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畫景里的動物世界,驢子首先鄭重登場。
明年,故宮將《清明上河圖》鄭重展出,這意味著曾經被鐵蹄掠走的繁華都市將以另一種方式“強勢回歸”,重新在浩蕩的歷史氣魄中吞吐出強大的文化氣魄。盡管一個時代被徹底收入這幅畫軸,由此也讓北宋得以千年不老,成了永不消散的精神盛宴。
里面藏有無數個景象,而景象又包含著各種物象,從花鳥蟲魚,到酒肆醉客,從士卒販賣,到達夫貴人,一幅《清明上河圖》的每一個角落和細節,哪怕是微乎其微都能解讀出不同的畫面的意義。構成了畫家筆下北宋東京汴梁城中的獨特風景:它們或是行路的腳程,或是貨運的先鋒,或是耕耘的幫手,或是獻祭的犧牲。動物對這座城市來說如此不可或缺。它們身上,承載著當時人的辛勞、歡愉與希望。 小憩的耕牛,活潑的馬狗,致遠的毛驢,《清明上河圖》里東京沐梁城一派詩情畫意,人與動物相處和諧無間。動物早已融入到汴染城里城外的生活中,成為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部分。近期本號將清明上河圖的花鳥、酒肆已經進行了不同角度的描寫,今日將就里面的各式各樣的動物進行分析。
驢子的主旋律成了坐騎背后的隱衷,表達了怎樣的隱喻?
馬,是重要的農耕文化主角,總會想到大唐長安城里“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瀟灑,又或者“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的痛快。可展開《清明上河圖》去追尋北宋東京汴梁城的盛景,卻意外地發現,畫中最多的動物并不是馬,而是驢。城內城外,大街小巷,總能看到驢子的身影。相反,想要找到一匹馬,卻得細細搜尋上一番。
驢多馬少不僅是《清明上河圖》的特征,更是北宋社會的真實寫照。北宋時,最適宜馬匹生長的天然牧場西北和北方的草原地區都不在疆域之內,政府只能依靠和遼、西夏的貿易以及西南藩族的進貢來獲取良馬。
北宋馬少,對馬的需求卻非常大。國家騎兵要用馬,官員富戶同樣愛騎馬。本來有錢人家買馬養馬是尋常事,但在北宋卻成了天大的事情。因為害怕私人買馬出價太高導致政府買不到足夠數量的戰馬,宋太宗鄭重下詔:嚴禁富人和官員私自買馬。不能買馬又想騎馬,于是租馬業便在汴梁城里流行起來,除了不能買賣外,與今天的租車還有那么一點相似。
魏泰的《東軒筆錄》里記載了一個關于租馬的故事:孫良孺是宋仁宗時封府刑獄訴訟的官員,喜歡擺架子,每次出門一定要租馬。租馬之前,趕馬人總會詢問客人是單程還是往返,根據行程來定租金。有一次孫良孺負責押運犯人到法場行刑,又去租馬。趕馬人問他去哪里,他回答:“上法場。”趕馬人又照例問了一句: '那您去了還回來嗎?”惹得周圍人都哈哈大笑。
養馬對北宋政府來說也是一道難題。一開始,政府把馬匹統一放牧,但耗費巨大,得不償失。于是又想出一種新的養馬方式:官馬民養。即以免除賦稅的優惠,來鼓勵民戶飼養官馬。但如果馬匹死去,民戶也要承擔相應責任。這一政策重新燃起了民間養馬的熱情,北宋馬匹的數量因此有了一定增長。《清明上河圖》開篇所畫城郊那匹被人追趕的奔馬,說不定就是當時汴梁民戶所養的官馬。北宋學者王得臣在《塵史》中說,宋神宗熙寧以前的汴梁城中租驢業發達,熟人見面都在驢背上打招呼,熙寧以后,人們就改為騎馬了。說的是北宋官馬民養后馬匹增多的情形。然而北宋缺馬的狀況只是稍有緩解,并未根除。所以《清明上河圖》上,騎驢人并不比騎馬少。
當時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驢。時人說驢是宋人的吉祥物。傳說在宋太祖趙匡胤未發跡之時,襄陽寺院有一位老僧人慧眼識英雄,將寺中唯一一頭驢贈送給他, 使他得以騎驢前往北方投軍,從此趙國胤對驢情有獨鐘。宋太宗趙光義也有這樣的幸事:太平興國四年(979年),趙光義御駕親征攻打幽州城,不幸在城下遭到遼軍的突襲,倉惶間和大部隊失散。太宗身受箭傷又丟了戰馬,這時幸虧找到一輛驢車,讓他擺脫了追兵,否則就成為契丹人的階下囚了。以此可知,驢背上馱起了兩代帝王,果然功勞非凡。
