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人教版教材插圖引起不少爭議,有關部門覺得不妥,紛紛作出了回應,表示又要查、又要改。這再次驗證了那句老話,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群眾盯住的問題,總是有問題。
我認真看了那些插圖,確實不好看。若是不具備一定的審丑標準,應該很難畫出來、更難出版出來。這件事值得關注思考的地方很多,比如,它是小學教材,是培養下一代用的,關乎百年大計,關乎后繼有人,怎能如此隨意;它是人教版的,人教版在教材屆的江湖地位應該是絕對的“一哥”,鬧出這么一出,實在有失體統。個中道道,不好評論。但說到這件事,我馬上想起我以前用過的教材來了。
我認為,“教材”這一稱呼,更多是從老師的角度講的,簡單理解就是教學用的材料,學生稱其為“課本”更妥當。我習慣“課本”這一叫法。
細算起來,我上小學,已經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我小時候,農村沒有幼兒園。我只讀過為期一年的學前班。學前班的規范說法是育紅班,意思是:培養紅色幼苗革命接班人的班級,聽著高大上吧,其實就是玩。學前班是沒有課本的,但老師會教一點很基礎的算數、識字類的知識,為上小學打基礎,算是農村版的“幼小銜接”了。
小學一年級,正式發課本。入學第一天一次性發齊,大約六七本書。書不多,每本不算厚,開本也不大。但第一次拿到課本,感覺特別激動,一股清新的油墨味、紙張味撲面而來,有如沐春風之感,記憶猶新。
同學們迫不及待翻開書,前前后后的快速翻閱看熱鬧。為什么說看熱鬧呢?因為根本不認識幾個字,都是看插圖。看圖最簡單,一看就明白。我記得語文課本上,基本上每篇文章都配一副插圖。插圖多數是素描,寥寥幾筆勾勒出大概模樣,線條不復雜但很耐看,像那么回事、有那個意思。我清晰記得,插圖所繪的男孩子多數濃眉大眼圓臉蛋,頭發習慣性遮住一點額頭,女孩子多數梳辮子,圓臉和瓜子臉結合,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戴著紅領巾,笑意盈盈,十分陽光。描繪當時插圖中孩子的模樣,我覺得,用毛主席那句“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來形容最貼切。
隨著年級的增長,我們接觸到的插圖越來越多,越來越有意思。其中有很多經典插圖永遠都忘不了,比如,周總理接見環衛工人,真摯溫暖的情懷躍然紙上;小英雄雨來堅毅果敢的眼神,直抵人心;狼牙山五壯士那種視死如歸的氣魄和血性,通過配圖展現得淋漓盡致。還有魯迅文章的插圖也很經典,跟他的語言表達非常契合,項帶銀圈手捏鋼叉的少年閏土、窮困潦倒的孔乙己,皆是惟妙惟肖。
現在想來,課文插圖雖是繪畫藝術,但特殊在一個“插”字上,它是插入文中的圖片,不是用來單獨觀賞的畫作,繪制時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藝術水準,其作用是輔助閱讀,得跟課文內容相配合,配合度越高,學生的印象就越深,效果就越好。所以,繪制插圖必須得走心。如果把少年閏土畫成少爺公子、把孔乙己畫成達官貴人,那可能就失去了插圖的意義。
識了一些漢字和拼音后,孩子們不光愛看圖,也開始愛閱讀了,對書也更加愛護了。每每拿到新課本,都趕緊帶回家讓大人給包書皮保護起來。那時沒有現成的書皮書套,多數是用牛皮紙包書皮。牛皮紙很厚實,耐磨,用一年半載都磨不破。包書皮并不是簡單的事,是一門技術活,得剪裁合適,有的書厚有的書薄,需要量體裁衣,否則很容易松垮散架。第二天到了學校,同學們掏出課本,像比誰的衣服好看一樣,比誰的書皮更精美。包書皮只是一個象征性的保護動作,關鍵是需要平時用心呵護。有些女同學對課本極其愛惜,一個學期下來,課本像新的一樣,看著很舒服。但男孩子保管書籍就沒有那么精致了,課本內頁處處卷曲,有的還缺邊少角,頁面上也臟兮兮的,甚至還粘著米粒,還有的學生到了本學期臨期末晚,找不見課本了,老師通常予以嚴厲批評,大吼一句“你把書給吃了嗎?!”
