臍下,曰調息,神息相依。守其清靜自然,曰忽忘;順其清靜自然,曰勿助。勿忘勿助,以默以柔。息活潑而心自在,即用鉆字訣,以虛空為藏心之所,以昏默為息神之鄉,三番兩次,澄之又澄,忽然神息相忘,神氣融合,不覺恍然陽生,而人如醉矣。
真消息,玄關發現時也。凡丹青旨中,有先天字、真字、元字,皆是陰陽鼎中生出來的,皆是杳冥昏默后產出來的,就如混純初開,諸圣真一般,以后看丹經,可類推矣。
學道甚難,傳道亦不易。傳道者甚勤,學道者可懶乎?傳道者耐煩,學道者可不耐煩乎?學不精,功不勤;心不清,神不真,以此入道,萬無一成。孔子曰,“知幾其神乎?”不曰其念其意,而曰其神,可見微動之息,非神不知也。今為分之曰,微動者幾,大動者直,欲知其幾,使心使意使念,終不得見也。神乎,神乎。
神要真神,方算先天。真神者,真念是他,真心是他,真意是他。如何辨得真?訣曰:“玄關火發,杳冥沖醒,一靈獨覺者是也”。丹家云:“一念從規中起,即真神,即真念也。”又云:“微茫之中,心光發現,即真神,即真心也。”又云:“定中生慧,一意斡旋,即真神,即真意也。”真神從不神中煉出,學者知之。
學道人,原有常格宜破,乃能引心入理。熱心去則冷心來,人心絕則道心見,此吾所以撇功名勢利,棄兒女家園也。頂真學道,要把道當為奇貨可居,乃有效驗。
大道以修心煉性為首。性在心內,心包性外,是性為定理之主人,心為棲性之廬舍。修心者,存心也;煉性者,養性也。存心者,堅固城廓,不使房屋倒坍,即筑基也。養性者,澆培鄞鄂,務使內藥成全,即煉己也。心朗朗,性安安,情欲不干,無思無慮,心與性內外坦然,不煩不惱,此修心煉性之效,即內丹也。世有學道數月,而不見其寸進者,為無真心向道也。人若有心于道,自然無事于心。人若心重于道,自然心輕于事。人若心濃于道,自然心談于事。守其性兮不散亂,存其神兮不昏沉,又安有渴睡雜念之擾哉?咄,理勝欲則存,欲勝理則亡。
潛心于淵,神不外游。心牽于事,火動于中。火動于中,必搖其精。心靜則息自調,靜久則心自定,死心以養氣,息機以純心。精氣神為內三寶,耳目口為外三寶。常使內寶不逐物而游,外三寶不透中兩擾。呼吸綿綿,深入丹田。使呼吸為夫婦,神氣為子母。子母夫婦,聚而不離,故心不外馳,意不外想,神不外游,精不妄動,常熏蒸于四肢,此金丹大道之正宗也。
大道從中字入門,所謂中字者,一在身中一不在身中,功夫須兩層做。第一,尋身中之中。朱子云:“守中制外”。夫守中者,須要回光返照,注意規中,于臍下一寸三分處,不即不離,此尋身中之中也。第二,求不在身中之中。《中庸》云:“喜怒哀樂之未發。”此未發時,不聞不見,戒心幽獨,自然性定神清,神情氣慧,到此方見本來面目,此求不在身中之中也。以在身中之中,求不在身中之中,然后人欲易凈,天理復明,千古圣賢仙佛,皆以此為第一步功夫。
打坐之中,最要凝神調息,以暇以整,勿助勿忘,未有不逐日長功夫者。心平,平字最妙,心不起波之謂平,心執其中之謂平,平即在此中也。心在此中,乃不起波。此中即丹經之玄關一竅也。
