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型動律的形式美
在藝術上形式要高于內容,形式意味是造型藝術的命脈,但形式主義是造型藝術的災難。作品的價值取決于它的藝術形式,而不是題材情節,藝術的題材和內容是想像和藝術手法的借托物。一幅山水畫僅僅表現了山川而筆墨上沒有價值,形式上沒有力量,作品將無生命力。山水畫,以景之奇怪論,畫絕不如真山水;以筆墨精妙論,真山水絕不如畫。若以形似為貴,則名山大川觀覽不遑,真本俱在,何勞圖焉?
畫以格高意古,墨妙筆精,景物幽閑,思遠理深,氣象瀟灑者為上。未可形狀模擬得之,形若草草,實則規矩森然。物形或為盡有,物理始終在握,是草率即工也。倘或形式工整而生機泯滅,貌或逼真而情趣索然,是整齊即死耳。山水乃圖自然之性,而非剽竊其形。畫不寫萬物之貌,乃傳其內涵之神。山川要為筆墨服務,而不是筆墨為山川服務。山水畫起于用筆,最終將歸于用筆。
筆墨乃畫家性情之語言,禁忌虛情假意。墨主焦,靜宜大,天馬行空,筆墨爽朗,流暢,一氣呵成。墨當濃淡顯化,景宜新雨初晴,元氣淋漓。墨以淡為主,焦為骨,焦處以淡墨浸染,交錯處明白簡潔。筆若有法而無法,形似有形而無形,僻澀中藏活潑,乃為大法也。
古人論畫,常有“無法中有法”,“亂而不亂”,“不齊之齊”,“不似之似”,“須入乎規矩之中,又超乎規矩之外”。所蘊含的多樣統一的形式美規律,遠非其他形式可以比擬。法從理中來,理從造化變化中來。法備氣至,氣至則造化入畫,自然在筆墨中既現于紙上。此皆畫之至理,學者需深誤之。
“S”型動律是中國畫的藝術動態的呈現,最具典型的是中國道家的“太極圖”。太極圖亦稱之為“太極陰陽圖”。在中國文化與哲學范疇中,太極圖應該算的上具有世界知名度的中國圖騰了。兩條互為順逆的魚兒首尾相銜,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把對立與統一的關系表達的完美無缺。《周易·本義序》中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黑白二魚的學術名稱)。太極者,道也;兩儀者,陰陽也;陰陽一道也”。而陰陽說的確立,為認識宇宙及自然萬物的規律找到了方法論的起點。在歷代浩如煙海的藝術理論中,哲學始終是文化藝術思想體系最重要的支柱與起點。
朱熹認為:太極是宇宙的根本與全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是也。陰陽不只是對立統一的藝術規律,哲理性的揭示,更是哲理性與形象性的高度融合。其形象的陰陽魚,“S”型盤運轉,首尾相接,既密不可分,又合中有分,分中有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黑白互現,虛實相生,對立統一,相輔相成,是中國畫的視覺美學基礎——“S”型動律。“S”型構成方式,可以在畫面上的藝術構成中自由的上下伸縮和左右調節,可以互變,可以延伸,相互制約,這種具有感覺趨向的脈絡走勢,在中國畫中稱為“氣脈”。它是統領中國畫構圖的主導,也是中國畫形式美的藝術追求。中國畫的構圖強調遠觀其勢,近取其質,所謂遠觀其勢,即是構圖氣脈的趨向。“S”動律,起承轉合,起伏參差,開和呼應,動靜相依等構成手段,其目的都是為了形式上的氣脈之勢。畫中所有形象的存在,氣勢的有無,氣脈的連續,全在“S”動律的統領之下,形成韻律動感。這種韻律動感給人一種柔和迂回,婉轉起伏,剛柔并濟,流暢優雅的節奏感和視覺美感。
知白守黑的空間美
太極八卦中的黑白魚樣圖式,解讀著世間萬物生發變化、陰陽更遞、循環往復、無窮無盡。國畫中的黑為墨,白為紙,二者為色之極端,墨可分五色,白有無盡意。
中國畫注重意境創造。說到中國畫的意境,不能不說到留白。留白即空白,留白給人以想象的空間,留白大多數“白”是空出來的,中國畫要想到畫什么,又要想到不畫什么,即留白。
