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一冊第六單元《秋水》一文，節(jié)選自《莊子》中“秋水”的第一段文字，作為課外閱讀課文，讓學(xué)生了解道家及其集大成者莊子是有一定意義的。從這段節(jié)選中，學(xué)生還可以知道兩個成語的出處：“望洋興嘆”和“貽笑大方”，還可以從思想意義上讓學(xué)生懂得了人要謙虛的道理，這都是很好的。但是，由于只選了第一段河伯的話，會使學(xué)生對莊子的觀點產(chǎn)生不少誤解。
第一，更改了這個對話的主角。
如果從《秋水》節(jié)選的內(nèi)容來看，這個代言人是河伯，而不是海神若。因為這一段中，作者敘述的是河伯從黃河出發(fā)，順流而下來到大海，見到大海的無邊無際之后產(chǎn)生的感嘆。雖然這一感嘆是他對著海神若而闡發(fā)的，但本段的主角無疑是河伯了。然而從《秋水》的原文來看，這篇文章對話的雙方是河伯和海神若，海神若啟示著河伯，他是替莊子宣言，展現(xiàn)了莊子的人生哲學(xué)的人。河伯只是聽從海神若的教誨，在對話中協(xié)助完成了莊子的觀點，并不是莊子思想的代言人，莊子是借海神若來為自己宣言的。故只選第一段更改了對話的主角，會使學(xué)生產(chǎn)生誤解，進(jìn)而影響到對內(nèi)容的理解。
第二，誤以為莊子是推崇孔子的。
因為節(jié)選的第一段中河伯說：“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河伯這番話是對孔子學(xué)問的肯定，河伯認(rèn)為孔子學(xué)問高深，如同大海一般的深廣。因為這段文字來源于《莊子》，故而給學(xué)生的印象就是，莊子也極力贊賞孔子的學(xué)問高深。但是，實際情況真是如此嗎？
其實，莊子與孔子的學(xué)說是對立的，出世與入世的不同，清凈無為與積極投身社會的差異，使莊子不可能去稱贊孔子。如果我們接著選擇了下一段，看看海神若的話就明白了：“計中國之在海內(nèi)，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可見，莊子從相對主義出發(fā)，認(rèn)為天地之間中國（中原地區(qū)）都只是太倉中的一粒米而已，一粒米上的一點點學(xué)問有什么值得夸耀和稱贊的呢？可見，莊子從根本上否定了伯夷義的價值和孔子學(xué)問的高深，莊子在這里才是借若的話為自己宣言，在他眼里，伯夷的義，孔子的學(xué)問都沒有什么了不起。莊子沒有稱贊孔子，但由于編者只選第一段文字，故而曲解了莊子對孔子的評價。
第三，完全背離了莊子的本意。
以上這些只是枝節(jié)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由于沒有選擇后面的段落，選者完全曲解了莊子的本意，篡改了莊子的學(xué)說，不利于學(xué)生正確看待莊子。
如果再向下加選第二段，結(jié)論就完全不同。讓我們讀讀第二段的內(nèi)容：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今爾出于崖涘，觀于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shù)。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氣于陰陽，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nèi)，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物之?dāng)?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于水乎？”
在這一段中，莊子指出各人身上都存在著不同的局限性，惟有跳出個人的小圈子，樂于開闊自己的視野，認(rèn)識到自己不足的人，才能和他談?wù)摗按蟮馈薄６嬲谩按蟮馈闭撸厝皇翘搼讶艄鹊娜耍糇约壕筒粷M足于大海的博大深邃，因為他明白，“吾在于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因為比照的對象不同，得出的結(jié)論當(dāng)然也就不同了。可見，如果加選第二段，可以讓學(xué)生進(jìn)一步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從而戒驕戒躁，虛懷若谷；同時，這段文字也體現(xiàn)了莊子學(xué)說中相對主義的觀點，這是莊子看待世界的重要方法。加選它，才能認(rèn)識莊子的思想內(nèi)涵，不背離了莊子的本意。
【附《秋水》第二段譯文】
海神說：“井里的青蛙，不可能跟它們談?wù)摯蠛＃且驗槭艿缴羁臻g的限制；夏天的蟲子，不可能跟它們談?wù)摫鶅觯且驗槭艿缴顣r間的限制；鄉(xiāng)曲之土，不可能跟他們談?wù)摯蟮溃且驗榻甜B(yǎng)的束縛。如今你從河岸邊出來，看到了大海，方才知道自己的鄙陋，你將可以參與談?wù)摯蟮懒恕Ｌ煜碌乃妫瑳]有什么比海更大的，千萬條河川流歸大海，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歇而大海卻從不會滿溢；海底的尾閭泄漏海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止而海水卻從不曾減少；無論春天還是秋天不見有變化，無論水澇還是干旱不會有知覺。這說明大海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江河的水流，不能夠用數(shù)量來計算。可是我從不曾因此而自滿，自認(rèn)為從天地那里承受到形體并且從陰和陽那里稟承到元氣，我存在于天地之間，就好像一小塊石子、一小塊木屑存在于大山之中。我正以為自身的存在實在渺小，又哪里會自以為滿足而自負(fù)呢？想一想，四海存在于天地之間，不就像小小的石間孔隙存在于大澤之中嗎？再想一想，中原大地存在于四海之內(nèi)，不就像細(xì)碎和米粒存在于大糧倉里嗎？號稱事物的數(shù)字叫做萬，人類只是萬物中的一種；人們聚集于九州，糧食在這里生長，舟車在這里通行，而每個人只是眾多人群中的一員；一個人他比起萬物，不就像是毫毛之末存在于整個馬體嗎？五帝所續(xù)連的，三王所爭奪的，仁人所憂患的，賢才所操勞的，全在于這毫末般的天下呢！伯夷辭讓它而博取名聲，孔丘談?wù)撍@示淵博，這大概就是他們的自滿與自傲；不就像你先前在河水暴漲時的洋洋自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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