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
登了那么多的雪山,我曾體驗過極端惡劣環境下對死亡的默許,亦經歷了瀕臨死亡時,臨近“天堂大門”的美妙……我以為,這些經歷足以讓我坦然面對死亡。
“我思,故我在?!币庾R到死亡,人才開始學會思考,也才開始成其為一個個體。如果沒有死亡,我們一生中就能經歷到無限多的東西,也會有足夠多的時間去經歷。人類就會像永遠不長大的孩子,不在乎時間、機會甚至所有一切。因為沒有死亡,我們將有無窮多的時間、機會和可能性,對我們來說,一切都失去價值。
死亡的確定性,使得每個生命成為唯一和不可重復的,從而具有了嚴肅的意義,值得我們為之奮斗、為之努力、為之思索。生命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至關重要,我們珍惜時間,珍惜機會,因為事物有了價值,我們心中建立了一個衡量體系。
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呢?
人非神靈,神是完美的,無所謂得到,無所謂欲求,也無從談論神的意義——因為神意不可測。對于人來說,神的意義就是神本身。
人又非動物。動物生命的意義就是存在,進而繁衍——延續存在,它們沒有野心。
人同動物之間存在根本的區別,我們將自己視為一種有理性的動物、一種社會性的動物。人類是永不滿足的,總是在滿足自己一些需要的同時,又覬覦著新出現的需要。
攀登珠穆朗瑪峰,33年里失敗了15次,死亡十多人,犯錯的代價不可謂不大,才換來了第一次成功??删烤古实侵槟吕尸敺鍖θ祟愑惺裁匆饬x呢?有人認為這徒勞而危險,毫無意義。但人類就是這樣,追求溫飽、追求富足、追求舒適、追求安逸,可一旦擁有了舒適和安逸,又要尋找“對我們天生的舒適和安逸的解藥”,要“對衰老、他人的虛弱、人際關系的責任、各種各樣的弱點及緩慢而乏味的生活進程的青春年少式的拒絕”——我們的野心,可真不知足??!
然而正是這種不知足的精神,推動著人類創造了文明社會。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包括人以外的其他生物,終其“一生”,都呈現它們本來應該是的那個樣子,“被安排于”某個固定的位置。只有人類,始終是一種半成品,保持一種開放和不確定的狀態,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和尊嚴塑造自身”,既可以墮落到與野獸為伍,也可以升華自己,與有神性的事物平起平坐——一切都由人自己來決定。
如黑格爾說,人非其所是,是其所非。
我非我所是,我不是我天生所是的那個中國人、漢族人、男人,我也不是被生活環境決定的那個王石、萬科董事會主席、業余登山家或者前任阿拉善SEE生態協會輪值主席;我是我所非,我是我所不是的東西,是我尚未成為和希望成為的東西。
如果真的有創造人類的神,我們應該感謝他把人類塑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是一種永無止境地更新自我、超越自我邊界的能力,是否定我們之前所是的東西的能力,是不斷選擇和否定我們希望成為的那個樣子的永恒傾向。
人的存在可以沒有意義,但人可以在存在中自我造就,活得精彩。人需要不斷發展自身、更新自身,而不應被任何本質或性格所預定。過去20多年里,登山也罷,創業也罷,也正是一條努力擺脫預定、自我造就,活得精彩的“開放和不確定”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