修煉不知玄關,無論其他,只此便如入暗室一般,從何下手?玄關者,氣穴也。氣穴者,神入氣中,如在深穴之中也。神氣相戀,則玄關之體已立。
古仙云,“調息要調真息息,煉神須煉不神神。”不息之息,息乎其息者也;不神之神,神乎其神者也。總要無人心,有道心,將此道心返入虛無,昏昏默默,存于規中,乃能養不息之息,得不神之神。
初學必從內呼吸下手。此個呼吸,乃是離父母重立胞胎之地。人能從此處立功,便如母吸亦吸之時,好象重生之身一般。
大凡打坐,須將神抱住氣,意系在息,在丹田中宛轉悠揚,聚而不散,則內臟之氣,與外來之氣,交結于丹田,日充月盈,達乎四肢,流乎百脈,撞開夾脊雙關,而上游于泥丸,旋復降下絳宮,而下丹田,神氣相守,息息相依,河車之路通矣。功夫到此,筑基之效已得一半了,總是要勤虛煉耳。
調息須以后天呼吸尋真人呼吸之處。古云:“后天呼吸起微風,引起真人呼吸功。然調后天呼吸,須任他自調,方能調得起先天呼吸。我惟致虛守靜而已。真息一動,玄關即不遠矣。照此進功,筑基可翹足而至,不必百日也。
《道德經》“致虛極,守靜篤”二句,可渾講,亦可拆講。渾言之,只是教人以入定之功耳。拆言之,則虛是虛無,極是中極,靜是安靜,篤是專篤,猶言致吾神于虛無之間,而準其中極之地,守其神于安靜之內;必盡其專篤之功。
人心有二,一真一妄,故覓真心者,不生妄念,即是真心,真心之性格,最寬大,最光明;真心之所居,最安然,最自在,以真理事,千條一貫;以真心尋道,萬殊一本。然人要用他應事,就要養得他壯大,就要守得他安閑,然后勞而不勞,靜而能應。丹訣云:“心走即收回,收回又放下。用后復求安,求安即生悟也。”誰云鬧中不可取靜耶?
游方枯坐,固非道也。然不游行于城市云山,當以氣游行于通身關竅內乃可。不打坐于枯木寒堂,須以神打坐于此身妙竅中乃可。
學道以丹基為本。丹基既凝,即可回家躬耕養親,做幾年高士醇儒,然后入山尋師,了全大道。彼拋家絕妻,誦經焚香者,不過混日之徒耳,烏足道?
保身以安心養腎為主,心能安,則離火不外熒;腎能養,則坎水不外崩。火不外熒,則無神搖之病,而心愈安;水不外崩,則無精涸之癥,而腎愈橙。腎澄則命火不上沖,心安則神火能下照。神精交凝,乃可以卻病,乃可以言修矣。
凡人養神養氣之際,神即為收氣主宰。收得一分氣,便得一分寶,收得十分氣,便得十分寶。氣之貴重,世上凡金凡玉,雖百兩不換一分。道人何必與世上爭利息乎?利多生忿恚。忿恚屬火,氣亦火種,忿恚一生,氣隨之走,欲留而不能留。又其甚連母帶子,一齊飛散,故養氣以戒忿恚為切。欲戒忿恚,仍以養心養神為切。
功名多出于意外,不可存干祿之心。孔子曰:“學也,祿在其中矣。”修道亦然,不可預貪效驗。每逢打坐,必要心靜神凝,一毫不起忖度希冀之心,只要抱住內呼吸做功夫。
煉心之方,自小及大。如今三伏大炎,一盞飯可也,再求飽不可也;一片涼可也,再求大涼不可也。數點蚊不足畏也,必求無蚊不能也。自微及巨,當前即煉心之境。
苦中求甘,死里求生,此修道之格論也。
金丹之道,雖曰易知難行,然不可不求其知,以為行之地也。知茍不正,行于何往?知茍不精,行安所入?知且未熟,奚云口訣?
