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詠梅》這首詞,是陸游詞作中最為人贊賞的佳作之一。
這首詞用清冷的筆調,歌頌了寒梅的“孤貞”與“高潔”,風格中自帶濃郁的悲劇審美意識。自南宋問世以后,這首詞壇經歷了數百年的沉寂,直至明末清初才終于大放異彩。
1961年,毛主席在廣州開會時偶然讀到它,于是受啟發寫下了一首和詞。從此,兩首《卜算子·詠梅》如詠梅詞中的雙璧,在文壇上交相輝映,各擅勝場。
毛主席的《卜算子·詠梅》一掃陸游那種“消極”的基調,通過對梅花精神的重塑,歌頌了共產黨人富于挑戰的個性與謙遜無私的高尚品德。下面,就讓我們來欣賞一下這兩首詠梅詞吧。
《卜算子·詠梅》——宋·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白話翻譯:
驛站外的斷橋邊,一株野生的梅花,正寂寞地開放著。已經到了黃昏時分,依然還沒有人來賞梅,于是它只能獨自發愁。偏偏在這個時候,又刮起風,下起了雨。
梅花并不想與百花爭奪春天的眷顧,因此它完全不理會百花的忌妒與中傷。直到它的花瓣被風雨打落,孤零零地掉到泥中,又被車輪碾壓成灰塵,但是它的香味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
這首詞的創作時間不明,一般認為它應該是寫于陸游中年時代,在蜀中隱居的九年里。陸游少年時曾經立志當一名將軍,為國家征戰沙場,收復失地。
但是陸游的政治主張一直得不到支持,因此他在中年以后,難免會有一些意志消沉。不過他愛國的一腔熱忱,卻終生都沒有改變。
這一點,我們通過陸游的《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二首·其二》和《示兒》兩首詩,就可以看得非常明顯。
前一首詩中,陸游在重病纏身,“僵臥孤村”之時,還想著要去“輪臺”,為國家戍守邊關。后一首更甚,人都快要病死了,還在叮囑兒孫將來收復了失土,家祭的時候一定要燒香告訴他。
兩首詩都是通過對自身悲劇處境的渲染,來突出愛國精神的可貴,所以陸游的這首《卜算子·詠梅》也未能例外。
在這首詞中,梅花指代的自然是陸游自己,而“百花”則是指的南宋小朝廷中那些主和派與投降派。
詞的開篇,陸游就交代了這株梅花是開在“驛外”的。驛,就是指古代朝廷開設的官方交通中轉站,“驛”字在這里還暗指“官”方。梅花開在驛外,象征著作者當時已經被官場邊緣化。
“已是黃昏獨自愁”,寫的也是作者自身的愁緒,而不是梅花的愁。寒梅是沒有意識的,黃昏與白晝對它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但是擬人化的寒梅,卻因為日薄西山而發愁。
因為花開終有花落日,黃昏臨近還沒有人來賞花,就是在暗喻歲月蹉跎,作者的生命已經開始走向死亡。
更可怕的是,在這個時候,梅花還遭遇了風雨的摧殘。整首詞的上闋完全把悲劇氛圍推到了極致,讓人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這個時候,陸游宕開一筆,寫下了“無意苦爭春”二句。陸游借此表達了自己志向的高潔,他并不想和朝中的主和派一起,去皇帝面前獻媚討賞。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直到“黃昏”時分,都沒有人來欣賞他。于是當風雨來臨時,他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死亡。
全詞的一共八句,有七句都充滿了悲劇色彩。唯有最后一句,當寒梅被碾成塵土之后,它的芳香仍在,才讓人感覺到一線希望。
毛主席六十年代作和詞的時候,“反其意而用之”,在保留了原詞中對梅花所處的困境的描寫之外,同時借物擬人地歌頌了共產黨人。
在毛主席的《卜算子·詠梅》中,八句詞的情感基調,全部都改成了上揚,卻無損詞作的藝術價值,因此問世之后,一直深受讀者喜愛。
