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送你一個專業的心理測試
作者 | 簡里里
來源 | 簡里里
ID:jianlilibym
今天的文章,來自80后女性創業者和精神分析者——簡里里,在「東西南朔」心理與生活國際峰會上的發言。
身為女性,
我們在這個世界和時代是怎樣成長的?
女性個體的孤獨感來自于哪里?
文化是如何影響了我們的“女性身份”?
針對以上幾個問題,簡里里在會上從女性的「私密衣櫥」出發,探討了“我們如何成為女性”這個話題。
以下是她的演講文稿——
我這幾年在關注女性的議題。
一來是我作為一個女性,在我20-30歲的年紀中經歷過很漫長的,對于自己女性身份的不確認:
我不知道該成長為一個怎樣的女性?
我還是不是一個女性?
這當然和我自己的成長經歷有關。但同時我一直在想,這跟我們80后90后這一代,面臨的時代和文化背景也有很大的關系。
我們的咨詢師還有來訪者之中,70%是女性。
我日常聽到很多故事,我覺得它在我心里面構建出來一個很大的圖景,我能看到在這個景象之中,女性在整個社會文化變化中,推動了文化的變化,也被文化所限制。
在這些變化中,女性必然要經歷一些孤獨感。
我從自己的故事開始吧。
半年前我去拍攝一個節目,需要多找幾套衣服。我就找了幾個女朋友借衣服穿。發現很多女生都有秘密衣櫥。
我們都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只有特別“作”的女生才穿這些漂亮衣服;穿好看的衣服是件“不對”的事情。
我這幾個女朋友也都有一些相似的特點:勤奮、懂事、愿意犧牲、顧全大局。
我自己一直以來也沒有什么穿衣上的審美。
但近幾年因為創業的緣故,有出鏡的需求,我于是找了一家有穿衣顧問的買手店,每個季度去挑選一次衣服。店里的顧問有一次給了我一個評價:
“這個姑娘啊,每次來都試很多好看的衣服,然后挑最普通的帶走?!?/span>
我們試穿和購買那些好看的、漂亮的、女性的衣服;但都藏在衣柜里面。就好像那里面藏著一些令人害怕的東西,不能長大是我們的秘密。
所以我想今天從女性的外貌這個角度,來講“成為女性”這個話題,我打算從幾部影視作品來講。
01.
美劇《惡行》
紀錄片《死了的媽媽才是好媽媽》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現代的美國,被拍了紀錄片,也被拍成了一部美劇。
故事講有一個單親媽媽,一直帶著一個從小身患重病的女兒。
女兒有白血病、還有很多很多病,吃飯需要用胃管、腿部也有殘疾無法走路。
這個媽媽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無微不至。
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有愛的媽媽,社區給他們頒了很多獎。
直到有一天人們發現這個媽媽被殺死了,女兒失蹤了。
很快警方破案,驚訝地發現,是這個女兒找了一個男朋友(其實是網友),來家里殺了媽媽。
這時候,人們才發現,這個女兒完全是個健康的孩子。
她從未生病,但是媽媽不想讓她長大。
這個故事里面呢,有很多值得討論的層面。但在今天的討論里,我想讓大家關注一個部分,就是這個女兒的樣貌。
下面這兩張都是真實的照片。
第一張是女兒(左邊是女兒,可能已經成年了;右邊是媽媽)為了配合媽媽,還在裝病,媽媽為她的打扮。
下面這一張是事發后,女兒入獄后接受采訪的樣子:
我看紀錄片的時候是非常震驚的。
這個女孩子在美劇的前半程中,以及在紀錄片里面,她和媽媽在一起直到20多歲,是完全沒有性吸引力的一個人。
她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不能走路,不能進食,她很不好看,娃娃音,臉上充滿了討好的笑容。
但當女孩子在監獄中接受采訪的時候,你看這是一個很美的女孩子,是個性成熟的女孩子。
在電視劇中有一個鏡頭充滿了隱喻——
當母親死的當夜,女兒沒有著急離開房間,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梳妝打扮。
她從輪椅上站起來,脫掉原本的衣服,在洗手間里面化妝、換上T恤和牛仔褲、戴上頭發,走了出門。
她的媽媽沒了,她才被允許成長起來。
這個母親始終在否認女兒的長大,不是壓抑,是否認。
她反復地減低女兒的年齡,女兒18歲生日的時候,生父打電話來道賀,這個母親說,她沒有18歲,她才14歲。
而女兒是忠于母親的,她忠于母親的需求。
她知道自己能夠走路,但她犧牲掉自己的自由配合母親去表演,她在劇中說:“媽媽需要我這樣”。
我是80后,我們成長的環境中,有人準確地描述過:
我們青春期的時候是不能談戀愛的;不能打扮;享受是件壞的事情;我們的性別是被抹去的。
結果大學一畢業,家長就希望你馬上嫁人,結婚生娃。
25歲你就剩下了。
那我們再看我們文化中女性的形象,我們流行的好看的女性形象,都是卡通臉、大眼睛、嫩皮膚,是少有性的意味的。
是不能有性的意味的。
我想起我有一年在美國看電影,我當時已經26、27歲了,出門時候被誤認為是高中生。
我想我們總說亞洲人面貌年輕,但也許這其中也有文化和氣質的影響:你還不是個性成熟的女性,你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在這個真實極端的案件之中,母親就是女兒的文化。
如果你把The Act中的母親看作是一個文化的話,當然她是個非常極端的隱喻:
在這個文化之中,
我們自己是否能夠成長?
