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尿病腎病是由糖尿病引起的慢性微血管病變之一,是我國僅次于慢性腎小球腎炎的導致終末期腎病的第二大原因。中醫治療主要為滋陰固腎、溫陽固攝、健脾養腎、益氣養陰、活血化瘀等。此案另辟蹊徑,從經典經方視角出發,呈現辨證精細、治法嚴謹、處方精湛、療效突出的經方實踐案例,以拓展讀者思維。
鄧某某,男,65歲,2022年2月15日初診,主訴“全身浮腫半月余”。患者全身浮腫半月余,皮膚瘙癢,于皮膚科診斷為“蕁麻疹”,予苯海拉明、潑尼松片治療后瘙癢好轉,但浮腫加重,遂來診。刻下:全身浮腫,惡風無汗,喜飲大量熱水,口干口苦,易疲倦,食納可,進食后易腹脹,腹部不怕冷,小便黃,有泡沫,尿頻尿急,夜尿0~1次,大便每日1次,便質干。舌淡紅胖、有大裂紋、苔黃膩,脈滑數,顏面、目窠腫,四肢重度凹陷性浮腫,肌膚甲錯,下瞼淡白。該患者有20余年的2型糖尿病病史,已出現糖尿病眼底病變,亦有20余年高血壓病史。就診時血壓、血糖控制可。當日輔助檢查示:血肌酐193μmol/L,腎小球濾過率30.8ml/(min·1.73m2),白蛋白29g/L,尿微量白蛋白肌酐比14286.71mg/g。
中醫診斷:水腫(太陰水氣兼少陽郁火)。
西醫診斷:糖尿病腎病Ⅴ期。
病機分析:患者當下亟待解決的臨床問題是重度水腫。《金匱要略·水氣病脈證并治第十四》言:“視人之目窠上微擁,如蠶新臥起狀,其頸脈動……按其手足上,陷而不起者,風水。”風水治療,實則麻黃,虛則黃芪,但該患者存在明顯的虛實夾雜,既有水濕津液停聚膚表的邪實,亦有太陰層面的胃虛及津血不足,同時兼有上焦郁火,里位燥結,并因津血不能潤降肌表而出現肌膚甲錯。故不能單純使用麻黃劑發越肌表凝滯的“廢水”,第一步先以麻黃、黃芪輕發表邪,小柴胡湯解決胃虛和上焦郁火,選方千金芪歸柴胡湯。
治法:疏利三焦,溫衛養血,清熱除結,解表散邪。
處方用藥:柴胡24g,黃芩9g, 法半夏12g,人參12g,大棗24g,生姜24g,麻黃9g,桂枝6g,苦杏仁12g,黃芪12g,當歸12g,防風6g。5劑,水煎內服。
3月15日二診:患者全身浮腫稍減,尿量增加,少許皮膚瘙癢,惡風,飲熱水,量一般,口干口苦,易疲倦,食納可,進食后不易腹脹,腹部不怕冷,小便黃,有泡沫,尿頻尿急,0~1次夜尿,大便每日1次,成形,便質軟。舌紫嫩胖大、有齒痕、苔黃有裂紋,脈弦滑數,眼瞼顏面浮腫,四肢肌膚甲錯,四肢中重度凹陷性浮腫,下瞼淡白。3月6日輔助檢查示:血肌酐245μmol/L,腎小球濾過率23.08ml/(min·1.73m2)。
考慮患者仍需要溫養津血并疏解表邪,故繼予前方7劑,以為下一步發越膚表水濕奠定基礎。
3月22日三診:患者面部浮腫減退,少許皮膚瘙癢,惡風,口干飲熱水,量一般,口苦緩解,易疲倦,納可,小便黃,有泡沫,尿頻尿急,0~1次夜尿,大便每日1次,排便不暢,成形,便質軟。舌淡紅胖大、邊有齒痕,舌苔白、有裂紋及染苔,脈滑數,尺脈偏沉,眼瞼稍浮腫,四肢肌膚甲錯,中重度凹陷性浮腫,下瞼淡白。近期血壓140~160/80~90mmHg,現體重83kg。3月16日輔助檢查示:尿蛋白肌酐比22.751g/g。
經前方處理,上焦郁火郁熱、里結的狀態已解除,患者處于表里層面的虛實夾雜:絕對的實邪是廢水停聚于表,需要麻黃發越;又有衛表受損,溫煦推動乏源,需用黃芪溫衛發表;同時太陰層面津血生化不足。故而治療當以溫養津血為基礎,加強發越表水、溫衛散邪的力度,處方防己黃芪大豆湯:防己24g,黃芪30g,苦杏仁15g,熟附子15g,豬苓24g,澤瀉24g,麻黃18g,防風24g,黑豆48g。7劑,每劑藥中放入60ml清酒,加水同煎煮,取汁內服。
3月29日四診:全身浮腫消退,少許皮膚瘙癢,惡風,飲熱水,量一般,口干口苦,易疲倦,納可,進食不易腹脹,腹部怕冷,小便黃,有泡沫,尿頻尿急,0~1次夜尿,尿量2000ml以上,大便1次/天,排便不暢,成形,便質軟。舌紫胖苔黃裂紋染苔,脈滑數,尺脈偏沉。下瞼淡紅、下肢輕度按腫、下肢甲錯。近期血壓143/76mmHg,體重由三診時的83kg降至78kg。3月29日輔助檢查示:尿蛋白肌酐比15.343g/g。
處方:①千金芪歸柴胡湯(同初診方);②防己黃芪大豆湯(同三診方)。兩方每隔3天交替服用。
按 糖尿病腎病是常見的難治性繼發性腎臟疾病之一,臨床多采用中西醫并用治療。患者就診時全身重度水腫,并伴有腎功能損害、大量蛋白尿等,如按中醫臟腑辨證,常予以健脾補腎利水等治法。筆者以六經為規矩,經典經方理論為指導,對病機進行抽絲剝繭的分析。
患者雖以重度水腫為所急所苦,但同時存在疲倦、多食腹脹等太陰里虛的癥候,以及下瞼淡白、肌膚甲錯、舌裂紋等傷血、傷津的基礎,又有口干苦、多飲、便干、苔黃膩等里熱、上焦郁火的癥候。故先予千金芪歸柴胡湯調和營衛,疏利三焦,溫衛養血,清熱除結,解表散邪。患者服藥后上焦郁火及里結的癥候逐漸消除,水腫稍減,并在太陰胃虛的層面有一定程度的改善,遂在此基礎上集中力量,以防己黃芪大豆湯溫升衛陽,宣越水氣,同時兼顧溫養津血。對于風水的治療,從仲景立法,即以實則麻黃,虛則黃芪的法度,但當虛實夾雜、復雜病機出現時,可以合用黃芪與麻黃,這也是晉唐醫家的一大創舉。
整個治療過程,未用西藥利尿劑(西藥仍維持原有的降壓、降糖方案),取得全身浮腫消退、體重減輕5kg、尿蛋白逐漸下降的療效,辨治過程體現了“太陰為雜病之藪”的醫學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