《卜算子·詠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白話翻譯:
在風雨中送走了春天,又在飛雪中迎來了春天。百丈懸崖上掛滿了冰柱的嚴冬里,還有不畏寒冷的梅花,正嬌俏地綻放。
梅花開得俏麗,不是為了爭奪春光的眷顧,而是為了把春天到來的消息報告給人間。等到漫山遍野都盛放著鮮花時,梅花就躲在那萬紫千紅的花叢中微笑。
毛主席這首《卜算子·詠梅》是為了反“修正主義”而創作,因此他詞中的梅花比陸游原詞顯得更加富有抗爭精神。
詞的首句“風雨送春歸”一句,是承接陸游詞作結尾。梅花開在“黃昏”,又遭遇風雨打落“死亡”之后。
風雨送走了“春天”,但是一場飛雪之后新的“春天”又將到來。春天到來之前,在那掛滿了冰柱子的百丈懸崖邊上,還有別的梅花正吐露出芳香。
陸游詞中的梅花是陸游自己的化身,“春”是皇帝的賞識與眷顧。“無意苦爭春”,“苦”字已經說表了他這株梅花假如想要“爭春”,也存在一定困難。
因為陸游力主北征,一直遭到朝中主和派和投降派的打擊,而宋孝宗本人在北征的看法上也是搖擺不定的。
毛主席詞中的“梅花”象征著共產黨人,“春”象征著革命勝利的果實。這里的梅花“俏”,是指當時共產主義思想具有順應時代的先進性,同時共產黨領導的這場革命一直深受群眾擁護。
不爭,就是指共產黨人不會把革命勝利的功勞,全部攬到自己的身上,不會向人民群眾去邀功請賞。而是甘愿做“報春花”,把勝利的消息告訴給人民。
我們都知道,春天到來時梅花肯定會凋零,這件事對于花朵本身而言是“死亡”的來臨 ,但是對于梅樹而言,只是暫時的沉寂,等到第二年的花期,它又會重新盛放。
所以毛主席沒有像陸游一樣,在詞的末尾給梅花一個傷感的結局。而是選擇了一個想象中的場景,讓梅花加入到萬紫千紅當中,成為報春花中的一員。
陸游生平創作了一百多首詠梅詞,如今我們看到的這首《卜算子·詠梅》,在他眾多的同類詞作中,很可能并不是最優秀的,但是卻是知名度最高的一首。
之所以會出現這個現象,其實也與毛主席這首“和詞”的出現有關。陸游筆下的《卜算子·詠梅》悲劇色彩十分濃郁。梅花“死亡”后留下了一縷不滅的幽香,帶給人們的傷感大于感動。
毛主席“反其意而行之”,讓陸游的“梅花”在經歷風雨凋零之后,又重新綻放,并且時刻準備著迎接新的春天到來,頗有一些“枯木逢春”的意思。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二句,更將寒梅置身于懸崖絕境之上,突出了共產黨人沖風冒雪,不畏死生的革命精神。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二句是在陸游原句的基礎上,加倍突出梅花的“高潔”品性。陸游原詞中的梅花“不爭”,一是因為本性高潔,二是因為想爭也無力去爭。
毛主席詞中的“不爭”,卻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選擇“不爭”。對于革命勝利的功勞,共產黨人不居功,不自傲。
在詞作的結尾,毛主席突出了他一貫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大膽地安排梅花和所有的“報春花”站到了一起,讓它“隱身”于萬紫千紅中,對革命的勝利報以會心一笑。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二句用語雖然通俗,但是構思獨特,且符合中國傳統文化對名士“功成身退”的要求,所以在突出梅花的“品性”方面,事實上已經大大超越了前人。
毛主席的《卜算子·詠梅》自1964年正式發表以后,一直深受讀者們的歡迎。至今有許多四零和五零后,乃至六零、七零后在拍照時,還總喜歡拿“她在叢中笑”一句作題詞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