驢在宋人眼中,不僅是可以和馬匹相提并論的乘騎工具,更是生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幫手。驢子性情溫順,既善于拉磨,又參與運輸。洪邁的《夷堅志》里記載了一位叫許大郎的京城磨坊主,連開三間連鎖磨坊,成了大財主。許大郎的成功,除了依靠他的經濟頭腦之外,最大功臣就是他買來役使的三四十頭驢子。細看《清明上河圖》中的驢子,有的組成運輸的隊伍,有的馱著沉重的口袋,有的拉著滿載的串車……似乎每頭驢身上都背負著汴梁城經濟的希望。
農商客旅的伙伴,牛的地位在北宋也是杠杠滴,嚴禁殺害買賣。
除了馬和驢,《清明上河圖》里出現最多的動物就是老牛了。對宋人來說,牛最重要的用途無疑是耕地。宋人對耕牛非常保護:夏天天氣炎熱,要趁著日頭沒出來時牽牛耕種,以免熱壞耕牛;冬天天氣寒冷,又要給耕牛穿上厚厚的蒿草“牛衣”, 只有陽光明媚時才牽出來曬曬太陽。陸游在詩里面說“飯牛三更起,夜寐不敢熟”,雖然是南宋情景,也可以反映出整個宋代農家對耕牛的重視程度。
包拯在出任天長縣知縣時,曾遇到過一起離奇的“割牛舌”案件: 一位農戶發現自家耕牛的舌頭不知被誰給割掉了,他連忙報官,要求追查元兇。包拯聽完案情,似乎很不耐煩:“牛沒了舌頭還有什么用,你回家把牛殺了賣掉就是,報案純屬浪費時間。”說罷,就匆匆退堂了。農戶無可奈何,只能按照知縣的要求,回家殺牛。當晚,就有人去包拯處告發農戶私殺耕牛。包拯吩咐衙役們把告密者當場拿下,升堂審訊。原來此人正是割牛舌的元兇。他與農戶早有私仇,想到私自殺牛在法律中是重罪,會被判以極刑,于是處心積慮割牛舌來誘使農戶殺牛。
當時牛還是拉車的主力。因為馬匹缺乏,而驢子又體形瘦小,負重致遠的任務只好落在牛的身上。宋代牛車既有客車也有貨車。北宋時女眷出行要乘坐一頭牛拉的廂車,車頂有棕蓋,前后又有構欄門和垂簾,將夫人小姐們和大街上的擾攘嘈雜分隔開來。而長途旅行或多人出行時,則可以選擇由三頭牛駕駛的廂車,這種車子的車廂比較大,幾個人坐在一起也不覺得憋悶。還有一種雙層車廂的三牛廂車,上層可以當作臥鋪。拉貨的牛車也很多,運送的都是大宗貨物,像開封城中的酒店,就常用牛車來運送酒桶。說起來,牛和牛車實在是當時交通運輸中最不可或缺的工具。
如果說牛到現在仍是北方最常見的牲畜,
同樣在《清明上河圖》中占據一席之地的駱駝,對現代人可就有些陌生了。一看到駱駝,不免會想到西域風情。其實在宋代文獻里一般被稱作“橐駝”的駱駝,在北宋時的北方地區,尤其是汴梁城周邊,算不得罕見。西域商人牽引駱駝來內陸行商古已有之,內陸人馴養駱駝來運輸重貨也成尋常。宋真宗時的宮廷畫家馮清就是因為家住商旅云集的汴梁城南,有機會時常觀察駱駝而成為畫駝高手的。汴梁城中甚至還設置了駝坊,專門飼養駱駝供官府運送軍需物資。
駱駝耐旱耐熱,所以是夏天出行時運送行李的首選。《宋朝事實類苑》里記載,宋真宗天禧年間,一名武將在酷暑時節用十幾頭駱駝運送自己的行囊前往齊州赴任。行至中途,恰有一只老虎帶著幼虎蹲踞路旁在覓食。駱駝一看到老虎,馬上大聲嘶叫起來,對著老虎又踢又踹。縱然是獸中之王也被嚇得不輕,連自己的三只幼崽都顧不上,匆忙逃走了。或許體型龐大且具有攻擊性,也是人們選擇駱駝運輸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肩負重任的黑豬,作用和地位一度非常“神圣”。
沿著《清明上河圖》上駝隊穿過城門行走的方向看去,會發現在不遠處的十字街口沿河柳蔭下,有幾頭黑豬正在覓食。旁邊行人微微側目,似乎有些好奇它們的存在,卻又沒有驅趕的意思。一提到豬,難免會想到吃。在宋代,最主要的肉食材料就是羊和豬了。但《清明上河圖》中只有這幾頭豬而沒有一只活羊,這又是為什么呢?
記錄北宋汴京市井生活的《東京夢華錄》提到過市場上的豬羊:每人擔豬、羊及車子上市,動即百數。”這些小販叫賣的是已經切割處理好的豬肉和羊肉。在汴梁城內,人們是看不到宰殺活豬活羊場景的。原來早在北宋前期,政府就頒布詔令,不允許在城中宰殺牲畜,也不允許把生肉懸掛出來叫賣。這一政策能否達到政府教化人心的初衷不得而知,但有意無意間倒是為汴梁城內的衛生環境做了貢獻。那張擇端筆下這幾頭豬究竟有何來歷,能夠在城門附近大搖大擺地自由行走呢?其實,這幾頭豬并非官民百姓的口中餐,甚至連大宋官家也不可能嘗到它們的滋味,因為它們是專門在祭天時使用的“神牲”。
文獻記載,宋代獻祭要用黑豬,而祀天神時的豬必須是大豬,這些大豬被稱作‘神牲” ,受到特別保護。人見到神牲,必須恭恭敬敬,不能隨便驅逐打殺。《清明上河圖》中這幾頭豬身處鬧市也悠閑自得,應該是正在享受獻祭之前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