人們把留白這種能產生意境和想象的空間,作為中國化的重要元素。中國畫的構架中,畫面中往往以淡為尚,以簡為雅,淡雅為境。恬淡虛無的筆墨韻律中展示自然與人生的內在節奏與本質,即物我合一,物我神遇跡化之間的豁然開悟之境。留白充當一種妙化的語言,也是“白”在同等分量下不同感覺,空靈、深邃、無窮無盡,甚至幼化的感覺均出于“白”。“白”即“無”,這種繪畫語言就是遐想的生境。“無”有“無為”之境,在畫面中起到“無為而又無不為”的效果。妙造的留白在視覺上闡述了中國文化的精神境界,讓“無中生有”達到一個智慧的高度。清張式《畫潭》云:“空白,非空紙。空白即畫也。”禪宗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禪宗把有形,有質,能使人感觸到的東西稱之為色)和空精辟的道出了空白與物象之間的關系。“空白”是畫中之畫,也是畫外之畫,它與畫中物象互相生發,相輔相成且相得益彰。這種最簡單,最虛化的形式很好的表達出禪宗精神。李苦禪論八大三人言:“空白處補以意,無墨處似有畫,虛實之間,相生相發,遂成八大三人的構圖妙諦。”
國畫中,白和黑是對立的統一。黑白互動,虛實相生構成中國畫的空間感。《易經》上所說“一陰一陽謂之道”,即是憑借一陰一陽,一黑一白是中國畫特有的空間境界的表現法,黑白在構圖中與物象是一種虛與實的關系。清戴熙在《習苦在畫絮》中說到“畫在有筆墨處,畫之妙在無筆墨處。肆力在實處,而索趣在虛處”。中國畫著意于空白的布置,虛實轉化的表現方式,是中國畫對“道”的體驗。“于空寂處見流行,于流行處見空寂,唯道集虛,體用不二”(宗白華《美學散步》),這種“此處無聲勝有聲”“無字處皆有意,真境逼而神境生”的特有意境構成是中國畫的絕妙之處。
黑白虛實是國畫“置陣布勢”的重要部分,所謂“計白當黑”。黑白虛實同樣存在疏密、遠近、大小與聚散。結構——空白與空白之間的相互關聯;層次——黑白虛實的深度布置;主次——空白與主體物象之間的關聯等,對空白處的著意安排,才能使黑白互動,虛實相生,陰陽辯證,相互消長,是中國畫給人想象留下了無限的空間,玄妙的留白自然成了意境的載體。
境由心造的意境美
說到意境。意境一詞,最早見于詩論,王昌齡《詩格》中稱“詩有三境”提出“意境,物境,情境”三境之說。追求意境,創造意境,成為文學和藝術創作的重要目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總結到:“文學之事,內足以攄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與境渾,其次或以境勝。茍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學”。把意境作為衡量文學詩詞的標準。中國繪畫在宋代的山水畫日趨形成意境之說。(宋)郭熙開始具體闡發了“意”論:“畫者當以此意造,而鑒者當以此意窮之。此之謂不失其本意”。并說“境界之熟,心乎以應,方始縱橫中度,左右逢源”。到明代笪有光《畫筌》使用了意境之詞,提出了“實境,真境,神境”論。
意境是中國傳統美學理論中最基礎,最重要的美學范疇,也是中國繪畫最富有民族特色的審美準則,是藝術家采用藝術手法營造出來的一種境界。意境是山水畫不可缺少的要素,是形與神,虛與實,動與靜,有與無的和諧統一,也是理想與現實的結合。彰顯意境,吾以吾意境是藝術作品的重要目的,是藝術感染力的重要因素。蘇軾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此乃詩有詩意,畫有畫境。
