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章清緒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我正腳踏木梯，手拎漿桶，粉刷房子。電話是兒子打來的，告訴我，女友小麗的父母說再撥18萬塊錢的彩禮，就可以辦喜事了。我一聽心里的火氣“蹭蹭”直往外竄，“啪——”把手里的毛刷賭氣扔到了墻角，對兒子大聲嚷嚷：“你要是真的孝順，干脆把這門婚事吹了，老子要是有錢，還用得著自個給你裝修新房？”半天電話里沒有回音，只是傳來“吭哧吭哧”兒子粗重地喘息聲。
我擼下頭上的帽子，抹了一把濺滿灰漿的臉，蹲在地上抽起了悶煙。這幾年，給兒子蓋房、買車、定婚屈指算來就三四十萬，哪筆錢不是摳著牙縫省出來的？一個土里刨食地道的莊戶人家，也就是秋后賣幾千斤余糧，農(nóng)閑在建筑工地給人家搬磚抹墻，掙點受累錢。本打算給女方撥上10萬元彩禮，再有2萬塊錢辦置酒席足夠。這下倒好，關(guān)鍵時刻親家竟獅子大開口，誰受得了？這是錢，不是一劃拉一把的磚頭瓦塊，這不是抱著柳樹要棗吃——難為人嗎？
“總抽煙跟熰火炕似的也不是法啊？趕緊想法抓抓借借弄錢去呀！先喝口水去去火……”，老伴見我臉色難看，遞過一碗白開水說。
借？我瞪了老伴一眼，話說的輕巧，跟吃瓜菜似的脆生，世態(tài)炎涼，這年頭人情薄如紙，門前放根討飯棍，親朋故友不登門。不是實在親戚或十足面子的朋友誰肯借錢？社會上流傳一句話“欠賬的是大爺，討債的是孫子”，讓個別的賴帳滴，像攪屎棍子一樣攪和的亂了套，人家不是不想借而是不敢借。話再說回來，就是親戚朋友敢借錢給你，也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都是歲數(shù)相當(dāng)，孩子一般大，兒娶女嫁相差一兩年的事，今天借來也許明天就得趕緊給人家送回去。萬一熱臉貼個冷屁股，面子上難堪不說，怎么去張這個嘴？此刻，心頭像萬根鋼針插著，說不出的滋味。
我只是抽煙，半晌低頭無語，老伴剜了我兩眼說，這事也不能怨咱兒子呀。再者，如今彩禮行情慣例就這樣，也不是咱一家，再說咱親家還有一個老大不小的男娃哩，咱娃能說上媳婦就算燒高香啦，有的人家能拿的出彩禮，不一定能說上媳婦呢，出去走走看看，咱農(nóng)村哪村沒有幾個挺好的男娃有車有房，就是媒人不進(jìn)門，說不上媳婦來，眼瞅著就要戴上光棍的帽子，還不急死爹娘？咱家只是一頭急，就知足吧！
唉！我瞅著老伴長嘆了一聲，直嘬牙花子，還有什么法子呢？生氣歸生氣，兒子跟女朋友小麗同在城里五金廠上班，處對象兩年了，倆孩子很合得來，眼看就要修成正果，萬不能為幾萬塊彩禮錢，做惡人，活生生棒打鴛鴦拆散他們倆吧？我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 忽然，我想起了做雜糧買賣的表弟，雖說買賣不大，但日子也算紅火，而且孩子還小兩歲，還能拖二年，實在親戚見表哥一時手頭窄憋，哪能袖手旁觀？我咬咬牙心一橫，把已燎的兩根手指生疼的煙頭狠狠地摁滅在地上。
午后的太陽依舊強烈刺眼，射在身上火辣辣，使人心浮氣躁。十六里地的路程竟顯得那么漫長……
“啪啪……”我硬著頭皮拍打了幾下黑漆大門，好半天，“誰呀？”一聽正是表弟的聲音，“我，大表哥”，我提高了嗓門答應(yīng)道。“噼啪……噼啪……”一串塑料拖鞋摩擦水泥地面和拍打腳底板的走路聲，“咣——”黑漆大門開了半扇，表弟迎了出來，我一見多半年沒見面的表弟先是一愣，忙問：“兄弟咋滴啦？身體不好？”可不是嘛，以前黑里透紅胖呼呼的表弟，半年不見，臉色竟不是那么好看，失去了往日紅潤的光澤，人也好像瘦了一圈。表弟聽我問起，打了個唉聲，苦笑地?fù)u搖頭，唉，表哥啊，快進(jìn)屋說話。
我們倆進(jìn)屋屁股一挨炕沿，表弟便打開了話匣子，向我倒起了苦水，“唉，還不是你那不爭氣的侄子，愁死人了！”