我們是否被允許成長?
我們自己愿不愿意成長?
我們是否可以穿衣柜里那些秘密的衣服?
帶著這些問題,我梳理了一下我這一代所看的文藝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概有幾種:
大嫂
用一生來自我修正的乖女兒
這是三十年前的熒屏大嫂形象。
女性簡樸能干,忍辱負重,為了老公、為了家庭、為了婆婆為了孩子,做個懂事的“大嫂”,犧牲什么都可以。
苦了一生,最終呢,最終獲得了“贊揚”:她是個好女人。
她好像一個永遠在爭取父親喜愛的女兒,一直很乖,一直很好,從不為自己著想,一直求而不得。
她的憤怒被閹割了,剩下的的都是委屈和堅忍。
甄嬛
孤老一生的女強人
甄嬛不在意榮華富貴,她活在父權之外。
然后甄嬛不由自主被卷入后宮爭斗之中,爭取誰最被父權寵幸。
甄嬛最終不但”贏“了,還把王給殺了。
殺了王,自己成為王本身。
甄嬛贏了,但她要付出代價:她失去愛人、與孩子永不能相認、她失去自己的人生。得到的是高處不勝寒。
這里面有一個非常內核的悲劇隱喻:女性如果抗爭,是要被詛咒的。
延禧
霸道總裁愛上我
甄嬛之后我們出了一個新的形象,就是延禧。
粗暴來說,就是“霸道總裁愛上我”。
我任性、我驕蠻、我勇敢做我自己、我懟天懟地不受欺負(注意啊,終于不苦了?。?,但是大哥就是愛我!哼。
我不免覺得很惋惜,哎,為何非要大哥來愛,自己本來就很可愛啊。
編劇大概是想說,女人活出自我也能幸福,但可惜的是,幸福沒有別的表現手法,就只能說,你看她最終獲得了皇上寵幸,獲得了權力和地位。
換而言之,最終父權認可了她的幸福:你被我認可,你的一切才有價值。
蘇明玉
新時代“大嫂”
蘇明玉是家中的妹妹,是個剛才提及”大嫂“的一個變形體。
是好一些的變形,這次大家都能體會到蘇明玉的痛苦,她被剝削、被欺負,但凡有事要來依靠她。
這次大家給了蘇明玉很多的同情和理解,以及替她感到委屈和憤怒。
但是在結尾處,蘇明玉還是要回到家里去。
因為家人是愛你的,是脆弱的,你是要體會愧疚感的。
你看這里面的女性,沒有一個可以幸福地、自我的長大的。
她們都不能為了自己而幸福。
不管你經歷了什么,你都要承擔可能不屬于你的責任,你要做大家的母親。
我講這個是想說,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文化里面,是你我一起構成了這個文化。
所以我們在其中感到害怕、也感到孤獨。
在你成長成為一個性成熟的女性的過程中,你是要被恐嚇、懲罰、付出代價的。
那我們是如何修復的呢,我們在如何療傷呢?
我想講另一個劇。
02.
意大利的《我的天才女友》
這個劇的原版是一部系列小說,叫《那不勒斯故事四部曲》。
這是部意大利小說,作者很神秘,大家猜測這是她的自傳體小說,她在60-70歲之間,一本一本記錄了她和另一個女孩子在幾十年間一起成長的故事。
這是一個跨越時間的小說,你能從中看到世事變遷。
故事從1940年代開始,將近一百年前的歐洲小鎮,男人喝酒、打老婆、不允許女性接受教育。
圖片是故事中兩個主人公:左邊這個女孩是作者的原型;右邊這個抬眼看我們的姑娘叫莉拉。
莉拉是個憤怒的姑娘。
她聰明、叛逆、不懼怕黑暗力量,具有領袖力量。她非常聰明,一直是鎮上成績最好的。
但是家里不允許她上初中,鏡頭里面,她因為反抗父親,被父親從二樓窗戶里扔了出來。她父親沖她喊:你看看你逼我對你做了什么?