意境的最重要創作原則“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所說“外師造化”是說藝術家應以客觀自然為師。“造化”指天地萬物的自然物象,即客觀主體。大自然與人類生活是藝術創作的源泉。師造化不僅僅指寫生,還包括藝術家對生活對自然的深刻觀察,研究和體悟等獨特的感受。“中得心源”是外師造化的升華。“心源”是指以心為“源”,心之源乃創作者本身作為創作主體的思想,意念,情感與修養,是主觀認識,是藝術家將“外師造化”所得素材,通過心源藝術加工后在心中所形成的意象。師造化是基礎,心源是藝術升華。兩者相依相存,相輔相成。造化于外,心源于內。內外結合即老莊所謂“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物即造化,身即心源,物身融合而為象。造化與心源的融會貫通使藝術的創作觀之于物,發自于心,立之于象,行之于筆,現之于墨,呈之于畫。因此中國畫創作所表現的物象,不是純粹客觀事物的外在表象,是主觀認識和客觀主體的融合,是由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的結晶。是融合了畫家主體思想意識與情感的意象形態,這種意象形態的形成,與藝術家本身的學識修養,人品素質,審美情趣以及藝術技巧相息相關。藝術創作過程,實際上是把客觀世界的“物”與主觀精神“我”予以統一交融的過程。這種思維與創作過程,成就中國畫的寫意性,物我之間互相依托,互有滲透。使中國畫創作,既是主觀,又是客觀;既是抽象,又是具象;既有在現客觀物象的因素,又有表現主觀情愫的內蘊。潘天壽《聽天閣畫談隨筆》中說到“畫中之形色,孕育于自然之形色,然畫中之形色,又非自然之形色也。畫中之理法,孕育于自然之理法,然自然之理法,又非畫中之理法也。因畫為心源之文,又別于自然之文也”。故張文通(璪)云: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自然之理法畫外之師也,畫中之理法,心靈中積累之畫學源泉也”。兩者融匯之后,進而以求變化理法,打碎理法。是張彥遠之所謂:了而不了,不了而了也。然后能暝心玄化,造化在手。造化與心源相融合是意象,是意境。所以說意境有“天人合一”“物我一體”之論。
中國畫寫意性的思維與創作正是自然造化,心源修養;觀物觀我,物我兼融;客觀具象,主觀抽象,主客統一等意象思維完美結合的產物。
正是:寫山則情滿于山,寫水則意滿于水。
焦墨山水的滄桑美
焦墨是純用濃墨而不借助于水的滲化的一種畫法。早期的壁畫,彩陶就是焦墨畫法。黃賓虹題畫“北宋多用焦墨”之說。清初程邃喜用焦墨也多以枯筆渴墨為主,水墨輔之。純用焦墨作畫大成者,張仃先生。他稱焦墨畫為“全素齋”。他說:焦墨比水墨,在畫云水煙霧時更難一些,但總的說來仍是墨畫系統。鍥而不舍的追求下去,“知白守黑”強調黑白的本色美,質樸美,素以為絢,不加粉墨,稱為“全素齋”。水墨作畫,要著意與筆頭占水量的多少,熟練的掌握運筆的快慢、疾徐、輕重、強弱,既有感情的充分宣泄,又有高度的技法技巧。畫的好則氤氳洇潤,渾厚華滋。畫不好則散漫糊涂,形如“墨豬”。焦墨作畫不受用水多少的干擾限制,即可痛快恣肆地表達情緒,又可使筆形筆意得以充分張揚。畫的好鏗鏘有力、蒼茫渾厚;畫不好形如柴槁、枯燥乏味。焦墨作畫實則破釜沉舟,置之絕地而后生。論畫者要筆精墨妙,謂之“法備”。焦墨雖不能發揮水墨之長,焦墨畫中筆墨更講究難度更大。一筆若有破敗,暴露于紙上,即刻露怯,描、修、疊等都會損傷寫意書法用筆的美感,想用濃墨蓋住敗筆,想用淡墨沖開死墨均不可能。焦墨如能畫得干裂秋風,筆含煙潤,也得中國畫的筆墨精神。其筆墨精神正如黃賓虹言“視若枯燥,意極華滋”。
筆墨技巧作為中國畫創造境界的主要手段,焦墨畫主要靠勾勒與皴擦來造形。焦墨畫中勾勒來定骨架,還需要皴擦豐富畫面,只能皴擦,不能渲染。這是焦墨山水畫又一特殊特點。勾勒皴擦的手段全賴于用筆:中、側鋒,順、散鋒,逆、順筆,筆筆見骨,勾勒旋轉、沉穩持重、爽朗流利,或重、或輕,一氣連接,毫不凝帶,不猶豫,筆線如鐵,直中求曲,曲中求整,筆園氣足,筆止氣貫,筆筆見根,有味耐看。隨類按結構皴擦,為畫面黑白布局的需要皴擦,層次分明,空靈透氣,深淺虛實,厚薄有致,輕重緩急,不滯不澀。真正做到以心運手,使筆從心。能焦墨者,則中國畫的筆墨精神“法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