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埭浪居士
刻鋼板？不就是在蠟紙上刻字嗎？陳年往事！現在再讓誰刻蠟紙，儼然天方夜譚。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談中。
▲蠟紙
新生一代，或許不知“刻鋼板”是啥玩意兒。刻鋼板又叫刻蠟紙，那是上世紀機關企事業單位文職專員重要純手工項目之一。對于學校老師而言，“刻鋼板”是必須掌握的一項技能。
▲早期燈塔蠟紙的廣告
生于文革后期的一介書生，追憶就讀躍進小學那段童年時光。記得有一年，村小沒征訂到假期作業簿，朱玉琴老師竟然刻寫蠟紙，油印后裝訂成冊。氤氳淡淡油墨的氣息，仿佛至今飄逸在身畔。經師易得，人師難求！長大后我就成了您。1985年江蘇省吳江師范學校復校，不久我考入普師班。“當時，師范教務處強化教學管理，健全教學基本功測試制度；強調'明日教師今日做起’，加強'三字一話（畫）’訓練，鼓勵學生力爭'一專多能’。為此，進而對師長本身的普通話和寫字水平也作統一考查。”李月英老師要求學生手持小鏡子對照口腔，找準發音部位，苦練普通話，力求不普通；孫俊良老師嚴控書法考核，平時狠抓“三字”訓練不放松，“軟硬兼施”，力圖為“刻蠟紙”埋下堅實伏筆。
▲作者學生時代曾經獲得的“三好學生”獎勵證書
▲作者至今珍藏著就讀初一時的油印記分表
畢業后，我被包分配至農村學校。期中考試臨近，一件棘手事不期而遇——刻蠟紙、出考卷！什么傳統手藝？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初出茅廬“愣頭青”硬著頭皮第一次握“鐵筆”，結局也許被您猜中了——蠟紙洞洞穿，試卷墨團團。哪是卷子？簡直是風云驟變的世界版圖！我不氣餒，幸運結緣了非科班出身老師傅吳志華先生。他是赫赫有名的刻蠟紙、編試卷高手！畢業班都經吳老師過關，他手中有法、心中有“數”，理科思維實操“有兩把刷子”。午休時刻，沒等我瞌睡醒，老吳一版蠟紙刻完，唰唰唰涂抹著。那時基本沒有現成的印刷品資料可供參考，更無題庫或網絡下載，作業大多由任課教師自編創作、自由裁量。敬業愛崗的榜樣就在眼前，肅然起敬。于是拜師學藝，“惡補”額外功夫——練刻蠟紙。不過，功虧一簣的糗事不是一次也沒出現。依葫蘆畫瓢一版蠟紙刻畫結束，即將交付印刷時意外居然發生了：我將蠟紙反面“倒貼”在了鐵紗網罩背面。于是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以完敗告終，黑黝黝的蠟紙只能付之一炬！懊惱情緒油然而生！吳建忠、濮方華、方明華等“老手”激勵“新手”重振旗鼓，讓我再次漫游在油滑透明的蠟紙表面，不再如履薄冰。小小事故演繹成了趣味故事，也深諳什么是“合格”，因為蠟紙表層隱約可見小方格。天馬行空不行，密不容針也不宜。追求激情與速度，潦潦草草，更不妥。一筆一劃，正楷書寫是上策！氣定神閑，摒棄雜念，方能掌控大局。心慌喝不得熱粥、慢工出細活。
▲刻字鋼板
▲鐵筆
扎根農村期間，每次赴縣城中心校培訓后，總不忘采購油印設備，中山大廈、松陵商場少不了我兜轉的身影。由于工作關系，老坦克滿載油印試卷，幾乎跑遍松陵鎮轄區村校。1995年初，有幸參加市首屆骨干教師高研班，在平望培訓基地親眼目睹市教研室陳曉明教研員及徐坤生、徐建國老師現場刻制印《吳江教研》，令人刮目相看，自嘆不如！在老教師手把手指導下，促使后生刻畫水平陡長，逐漸摸索經驗。
▲作者參加的小學數學骨干教師研修班結業證書
1、刻字。馬未都曾說：“刻蠟紙是個細心活兒，還考驗耐心。”首先從蠟紙筒中小心翼翼取出蠟紙一張，鋪展，安放在鋼板木框上“滿屏”攤開，力避卷曲。左手大拇指與另外四指扒開，呈現八字形，輕按蠟紙左半頁；右手執鐵筆，起初它不聽使喚，源自鋼板表面呈螺紋鋼紋理，一筆下去極易打滑，很難做到“橫平豎直”，悉心琢磨必有改善；行筆力道均勻劃一，聚精會神。（左撇子請自行對調。）字跡大小適中，勻稱分布在方格內，即上文所謂“合格”，雖然格子若隱若現，但需刻手端端正正，不能旁逸斜出、劍走偏鋒。用筆過猛，會刻破蠟紙，油印品漆黑一片，嚴重影響美觀，甚至無法識別字符。用筆過于輕柔，則油印后卷面風輕云淡，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執教數學廿年有余，我經常遭遇作圖題，刻畫更要謹慎，尤其是線條交叉處不宜重疊，適當留罅隙。否則，極易劃破薄如蟬翼的蠟紙，印刷后疑似烏云密布或亂碼重重。有時難免刻錯個別字句，可用光滑圓潤的筆桿頂端抹一抹，或找來蠟燭輕擦，細致淹沒原處；可點根火柴，待火柴頭燒完之后吹滅，靠近蠟紙寫錯地方“熏陶”，稍等片刻，讓油蠟融化平整后重操舊業，無傷大雅。若有局部戳破現象，可用碎紙片填補窟窿，以免油墨滲漏，產生“黑洞”。創造性勞作中，許多細節不可忽視！