學道之士,須要清心清意,方得真清藥物也。毋逞氣質之性,毋運思慮之神,毋使呼吸之氣,毋用交感之精。然真精動于何時,真神生于何地,真氣運于何方,真性養于何所,是不可不明辯以皙者而細言之也。
氣慧者,神自清。氣即人身之時神表也,有何難知?特患心不靜定耳。進氣是修道第一步要緊工夫,若不靜心細參,則不能知終知始,如何便是下手?知此不知彼,心中忙了又忙,遂時時有瑣碎之心,而不團聚。故本一心,分作數心,何能一心做工夫?凡學道總要誠一,一槍下馬,免得另來打戰。
凡下手打坐,須要心神兩靜,空空寂寂,鬼神不得而知。其功夫只宜自考自信,以求自得。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誠于中,自形于外,是以君子必慎其獨。
附三豐先生輯說
先生曰:“空青洞天向多有仙眞來游,留下丹訣去者,此亦度人覺世之心也。山中人何必另尋瑤草、別采仙花,只此是救命符、延年藥也。今特節録存之,以公好道之士。”
白紫清《凋息訣》云:夫調息有法度,有器用,有火候,三者有參伍錯綜之妙用,須知之熟,思之稔,下手自砉然而解。調息火候,有攝取之息。必要能虛能謙,精方入鼎,所謂縮地法也;有采取之息,神要不動不搖,藥自就范,所謂挐云手也;有交媾之息,須要六極大定,片念不生;有進火之息,以意逼之,所謂起巽風,運坤火是也;有退符之息,以神斂之,所謂歸其根、復其命是也;有卯酉沐浴之息,乃柔字而已。諸般調息,與法度、器用宜參看。調之者,調度得其宜也。
紫清翁《玄關決》云:玄關者,求玄之關道,玄妙之機關也。有體有用。何謂體?寂然不動。何謂用?感而遂通。不動有時候。神氣交媾之初,絪絪缊缊,渾渾淪淪,是為一關,所謂四大五行不著處是也;神氣交媾之際,昏昏默默,杳杳冥冥,是又一關,所謂無聲無臭,無內無外是也;及至靜極生動,而用乃出焉,混混續續,兀兀騰騰,眞氣從規中起,是又一關。所謂念頭起處為玄牝是也;念頭起處,醉而復蘇,有一個靈覺,當下覺悟,是又一關,所謂時至神知是也;此時以靈覺為用,如線抽傀儡,機動氣流,微微逼過尾閭,是又一關,所謂斡轉魁罡運斗杓,正此時也;沐浴卯門又一關;飛上泥丸又一關;歸根復命,沐浴酉戶又一關;大休歇,大清靜,空空忘忘,還于至靜又一關。玄關之體用如此,千經萬論皆在是也。
紫清翁《爐鼎訣》云:《四百宇》宜熟玩“此竅非凡竅”一首,道盡鼎器之妙。“此竅”二字,分內外兩個看。“非凡”者,贊詞也。乾坤合之為外竅,神氣藏于其中為內竅。神氣交而坎離生,坎離交而元精產。此精不是尋常精,乃是白虎首經至寶也,得之者立登仙界。此就還丹言。若小丹所用,則試與人言曰:“此竅非凡竅,陰陽共合成。名為二氣穴,內有眞陽生。”可曉然矣。仙家有三秘:火候、藥物、爐鼎,此詩盡爐鼎之妙矣。
紫清翁《動幾論》云:孔子曰:“幾者動之微”。又曰:“夫干,其動也直”。孟子以直養,是以微動之直,養而至大,塞乎天地之閑也。直,剛氣也,卽干爻之一也,卽初九也,卽顏子得一之一也。直與一一也,動在人之竅中,十二時皆有。總要靜以存之,方能動以察之耳。無味之中尋有味,無事之中尋有事,其在斯乎?
