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讀“太一”真實原形的意義
通過對楚人的“太一”崇拜分析,“太一”在自然界有真實的載體,正如馬新指出【22】“萬物有靈”的原始自然崇拜,是古人把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河海、土地植物等自然現象和自然物,皆當作崇拜的對象,每一種自然物都有一個主宰著它的神靈。楚國“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也當作如是看。
(一)《太一生水》、《東皇太一》和《太一將行圖》的真實內涵
《太一生水》篇可以認為是先秦楚人對世界起源的一種認知,考慮郭店楚墓墓主可能為“東宮之師”,筆者推測這是一篇古人對“太一”崇拜和自然起源認識的啟蒙教科書,《東皇太一》描述的則是先秦楚民“太一”神靈崇拜儀式,至于“太一”后來升華有本源和根源的意義,也多據此。《太一將行圖》如黃盛璋的分析【23】,應是墓主人在世時,出征前祭禱“太一”,以祈求戰爭勝利。
(二)《太一生水》中“道”的解讀
《太一生水》中的“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青,《說文》“東方色也”,即是天明之色;昏,《說文》“日冥也”,筆者認為《太一生水》的“道”是指大自然從日出到日落的天象變化,天穹的造化,《太一生水》篇未見有如馬王堆帛書老子甲乙本及以后諸多流行版本所提及的“道生一”,“道”與“太一”的生屬關系,是否在遺佚的竹簡上有記載很難斷定。在《郭店楚墓竹簡‧老子甲》【15】“有?混成,先天地生,敓穆獨立不改,可以為天下母。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這里的道可以解讀為大自然的本源,筆者認為郭店老子的“道”可以是“大”,但未必就是“太一”。從郭店楚簡的道字,我們大致可以看到有“青”、“昏”、“行”、“之”等字的影子,這是否喻示日出、日落的天象生成“太一”,但由于“太一”也生天、生地、生水,為避免先有雞蛋,還是先有雞的難題出現,所以“道”或“大”是“先天地生”,并且“道生一”,見圖十三。
圖十三 郭店《太一生水》“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簡文
回到前面提及的“太一”與哲學、天文學、宗教觀念聯系問題,譚寶剛【24】提出“太一”始于老子開創的哲學概念,《太一生水》賦予了“太一”至上性和絕對性,并因此而被后世附會為神名,后又因神名而附會為星名,而“太一”在西漢早期也作為避兵祈福神的觀點。其實《太一生水》引起的諸多爭論,根源就是“太一”的原形實質之爭,筆者傾向于先秦楚人應當是親眼看到過“太一”,并把“太一”當作自然界的神靈,“太一”是有其具體的形象,通過對“太一”的崇拜,古人又賦予了“太一”創造世界,為萬物之母的功能,“太一”因此上升為一種抽象的哲學概念。究其緣由,可能是“太一”的出現與山脈的走向、山的高度、季節、日照時間、天氣狀況、環境的能見度、視角、視野等等因素有關,最重要的是與先民們產生的自然神靈崇拜心理有關,在古時要觀察到“太一”并非易事,所以歷代文獻對“太一”的認識趨于模糊和混亂也就不足為奇了,這在《史記‧封禪書第六》里也有所體現,表現在漢代的郊祀較古書所說的郊祀范圍卻大得多【25】,而且記載的祭祀“太一”多在名山,似乎印證了“太一”多出現于山川之間,如果注意到東漢張衡的《西京賦》“于前則終南太一”,“太一”不管是否解作山名,其與山的關系是顯而易見,唐朝王維的《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也有類似的含義。漢武帝以后,“太一”作為星名漸成主流,見于《淮南子‧天文》、《史記‧天官書》、《春秋緯》、《石氏星經》等,大概都是出于《史記‧天官書》“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其實“其一明者”,已經暗示了太一的明亮特征,遺憾的是后人往往把太一的常居處和太一混為一體,這就像古人以為“日出于陽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太陽與陽谷、咸池、扶桑不能視作為同一物。要判斷“太一”是始于《老子》,還是源自先秦楚人、抑或是遠古時期先民的自然山川神靈崇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店楚墓出土的《老子》甲、乙、丙本,是目前公認發現最早的《老子》版本,如果假定出土的楚簡是《老子》古本,或是《老子》的摘抄本,都不可能把《老子》中如果有提到的“大一”、“太一”給刪去或篡改,但仔細查看《老子》甲、乙、丙本,除《郭店楚墓竹簡‧老子甲》【15】有“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安,王居一安”,均不見有“大一”、“太一”之名,但不排除“道”與“太一”的生屬關系是否在遺佚的竹簡上有記載,筆者認為老子的“大”與楚人崇拜的“大一”、“太一”,其原形或載體是不同的,但均有萬物之本源的含義。“太一”之名,從見于文獻記載伊始,就由于語焉不詳的先天不足,而注定“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了。
《呂氏春秋‧大樂》“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可理解為,“太一”生出上下對應的天、水、地,而天、水、地又生出陰陽不同屬性的物質。而郭店《老子》以后的諸多版本都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記載,如果“一”可以解讀為“太一”,“一生二”,即太一生水、生天,“二生三”即是生地,但要明白“道生一”,“太一”是從“道”生出,“道”與“太一”有生屬關系,二者不是同一物。
2016年1月補記:從太極的陰陽魚圖形來看,似乎也是光影分出的明亮面和陰影的部分。
(二)楚辭《九歌》中諸神的解讀
筆者贊同劉竹提出的《九歌》是“神的頌歌”【26】,但諸神究竟是何方神仙?歷來諸說不一,如果循著先人的思維模式,我們仍可以用環境地形的模擬辦法,推測他們在怎樣的環境?看到了什么?聯想到了什么?