有一類事情最搞笑。有的同學家里有人抽煙。農村人習慣自己卷旱煙抽。卷煙需要紙,有的家長看到孩子散落的課本不太在意,隨手拿來就扯掉一頁,再撕成一條條二指寬的紙條,放一小撮煙絲,卷起來抽。據說,用這種有油墨的紙條卷煙還香。這可害苦了孩子,課本少了一頁甚至幾頁,上課時被老師發現怎么交代啊。
那時的課本,除了封面外,內頁基本上都是黑白印刷。內容編排也很簡單,比如說語文課本,一般都是課文正文、課后思考題和本篇所涉生字,數學按單元來編排,基礎知識、公式定理一環扣一環,循序漸進,每一節都是知識要點外加幾道練習題,看起來一目了然,干凈利落。這幾年,我在書店也看過現在的小學課本,開本很大,全部彩色印刷,紙張質量也很好,但翻開書看里面的內容,感覺云里霧里,各種類型的標題層層羅列,這一下那一下的,知識點像是山坡上吃草的牛羊,四處散著。編者本意可能是讓孩子更感興趣,但實際上看起來沒那么清爽通透,顯得很亂。還有,彩色印刷無形中變成了弊端,因為色彩多就顯得頭緒多,搭配不好就更是雜亂,難以理清頭緒。
我在書店中還看到有很多教輔書,各類課外讀物、練習冊五花八門,教輔市場已經別有一番規模。孩子除了接觸課本,還要借助各類練習冊予以強化,其實挺累的。我們小學時基本上沒接觸到練習冊或者輔導書,每天就是抱著課本學。老師會有一本教學參考書,那本書是配合課本用于講解的,有時老師不經意落下,我們會偷偷跑到講臺翻一下。一看才知道,里面寫著各種“寶典”“秘籍”,怪不得老師什么都知道。
上了中學,市面上就有各種輔導教材了。我記得那時有一個叫《走向清華北大》系列的輔導書,書名吊得胃口很高,很多學生都想圖個吉利,買吧。輔導書“別有洞天”,各種知識點歸納、分析方法、解題思路應有盡有,果然“名不虛傳”。漸漸的,我們就忽略了課本,甚至對老師講解也不怎么在意了。但這種做法并不可取,基礎不牢,地動山搖,一考試就露出了馬腳。老師給我們狠狠批評一頓。我記得有位老師說了一句話,課本課本,一課之本;忘了課本,就忘了根本。
師命不可違,我們趕緊投入到課本中,課本的方法和內容雖沒有輔導書那樣豐富,練習題也相對淺顯,但都是很基礎的知識點。這也提醒我們,學習一旦忘了基礎,不管學到什么自以為上的方法,都如同空中樓閣,不安穩。其實這跟學生不能自己隨便看教參一樣,如果沒有老師引導很容易被誤入歧途,這也是老師傳道受業解惑的重要體現。
我印象很深的就是學習化學這門課時,很多基礎知識,如果只顧著做題目做實驗忽略課本,就很難拿到理想成績。我的班主任是化學老師,她也強調要死摳課本。一個暑假,我在復習化學時,選擇只讀課本,什么題目都不做,更不去看那些輔導書,方法就是反復讀。課本百余頁,一個假期下來我差不多把整本書的內容都背下來。開學后再接觸題目,感覺心里有底,應對自如。那是我從讀課本上嘗到最大的甜頭。其實不止化學,各學科都是如此,比如說,語文,入選課本的文章都是再基礎再經典不過的了,反復誦讀,必有所獲。但我曾看到一則消息,說魏巍先生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從課本中消失了近二十年,近兩年才恢復選進來,真是讓人嘆惋。那么經典的文章,為什么會被退隱,不可思議。
我讀中小學時所用課本都是人教版的。人教版的教材是面向全國編印的,地位作用不言而喻,普適性極強,權威性很高。那時的課本給我的總體感覺就像它的印刷一樣,樸實無華,書里的內容編排清晰合理,內里別有洞天。它無形中也給我傳遞一個做人理念,低調務實不忘本有內涵。
等到上大學時候,老師選的教材多數是專業領域認可度較高的版本,并非統編教材。其實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中小學課本所涵蓋的都是普遍認同的基礎知識。
雖然時代在發展,形勢在變化,但并沒有變到像《戀愛的犀牛》那句經典臺詞“或許有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季風送來海洋的濕氣使你皮膚滑潤,蒙古形成的低氣壓,讓你心跳加快”那樣天翻地覆,各學科的基礎知識還是那些,它們已經固化成型甚至成為了永恒,那配合這些知識所衍生的審美標準也不應該有太大變化。
我很懷念我讀書時的課本,把它比作天空,它一定是湛藍澄澈的,把它比作大地,它一定是豐厚飽滿的。真的拿它來卷旱煙抽,說不定真會抽出品位來,當然這是句玩笑話,它放在那里,就已經味道十足,堪稱經典。
“課本課本,一課之本。”三十年過去了,老師的話語仍然擲地有聲。我想,再寬泛一點理解,課本不僅是課程之本,更是基礎教育之本,課本做不好,那學生就很難教好,何況這些學生都是孩子??!但愿那些從業人員,能夠端正良知,不貽害后人,“不使人間造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