渴望成為莉拉,大概是每個乖女孩心中的夢。
聰明、不羈、不害怕、有著野蠻的力量,所有那些可能成為“創傷”的,毒打、霸凌、性侵、背叛、惡意、羞辱,莉拉都殺了一條血路出來。
她蔑視、又充滿悲憫;
她也妥協,但像一條頭狼一樣凌厲。
她無所畏懼。
但也是她,在成年過程中,不斷被評價為危險的蕩婦、瘋子。
我覺得整個小鎮都怕她,害怕她身上所隱喻的女性的力量。
左邊那個姑娘是作者的原型。
她是好學生、乖孩子。
她害怕被拋棄,努力地適應、隱忍。
她自卑、猶豫,惶恐,她總想成為莉拉,但永遠不是莉拉。
她后來去上了大學,嫁了大學教授,生了孩子,成為了有影響力的作家。
她把自己的成長史,叫做”一部卑微的階級跨越的歷史“。
作者的視角,更像是我們大多數害怕別人眼光、害怕被評價、努力上進的、自卑的、又固執不服輸的我們自己。
最終也不顧及各人眼光,掙扎之中多少有些踉蹌,追求自我又始終要從他人目光中得到確認。
有時候有敵意,又妥協于生活。
這是兩個看起來截然不同,但相互依存的女性角色。
整部小說描述了整個小鎮之中不同人的命運。
最終那些偏執的,都歸為中立。
“壞人”在生活中趨于真實,尖銳趨于平和,大家在一個系統之中,微妙地獲取平衡。
任何改變在當時看起來如此革新和沖撞,令人害怕,周圍的批評甚囂塵上,最終都歸于一種平衡。
這也是個非常豐富的小說。
但我今天想強調的是一個開篇處的細節,我覺得是一個很重要的隱喻:
兩個人還在上小學的某一天,莉拉鼓勵作者逃學去看海。
兩個人瞞過師長,在城門口脫下校服,把書包一起藏在石頭底下。
然后手拉手一起穿過小鎮的街道、小鎮的城門、在很長很長的土路上卡車揚起很多灰塵,他們穿過羊群,向遠處的海邊奔跑。
跑了一半天要下雨。
居然是莉拉說,我不去了,我不想去了,然后她頭也不回地折頭回到了小鎮。
這像是他們的人生隱喻:莉拉的一生呆在小鎮之中,而作者走了出去。
后來在幾十年間,小鎮起起落落,是莉拉成為了小鎮的靈魂,她在拯救整個小鎮,從抑郁、混亂中,構建新的秩序;
而那個猶豫的、自卑的、不自信、不確認、總在害怕和焦慮的作者,去探索了外面的世界,建立了新的身份。
是那個害怕的女孩子,走了出去;而那個反叛的、被仇恨的力量留下來修復和拯救小鎮。
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這兩種力量。
一個是憤怒的、野性的力量;
一個是猶豫的、害怕的、隱忍的力量。
往往那個憤怒的、反叛的力量留下來療傷;而那個出去探索的自我,自卑的、敏感的、猶疑的自我去做了探索。
莉拉總是對作者說,你去為我生活,替我去過一個平靜的、安定的、有成就的生活。
這讓我想到有一本書,叫《與狼共奔的女人們》,其中講了藍胡子國王的故事。
簡而言之就是藍胡子國王每抓回一個女人,都告訴她,全家有一個房間萬萬不可打開。
女人打開之后,發現其中是歷任不聽話打開過房門的前妻們的尸骨。
那個門背后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就是女性的Wildness:你的憤怒和你的力量。
我們害怕她會殺死我們,但其實是這個力量帶我們修復。
而那個猶豫的、自卑的、自我懷疑的力量,是她要穿過漫長的歷程,穿過蘇明玉、穿過延禧甄嬛、穿過妹妹大嫂,去探索去建構、付出代價,去成為女性。
她們在見證我們成長中面對俄狄浦斯的沖突中做的努力,付出的代價。
是這兩股力量,一起使我們能夠最終有一天穿上秘密衣櫥里的衣服。
最后,祝大家自由。
文章轉自公眾號【簡里里】(ID:jianlilibym),作者:簡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