▲鋪展蠟紙
▲刻蠟紙是個細心活兒，還考驗耐心
2、貼紙。刻字完畢后的工序是將蠟紙正面“體貼”在油印機紗網窗背面。（早期，沒鐵紗網，直接將蠟紙平整安穩在一大疊刀切紙上，左手撳住紙張邊緣，右手持刷子涂抹，利用油墨粘性可將蠟紙輕輕提起，左手松開，取出已印試卷，如此循環往復。若有兩人分工配合，則效率明顯提升。）這一步不能打馬虎眼，千萬別出現最初我“學生意”時重大失誤——倒裝蠟紙，前功盡棄。（后來方知緊急補救措施，可用煤油洗掉被污的蠟紙反面即可。）蠟紙四角輕拉挺括，溫柔以待，“腹部”無死角緊貼紗窗反面，用手掌撫平。總之，版面“布局”時，蠟紙表面須一點皺褶也不能有，否則開刷不多時準會涌現“抬頭紋”，有礙觀瞻。
▲兩人分工配合
3、開刷。印刷前的油墨調試環節也不可或缺。油墨過濃過淡均不合適，太爛太干只能印出次品。油墨適量，太多用不盡，造成浪費。調墨很講究，添加適量煤油稀釋攪拌，成品顏色深淺更適宜。正式開工之際，手持鬃毛刷子，用力均勻，自始至終不懈怠。涂鴉方向始終如一、有條不紊，要么從左到右，要么自上而下，毛刷中途不能隨意改變航向！否則極易形成“拱門”。提倡一次性涂刷，一氣呵成，盡量避免二次重刷，否則容易產生疊影，毫無朦朧美，影響讀者視力。后來，有了滾筒式刷子，一刷到底，行之有效避免重復勞動，效率提升的同時，卷面清晰度也提高了。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十分講究衛生的教職工帶上手套，套上袖子，系上圍裙，以免一不經意間雨露均沾似的濺黑衣衫。（后來，滾筒式油印機替代了箱式，極大提高了生產力。兩者原理一致，僅將鐵絲網改進為滾筒，蠟紙貼附在上，正巧一圈，妥妥的。加注油墨后，搖一圈即能印一張，便捷高效。半機械化操作，兩個班級試卷，分分鐘搞定。）
▲蠟紙油印文件
4、晾干。一張蠟紙連續印刷倆平行班的試卷數量根本沒問題。如果成百上千，那么手動印制中蠟紙“疲勞”起皺、移位或變形也在所難免，卷面質量勢必打折扣。印好的材料，通常需靜放數小時，待油墨完全風干之后方可發放。靜置期間，嚴禁“揩油”，避免弄花卷面，以確保卷面完整干化。據多年實踐，一般隔夜印制后，翌日使用更佳。否則，新鮮出爐的成品裹挾陣陣油墨香味，學生運用中必定花樣百出；小花貓、黑爪子、掛彩等怪相層出不窮，“妙趣橫生”，極不衛生。不要說卷面潔凈，有時最起碼的文字識別度也幾乎為零。這方面，初為人師有過教訓。默視著整潔的一疊疊試卷，盡管沒正式開考，制卷者卻早已成就感滿滿，自豪感升騰。
▲油印機
5、掃尾。最后，勿忘妥善處理報廢的蠟紙，不得隨意拋棄。那是當時生灶爐最好引火燃料，垃圾回收更環保。如隨便丟棄，淘氣包會機靈地廢物利用，悄悄將它們覆蓋在水泥地皮等物件表面，從而導致試題泄密。另外，刷子、紗網也需用畢后及時清洗、保管；調色板上如有多余油墨，可用塑料薄膜包裹或回歸墨盒，防止風干硬化，下回續用，節約能源。未用完的蠟紙需繼續封存在圓柱筒內，以保持干燥。鐵筆可撳入裝裱鋼板的木框凹槽內，那支鋼針更要躲藏，防止傷害事故意外發生。鋼針使用過頻后導致遲鈍或毛糙，可在鋼板邊緣輕聲“磨刀”，實在不行只能新陳代謝，否則提筆刻字的第一時間，蠟紙就會被舊鋼針無情“破相”。
在復印技術尚未普及的鄉村學校，總有勤勞智慧的園丁在學生復習期間，特意私人定制試卷。“精雕細刻”創造性命題，是一個極佳練字機會，也在考量教師編題能力，正如目前如火如荼的蘇州市中小幼各科教師命題大賽。新時期當然無需油印機這種老古董粉墨登場了，但仍點贊“刻鋼板”那股特有的精氣神！不要小覷它，那曾是考驗一個人做事是否有毅力的細心活。走筆使力大小要恰到好處，刻字時刻一絲不茍；不能連筆草寫，只能楷書。“刻蠟紙”蘊含著哲理思辨，持續誘導年輕人苦練教學基本功。
?師范莊教導曾兼職過班主任，這是莊老師用蠟紙刻印的畢業生工作單位聯系表
眼下幸福生活，幾乎人人離不開數碼產品。復印機、一體機高頻次更新換代。現代科技給工作生活帶來極大便利，知天命之年常常為之欣慰，偶爾浮想聯翩那段美好的雕刻歲月。七都中學原校長詹德聲先生曾評價：“三十年前，不會刻蠟紙就是不合格老師！”高科技發展日新月異，蠟紙早被歷史潮流淘汰，默默演變成一件件文物，卻為老一代文教工作者留下刻骨銘心的集體記憶……
▲油印卷子
▲作者和同仁們在同里古鎮費鞏故居（何麗、陳閃、齊雪麗供圖）
1、《五湖舟》微信公眾號：《吳溇舊事之二十三·刻蠟紙》（作者：詹德聲）
來源：《吳江通》微信公眾號
2021-05-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