“東皇太一”是出現在東面山體上的山脊線影子和日照光影。
“云中君”可能是閃亮的云層和穿越云層的陽光,“華彩衣兮若英…爛昭昭兮未央與…日月兮齊光…靈皇皇兮既降,焱遠舉兮云中…橫四海兮焉窮”,有云層光亮和陽光透過云層普照大地,并遍及四海的特征,見圖十四。
(1)透光的云層
(2)神光
(引自:http://big5.xinhuanet.com/gate)
圖十四 云中君的原形
“湘君”和“湘夫人”的原形,筆者認為要考慮《詩經》對《楚辭》的影響,劉師培在《南北文學不同論》中評價“故二南之詩感物興懷,引辭表旨,譬物連類,比興二體…與二雅迥殊。至于哀窈窕而思賢才,詠漢廣而思游女,屈宋之作,于此起源”,考《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再看《召南‧江有汜》“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后也處。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筆者同意白鳳鳴【27】的看法,中國古代煙水蔥蘢的江河湖澤之上是必有一二若隱若現的女神的,屈原、宋玉極可能會受此影響。再看《楚辭‧九歌》有“騫誰留兮中洲”,“帝子降兮北渚”,也可能源自長江或湘水流域某處象形山或象形石的傳說,在傳統神話里,象形山或象形石往往都被賦予有男女之間傾慕相戀、堅貞不渝的愛情,如巫山神女峰、各地都有的望夫石、云南的阿詩瑪等等,楚湘地形多巖溶、喀斯特和丹霞山貌,山勢險峻、山形奇特,象形山或象形石當是崇尚大自然神靈、想象力詭異、浪漫多情楚人的很好創作素材,宋玉似應是見過巫山神女峰,才寫下“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美麗女神”的《神女賦》,筆者寧愿相信屈原也見過、聽說過巫峽的神女,或者沅湘之濱也有過類似的神女傳說,唐代詩人李白的《望夫石》“仿佛古容儀,含愁帶曙輝。露如今日淚,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無言類楚妃。寂然芳靄內,猶若待夫歸”,似乎道出了此中情,見圖十五。
(1)湖南張家界仙女散花
(引自:http://www.zjjslgy.com/zhinan/tehui)
(2)巫山神女峰
(引自:http://www.laitour.com)
(3)香港紅梅谷的望夫石
圖十五 各地的象形石
“東君”是駕馭著載有太陽龍車的車夫,在《九歌》中太陽是乘龍車而行的,駕馭龍車的正是東君,所以東君不能想當然地就認為是太陽神。
“大司命”是主宰人類的生命之神,其原貌可能就是馬王堆一號漢墓“非衣”帛畫里,頂端似蝙蝠的祥獸,它好像可以“廣開兮天門”,古時這些會飛的動物,是溝通天地人神的使者,所以“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高駝兮沖天”,掌握人的生死,接引亡靈飛升上天,只是筆者認為“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句,當解讀為逝者身上覆蓋的層層靈衣,身邊的玉佩閃亮奪目,這應是古時的喪葬習俗。
“少司命”則是生育之神,又或是季節之神,綠色植物生長茂盛,往往就是生育和生長的象征,“入不言兮出不辭”一如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和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的詩句,春天和綠色是生命力生長旺盛的象征,“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可能還含有生育和新生命誕生的隱喻。
河伯和山鬼的原形是河神和山澤之神。
(三)《易經‧系辭》“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的源起
循古人的思維和演繹模式,《易經‧系辭》“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的傳說,甚至也可以在自然界找到真實的載體,河圖似乎是可視見的黃河、似龍馬的群山和布滿星辰的天幕夜景;洛書也可能是可視見的洛水河川、象形龜的山和有星斗的夜空。