我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咋滴啦？
表弟咧著嘴說，兒子處了對象，本打算讓倆孩子先這么處著，等二年不出什么意外的話，就給他們把婚事辦了。哪成想倆孩子天天粘在一塊，頭腦一熱，女孩子懷了身孕，起先覺得兒子未婚就把女方肚子搞大了，臉面上不擱，怕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可后來一想，時代不同了，如今的年輕人咋說呢？事到如今，也只好睜一眼閉一眼，既然女孩子懷了孕，也未必是孬事，眼下彩禮行情水漲船高，你女孩爹娘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閨女，把孩子生在娘家吧？就得乖乖的降低彩禮價碼。
我一聽心里好笑，不得不暗自佩服這位做小買賣出身的表弟，在兒女婚姻事上，還打自己的小九九，忍不住瞪大眼睛問：“后來咋樣？”
表弟拿過一條毛巾，抹了一把嘴角上的唾沫星子接著說，不怕表哥笑話，這種想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還不是讓高彩禮鬧得？嘿！沒想到，女娃的爹娘更是一對老頑固，針尖對麥芒，讓媒人捎話來說，閨女未婚先孕丟死人了，為了挽回面子，要求在城里買樓房，外加20萬塊彩禮錢，要么去醫(yī)院做掉孩子。這不是明擺著死要面子活受罪嘛？咱去年剛剛蓋好的，起脊掛瓦五間大北房，再去城里買樓，天上不掉錢，地里不長錢，哪里去弄？再者去醫(yī)院做孩子對身體不好，女孩子早晚也是咱家的人，兩頭難啊。光托人說情，就去了好幾撥，對方就是不松口，就差親自去給倆老親家磕頭下跪了。俺是整天吃不下，睡不穩(wěn)，也沒心思倒騰雜糧生意啦，人瘦了一圈，模樣能好看嗎？唉！哪輩子缺了德養(yǎng)活了個小子蛋子，這哪里是兒子，分明是催命鬼啊！
唉！我不禁嘆了口氣，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人家不說，別人只是不知道罷了，生活中誰家又敢保證沒有個為難招災(zāi)的大事小情呢？面對表弟當(dāng)前的為難處境，我低頭無語，哪里還能不識時務(wù)，眉眼不睜的觍臉說明來意？牙齒掉了肚里咽，自己的心事自各清楚。吭哧半天，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安慰表弟，只得哼哼哈哈地說些場面話，也許是或多或少的也在安慰自己吧，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風(fēng)順的，遇事要往寬處想，沒有爬不過的山，沒有過不去的坎。
表弟愁眉苦臉地說：“事情已到這地步，走一步算一不步，實在不行就去銀行貸款，看事態(tài)吧”。最后問我有什么事，我只是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沒啥事，老哥倆好久沒見了，挺想的，過來看看。臨了，我想事情雖然未能達(dá)到預(yù)期目的，但按照我們農(nóng)村習(xí)俗，人情世事結(jié)婚的份子還是要掏的，我在兜里摸索出二百塊錢，放桌上說，表侄結(jié)婚怎么說也是喜事，一點心意。表弟和我免不了你來我往的又是一番推讓。
當(dāng)我起身告辭，離開表弟家，彎彎曲曲的鄉(xiāng)村路上，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斑駁駁的光影灑在身上……一想到失去昔日紅潤光澤的表弟，心里更多了幾分惆悵，唉！天價彩禮何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