陸潛虛者,明嘉靖閑回翁度之。其《論調息法》云:如何是勿忘?曰:守自然。如何是勿助?曰:順自然。如何守?曰:依息。如何順?曰,平息。依息則息能通矣,平息則息能勻矣。問:守與順是二乎?是一乎?曰:知所以守,則知順之矣;知所以順,則知守之矣。是二是一,原是不錯。由博返約,惟在凝神,切勿用意,如用意,則非眞意。眞意從靜中生,鴻檬初判,無有染著,乃克用之。故要死過來乃知生,不知生亦不知死,生死是動靜深機。
潛虛翁《又論調息法》云:凡調息以引息者,只要凝神入氣穴。神在氣穴中,默注陰蹻,不交而自交,不接而自接,所謂隔體神交理最詳,古仙已言之確矣。所謂離形交氣,別有口傳也。所謂男不寬衣,女不解帶,敬如神明,愛如父母,皆此凝神聚氣而已,故曰“道歸自然”。《參同》曰:“自然之所為兮,非有邪為道。”此之謂也。
潛虛翁《三論調息法》云:今夫水與水合,火與火合,風與風合,云與云合,常理也。調息者以氣合氣,何待強為?只要凝神入氣穴,神光下照陰蹻脈,不期而會者,一氣之感通,自然而然也。《屯》卦曰:“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咸》卦曰:“止而悅,男下女,是以亨。”《易》于交接之道,蓋已言之的矣。但調息之法,有法功,有器用,丹道始終不離。
先生曰:吾與涵虛子談七返九還金液大丹之道,涵虛曰:據先生言,是皆刀圭妙用耳。他日見涵虛作《戊已二土篇》,深合元意,愛録而傳之。學人欲了長生,舍此不能通神也。涵虛曰:《悟眞篇》云:“離坎若還無戊己,雖含四象不成丹。只緣彼此懷眞土,遂使金丹有返還。”此四句詩,極盡和合丹頭之妙。蓋以火中生木汞,水里產金鉛,木火金水,含四象于坎離之間,此時離中有己,坎中有戊,二土為媒,四象可合也。或謂眞意屬土,土有戊已,得非有二意乎?曰:似也,然非也。名為意則一,號為土則二,以一意分作兩意。乃有二土之可名,始有內外之可別,然必知動知靜焉。原夫戊土者,外藥也,陰里眞陽也。以動為主,故取坎之期,惟偵其動,知動者意也,卽以知動之時為一土;己土者,內藥也,陽里眞陰也,以靜為主,故填離之后,致養于靜,知靜者意也,卽以知靜之時為一土。此一意分為兩意,而可名為二土者也。又以兩意合為一意,斯無二土之可拘,并無內外之可執,然必能動能靜焉。原夫己上者,內丹也,亦可變為戊土,以離日而映坎月,種鉛得鉛,只見戊而不見己,靜能入乎動也;戊土者,外丹也,亦可化為己土,以坎陽而補離陰,種汞得汞,只見己而不見戊,動能并乎靜也。此兩意合為一意,而不拘為二土者也。然則彼此懷眞土,亦各懷其一土乎?亦共懷其一土乎?聦明活潑人自了然也。金丹返還之道,非此眞意不行。匪惟和合四象,并能驅使四象,何也?蓋以木中藏火,投之水鄉而火發,木載金升,汞去復來,火得金而為返也;水里生金,烹以火功而水沸,金隨木上,鉛去復回,金得火而為還也。金火返還之術,卽是七返九還金液大丹。人欲大丹成就,舍此眞意奚由哉?紫陽曰:“赤龍黑虎各西東,四象交加戊已中。”陶仙謂:“龍從火出,青龍變為赤龍;虎向水生,白虎更名黑虎。”只這“龍虎赤黑”四字,已具四象。交加者,攢簇也。愚按作丹之士,欲使四象攢簇,必令五行相輳,其所謂“戊已中”者,不是離中、坎中。乃是中宮、中央也。東西間隔,刀圭合之,二物變為四象,四象團入一村,一村聚會五行。五行聚而丹乃結,故下二句曰:“復姤自茲能應用,金丹誰道不成功!”復姤應用,十月火符也。進火于復,退符于姤,運用抽添,自然中度,金丹乃可成矣。丹家以“戊己”為“刀”、“二土”為“圭”者,結字肖形,正示人以打合之意。但二土為圭,人所共知;戊己為刀,人所鮮知者。潛虛云:有一士人會意而解“”音捏“己”字、“丿”音撇“戊”字。前無所本,似為得之。涵虛云:非無本也。琴譜以數字攢一字,一字取一畫,合左右投彈之法,備見于一字之中,此卽以琴譜為本者也。“”者“己”之頭,“丿”者“戊”之旁,戊己二土,以“刀圭”兩字合之,蓋望人將離己坎戊之二土合為一處也。仙家隱語,往往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